第41章 怕得緊
“筎玥定不負王兄所托。”蕭筎玥起身行禮, 舉手投足間,俱是風情。
繼而,極為識趣地離開正廳, 走在回廊上,便聽到美人淺嗔低笑聲, 蕭筎玥擡手捋了一把廊外纖細蒼翠的竹枝。
聽聞蕭瑤納了位皇夫, 不僅是狀元之才, 兼有京城第一美男的雅名,明日她倒要去會會, 看是不是名副其實。
外面日頭正烈, 湖面吹來的荷風徐徐往樓裏灌, 滿室荷香。
湖心水榭裏,時不時傳來一陣歡笑聲,蕭瑤握着和田玉印玺上的碧色龍首,側過頭朝敞開的軒窗外望了一眼。
不知她們今日又想到什麽好玩的?
坐在她對首,正批着折子的季昀, 見她人在面前,心卻早已飛出去,不由莞爾。
将新批好的折子, 輕輕推至她手邊, 季昀擡眸睥着她:“昭昭想出去玩?”
聞言,蕭瑤手腕一抖, 險些将印玺蓋錯地方,重新加了印泥,瞪了他一眼,理直氣壯道:“誰要出去玩了?本宮定然是要盯着你把折子批完,你別想偷懶, 也別想耍花招。”
侍立一旁研磨的半夏,早已習慣了他們這般,只顧着垂眸忍笑。
片刻,殿內又恢複靜谧,只聽到半夏磨墨的細微聲響。
緊趕慢趕,終于趕在午膳前,把季昀晨起批好的折子閱畢蓋印,蕭瑤掃了一眼他小臂邊尚餘一小半未批的折子,心弦松了些許。
宮人們擺了膳,蕭瑤由白芷服侍着盥洗一番,行至桌旁,眼前一亮。
桌上除尋常禦膳外,另擺着一道蓮葉荷花形點心,晶瑩剔透,栩栩如生,仿若最上等的和田玉雕琢而成。
蕭瑤凝着那碟點心,好奇問半夏:“行宮來了新的禦廚嗎?”
“不曾。”半夏含笑搖頭,意有所指地朝季昀走來的方向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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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瑤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季昀身量修長,一襲靛青長衫,腰間羊脂玉帶下仍懸着那只玄青香囊。
荷風吹鼓了他衣袖,撩起他長衫一角,越發顯得腰窄腿長,俊美如雲中神君。
明明日日相對,蕭瑤仍忍不住微微失神,只一瞬,她便迫使自己收回視線,落在那碟蓮糕上。
想必這又是季昀的手筆,他一定等着她問吧?蕭瑤暗暗咬唇,她偏不問。
季昀腿長,三兩步便走到她身側,徑直拈起一枚荷花,蕭瑤盯着他手上的動作,看直了眼。
他還懂不懂得禮儀尊卑?她還沒舍得吃,季昀倒是先下了手!
正要擡手去截胡,卻見季昀将那枚精致荷花遞至她唇畔,似是忍着笑問:“三味齋送來的,昭昭可要嘗嘗?”
原來出自三味齋,難怪能做得這般精致,離得近了,蕭瑤甚至能聞到淡淡荷花清香。
蕭瑤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傾身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
正細細嚼着,品着滋味,卻眼睜睜瞧見季昀擡手把剩下的半塊荷花丢入口中。
雖不是第一次被他搶吃的,蕭瑤胸腔內的心跳仍是漏了半拍。
凝着他吞咽時自然輕滾的喉結,蕭瑤沒來由被這口感絕佳的蓮糕噎着了。
淺淺飲下兩口清茶,方才将喉嚨口的滞澀感壓下。
耳邊傳來季昀低低的輕笑,殿內侍立的宮人們似乎也在忍笑,蕭瑤心口莫名煩亂,悶頭用膳,再未看他一眼。
用罷午膳,宮人們将膳食撤下,被季昀揮揮手,悉數遣至殿外。
季昀嘆息一聲,上前扣住她不盈一握的細腰,忍不住輕輕捏了捏。
見她仍負氣別過臉不堪他,氣息卻微微淩亂,季昀松開一只手,輕捏她下颚,沒舍得用力,自己俯身側首去哄她:“看在那蓮糕是臣親口吩咐三味齋做了送來的份兒上,昭昭看臣一眼可好?”
