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蓮子心(二更)

若非顧忌身份, 蕭瑤恨不得給她個大白眼。

果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蕭筎玥自小便愛搶她的東西,如今越發出息, 敢當她面搶人了?

看她這副嬌嬌柔柔,沒骨頭的樣子, 蕭瑤毫不懷疑, 給她根杆子她就敢往上爬。

送傘?

蕭瑤擡手, 指尖悄然落在季昀後腰處,擰一下。

诶?沒擰到肉, 只得憤憤地拿指尖戳他。

感受到後腰處的力道, 貓抓似的, 季昀眸中噙着一絲笑,面上帶着一絲疑惑:“郡主方才叫臣什麽?”

蕭筎玥不知他此話何意,想了一瞬,柔聲回道:“季皇夫。”

她話音剛落,季昀便幹脆利落吐出兩個字:“告辭。”

随即, 季昀攬過蕭瑤纖巧削肩,将傘柄往她那邊傾了傾,雨點打在他肩頭, 須臾便洇濕了, 他渾然不覺,徑直往前走。

蕭筎玥攥緊掌心, 眸底俱是怨恨。

回到寝宮,蕭瑤難得好脾氣,親手給季昀遞了盞茶,笑得眉眼彎彎:“皇夫方才表現不錯。”

“陛下這般歡喜?”季昀接過茶盞,淺嘬一口, 唇上尚未好全的傷貼上杯沿,微微一痛,他擡眸睥着她,“臣是不是能跟陛下讨個賞?”

“這不就是賞賜?”蕭瑤掃了一眼他手中茶盞。

白芷侍立在側,正欲将他們方才換下的,濺了雨點子的濕衣拿出去。

聞言,忍不住插了句嘴:“季皇夫有所不知,陛下親手奉茶,可是太後娘娘才有的優待,陛下說是賞賜,倒也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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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玉盞在他皙白指尖轉了轉,餘下的半盞茶倒映着窗棂外的景致,微微蕩漾。

思忖一瞬,季昀擡手将茶盞奉至她唇邊。

蕭瑤愣住,見他把茶盞往她這邊傾了傾,她鬼使神差張嘴飲了一口。

随即,反應過來,盈盈美目蘊着薄薄怒氣:“這是你的茶!”

“對。”季昀莞爾笑着,收回茶盞,在指尖把玩,“臣已把賞賜還給陛下,另讨個別的賞,是不是合情合理?”

方才飲下的茶水,流入肺腑,帶起一絲燥,是他飲過的茶水。

季昀曲解了她的意思不說,還做得挺合情合理?蕭瑤一時被他繞暈了,随口問:“你想讨什麽賞?”

“那件銀紅寝衣,最配陛下膚色。”季昀放下茶盞,傾身攥住她纖細的手腕,力道不輕不重,語氣不疾不徐,“今夜穿給臣看。”

他聲音并未特意壓低,白芷也聽得清清楚楚,當下羞紅了臉,抱着衣簍跑出門去。

跑出去的腳步聲,小鼓般敲在蕭瑤心口,咚咚咚,幾乎要跳到嗓子眼,壓了又壓的情愫破土而出。

那夜被季昀言語戲弄之後,蕭瑤再未着那件寝衣,此刻聽他提及,蕭瑤沒來由竟憶起,那夜他肌膚的觸感,并不比寝衣差。

蕭瑤指尖發燙,面上強自鎮定,他定是故意這般逗她,她偏不如他意:“這有何難?本宮穿便是。”

言罷,對上他倏而加深的笑意,蕭瑤晃了晃眼,扭了扭手腕,從他掌心掙脫。

面色如常去取他批過的,她尚未閱看蓋印的奏折,胸腔裏的心跳那樣烈,熱血傳遍四肢百骸,燙得她指尖發麻。

蕭瑤暗自咬唇,攥緊印玺上方的龍首,十三說過,季昀同睿王并未斷了聯絡。

不,她不能再任由心思被他左右!

季昀将她動作收入眼底,只當她是害羞了,也不再逗她,從另一沓折子中取過一本,邊磨墨邊思量。

印章蓋了大半,蕭瑤擡眸,見他手邊的折子不算多,待他批完,她花小半個時辰便能解決掉。

于是,悄然起身,出去醒醒腦子。

沿着木梯一級一級走下去,蕭瑤還沒看到宮人們,便聽見她們竊竊私語的聲音。

“什麽稀罕事?說給本宮聽聽。”蕭瑤說着,走下來才察覺,平日不紮堆的半夏,難得也跟她們一道兒。

其他人不是近身服侍的,皆垂首順目,不敢多言。

半夏卻知道,說出來陛下一定高興。

笑着上前,扶住蕭瑤道:“雨已停了,日頭不烈,陛下可要去湖心采蓮?”

自打來了行宮,蕭瑤便想去,一直沒去成。

聽半夏一說,登時起了心思:“湖畔可有小舟?”

“一直備着呢!”半夏笑着應,繼而,扭頭吩咐宮人們去準備。

待人都散了,半夏才壓低聲音,笑着對蕭瑤禀道:“陛下可知,方才寧平郡主是如何回去的?”