三味齋的點心,她吃了好幾年,卻從未見過這道蓮糕,哦,還有季昀在銀杏樹下送她的那匣點心。
莫非,是三味齋的師傅,特意為季昀定制的?
“三味齋的師傅為何肯聽你的?”蕭瑤也不知自己在賭什麽氣,他這般說,她越別扭着不去看他。
季昀眸中盛着無奈,輕輕揉了揉她發髻,并不弄亂,溫聲道:“因為,臣是三味齋的東主。”
“嗯?”蕭瑤驀然回首望着他,一臉驚詫。
號稱日進鬥金的三味齋,背後東主竟然是季昀?
虧她彼時還想着把季昀安置在翰林院,當個小小編修,沒有實權不說,俸祿還低,今日方知,他壓根兒不差那點兒俸祿。
佳人近在咫尺,微微瞠起的杏眸,盈盈如春水,眸中是近乎崇拜的驚詫,季昀脊背勁直,睥着她:“昭昭,別這般看着我。”
蕭瑤眨眨眼,不解。
方才是他叫她看他,這會子又要她莫看他,他倒是變得比昨夜雷雨還快。
沒等她開口嘲笑他一句,扣在她腰際的手忽而收緊力道,幾乎要将她腰肢掐斷。
蕭瑤下意識擰了擰眉心,攥住他衣襟,微涼的柔軟倏而封住她的唇。
仿若受了什麽蠱惑一般,他氣息重了幾許,霸道肆虐,如昨夜疾風驟雨碾落園中花,再不複往日清儒。
蕭瑤不堪其擾,連呼吸都被他攫了去,羞惱之際,在他唇瓣狠狠咬了一口,血腥味自唇齒間蔓延,才終于得到喘息之機。
雙腿發軟,蕭瑤站立不住,仍攥着他衣襟,大口喘着氣瞪他。
卻見他清零如雪的眉眼染着淺淺緋色,好看的桃花眼噙着笑,有種破雲而出的潋滟,望之動人心魄。
偏他尤不自知,拿指腹輕輕擦過唇瓣,凝着指腹上殷紅的血漬輕笑:“倒還學會咬人了。”
蕭瑤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的內殿,想到他唇上顯眼的傷痕,她恨不得今夜去母後那裏擠擠。
可走到半路,便聽宮人來報,寧平郡主到了,正在給太後娘娘請安。
蕭筎玥來,倒沒那麽大臉,值得她親自去見,蕭瑤心下明了,乃是母後怕她跟蕭筎玥撞見,特意派人來遞的信兒。
當下,蕭瑤便掉頭,去了湖心水榭,正巧娴妃、舒美人幾個在玩雙陸,靜嫔還頗有閑情雅致地臨風撫琴。
蕭瑤湊上去,贏了幾局,心中因蕭筎玥帶來的小小不悅,很快便散了。
鐘靈山道,一架平平無奇的馬車逆着行人往上,不經意間便消失在山野中。
山道盡頭,孟愈掀開簾子,跳下來,回身便伸出小臂去扶季藝姝。
着藕色羅裙的季藝姝,扶着車橼,從月白色車簾裏鑽出來,看也不看孟愈,拍開他的小臂,自己小心提着裙裾下了馬車。
山間小路少有人走,生了青苔,有些滑,石縫間長出的雜草足有季藝姝小腿高。
孟愈在前面拔草,季藝姝默然跟在後面,一面惦記着蕭瑤體內的情蠱之毒,一面思量着如何同師父解釋。
或許,十餘年過去,師父已尋得良方能對付情蠱?可師父他那麽精,她如何才能在不讓他見到昭昭的情況下,從他手裏讨到方子呢?
她心下愁腸百結,孟愈渾然不知,一個勁兒地叨叨:“師妹,看在師兄鞍前馬後好幾天的份兒上,待會兒你能不能在師父面前美言幾句,讓他準我重回師門?”
“休想!”季藝姝凝着白岩石階上的青苔,斷然拒絕,“除非,你能讓那些被你燒掉的情絲草再長回來。”
孟愈一聽就急了,狠狠薅了一把擋路的野草,丢去林子裏,扭頭道:“南黎的長老都沒種出情絲草來,我哪有那本事啊!”
“不過,你找情絲草究竟有何用?天下之下,既然叫我在東琉撞見一次,興許還能在其他地方找着呢?你先幫我求求師父,我明日就給你找去,成不成?”
道理她都懂,可若是再找個十年八年,找着了有什麽用?她的昭昭就一直痛着,等着?
季藝姝閉了閉眼,斂起眸中懊悔哀痛,冷聲道:“師兄,你還是繼續拔草吧。”
石徑蜿蜒而上,道旁古木參天,她擡頭看了看天色,眉心蹙起,加快腳步。
就為着避開午膳時分,她才特意磨磨蹭蹭出發,再不快些,反倒要在此留宿。
腦中一想到這種可能,季藝姝的面色便白了三分。
小半個時辰後,季藝姝站在一座不大不小的庭院前,望着滿目落英的合歡花海,眼睫微濕。
許多年過去,一切都變了,唯有這片合歡樹林美如當年。
孟愈舔着臉去叩開門,門開了,門檻裏卻沒人,門是被內裏打開的。
院中石桌旁,師父跟郭老正對弈,旁邊立着個眼生的郎君,模樣依稀肖似郭老早年的樣子。
“師父,徒兒和師妹特來向師父請罪。”孟愈谄笑着上前去,他眼睛靈,看到什麽活兒就搶着幹。
霍庭修悠然落下一子,朝門口躊躇不前的身影望了一眼,才掀起眼皮睥着他:“天兒都要黑了,你們是請罪,還是借宿?”
沒等孟愈開口,郭老笑了,捋着胡須道:“原來是孟愈小子,十餘年沒見,發福了些,倒不如從前俊俏,不過,機靈勁兒還沒丢。”
說到此處,往身側立着的郎君身上掃了一眼,虎着臉道:“襯得我這大外孫子活像根木頭樁子。”
“不過,我不是記得你當年一怒之下,把孟小子逐出師門了?”郭老這話是沖霍庭修說的,“怎麽?氣兒消了,回心轉意了?”
霍庭修神色如常,掃了一眼尚未下完的棋局,将手中幾枚白玉棋子投入棋盒中,站起身道:“今日暫且放你一馬,改日再約。”
繼而,全然不顧郭老抖着胡須生氣,沖郭老身側的郎君道:“你叫……”
“晚輩常軻。”常軻笑着提醒。
“哦,常軻。”霍庭修念了一遍,拂了拂襟前落花,“陪你外公回去,也不遠,我就不送了。”
雖是忘年之交,卻也相識數十載,郭老深知他秉性,由常軻扶着起身,無奈嘆道:“你呀,總是這副臭脾氣。”
“哼,難怪這麽多年了,老夫外孫子都長大成人,一表人才,也沒見你膝下有個一兒半女。”郭老捋着胡須,面上不無得意。
外公素來瞧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此番還是頭一次誇他,雖然是為了炫耀,常軻還是樂得合不攏嘴。
要知道,他爹都沒得過老爺子一句好話。
常軻唇角剛翹起來,就聽見霍庭修不疾不徐道:“哦,木頭樁子似的,挺值得驕傲?”
郭老是被氣走的,孟愈偷偷忍着笑,師父說常軻是木頭樁子,而郭老誇過他,他算不算是給師父長了臉?
想起重回師門的夙願,孟愈眼睛一亮,诶,有戲!
“還不進來?”霍庭修的聲音有些冷,帶着克制的薄怒。
孟愈頭皮一緊,有些茫然,他不是進來了嗎?這才後知後覺記起來,師妹還在門口杵着呢。
啧啧,明明師父最偏心師妹,怎麽師妹反倒比他還怕得緊?
聞言,季藝姝身形一顫,舉步往裏走。
孟愈望着她逐漸蒼白的臉色,茫然撓了撓頭。
還沒想明白,額角被人重重叩了一記:“看什麽?做飯去!”
話音落下,孟愈如蒙大赦,連蹦帶跳躲進了竈房,又從半開的窗棂偷偷往外瞧。
師父進了正廳,師妹躊躇片刻,也跟着進去。
季藝姝立在門內,夕陽照進來,将她本就纖細的身形拉得修長。
坐在上首的霍庭修凝着地上的影子,沉吟半晌,揮了揮手,門扇吱嘎合上。
光線被門扇阻絕在外,正廳一時暗下來,霍庭修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季藝姝擡眸,辨不清他是喜是怒。
“當年那人,不是孟愈,那麽他是誰?”霍庭修說着,随意搭在長幾上的指骨輕輕叩着,語氣又沉郁些許,“算起來,那孩子也該有十六七歲了,眼下人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