“還跟本宮打啞謎。”蕭瑤擡手在她額角點了一記,佯怒,“快說。”

半夏想到當時情形,忍不住先笑了一通:“郡主是搶了舒美人的傘回去的,奴婢親眼所見,水榭裏的貴人小主們都驚得不輕。”

嗤,蕭瑤沒忍住,笑出聲來,笑得鬓邊步搖晃呀晃。

殊不知,蕭筎玥并沒有回住處,行至半路,雨停了,她又折回來。

卻沒露面,藏在假山後邊,一直盯着樓裏的動靜。

看蕭瑤笑靥如花,明明是極随性的打扮,卻比她精心裝扮過還要動人心魂。

蕭筎玥搭在假山石上的指甲都折了一根,心下暗咒了一句:“狐貍精!”

“那舒美人呢?她怎麽回去的?就沒鬧?”蕭瑤邊往湖邊走,邊好奇追問。

四下無人,半夏也放得開,拂開前方擋路的柳枝道:“舒美人素來不跟人起争執,今日說出那番話已是難得。”

“她沒跟郡主鬧,一直在水榭等雨停,還是奴婢叫人取了傘給她送去的。”半夏笑着,拉過宮人備好的小舟,小心扶着蕭瑤上了船,自己又跟上去,“不過呀,郡主的名聲……”

她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

這宮裏什麽都不缺,就是人多,日子也乏味,但凡出個新鮮事兒,傳得比哪兒都快。

想到方才宮人們紮堆的情形,蕭瑤很想看看,明日蕭筎玥聽見宮人們的議論聲,會是什麽表情。

“诶,那只蓮蓬大,快把船劃過去。”蕭瑤指着一只淨直的蓮蓬杆,沖半夏道。

小船後邊還跟着幾葉小舟,都是會水的宮婢、嬷嬷,眼睛都不敢錯開一下,蕭瑤倒是不擔心落水。

待天色暗下來,蕭瑤捧着一朵蓮蓬走進殿內,将蓮蓬丢在季昀手邊,扭身便去屏風後頭換衣衫。

方才批折子時,季昀遠遠便瞧見她歡歡喜喜采蓮的模樣,笑聲好聽極了,他竭力克制着,才沒跟去,怕壞了她的雅興。

難得見她有這般歡喜的時候,他喜歡聽她笑。

季昀放下朱筆,拾起蓮蓬,湊在鼻尖嗅了嗅,剛摘的,帶着清香。

嗬,小磨人精,倒還有點良心,知道給他帶東西。

翌日一早,當季昀看見蕭瑤吩咐半夏往馬車上搬蓮蓬,足足有半筐,他臉色登時不好看了。

“陛下要去何處?竟帶這麽多蓮蓬。”季昀語氣有些酸,連他自己都察覺了。

偏蕭瑤沒聽懂,回眸望了他一眼:“這有什麽,本宮還給母後送了一筐呢。”

原來那只蓮蓬,是她嫌占着手,随意丢給他的,季昀嘴裏微微發苦,像誤嚼了一枚蓮子心。

小沒良心的!

蕭瑤讓宮人駕着馬車,上了飛泉山,沒帶季昀。

想到昨夜,她身着銀紅寝衣時,他那像是要吃人的眼神,蕭瑤這一日都不想看到他。

他雖什麽也沒做,卻整宿将她困在懷中,尋常時清泠泠的一個人,抱着她時,懷抱卻燙得像火爐。

還……還……

想到無意中碰到的,他身體的異樣,蕭瑤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即刻聯想到敬事房送來的畫冊上,那處含蓄的描繪。

蕭瑤半宿淺眠,唯恐他起了心思,後半夜睡得才沉些。

山風習習,拂起紗簾吹進來,蕭瑤眯着眼睛打盹兒。

不知睡了多久,日頭更烈了些,便聽半夏推了推她,喚道:“陛下,到了。”

蕭瑤睜開眼,朝車簾外望了望:“你們且在此地等着,半夏随本宮上去。”

說罷,便鑽出車簾,借着第一次來時的記憶,沿着那條小徑往上走。

走到一半,隐隐能瞧見季姑姑所住家廟的檐角,蕭瑤腳步卻頓了頓,仰面望着頭頂遮天蔽日的蒼松翠柏。

憶起季昀陪着她上飛泉山那日,山道上時不時落下的簌簌的雪。

“陛下?”半夏不知她為何停下來,提着半筐蓮蓬輕聲問。

蕭瑤這才舉步繼續往上走去,将腦中簌簌雪落,和他身上玄色大氅,悉數抛至腦後。

家廟前,季姑姑坐在合歡樹下,望着落花失神。

昨日她曾悄悄下山,見過哥哥。

這才知曉,原來她把昭昭送去哥哥府上那日,太後娘娘也誕下一位皇子。

武帝和太後娘娘疑心宮裏有人會加害皇子,為了至少保住一位皇子,便把剛出生的二皇子送出了宮。

哥哥無法,沒尋到別的新生嬰孩,便把她的孩兒送入宮去。

果然,因着昭昭是公主,身體倒是一直康健。

而大皇子,也就是文帝蕭珵,自幼身體便不好,用藥養着,卻也只活到二十有二,便崩逝。

季藝姝閉目思量着,卻不明白,為何太後娘娘不直接讓二皇子回宮稱帝,而是由着文帝寫下遺诏,将昭昭推上帝位。

她的昭昭成了女帝,若有朝一日,被人發現并非蕭氏血脈,會不會招致大禍?

“季姑姑。”蕭瑤走上最後一級石階,一眼便瞧見合歡花樹下的季藝姝。

思緒驟然被打斷,季姑姑愕然望過來,撞見蕭瑤同她相似的眉眼,險些落下淚來。

“陛下來了。”季藝姝站起身。

蕭瑤指了指半夏手中的籃子,笑道:“昨日親手采的蓮蓬,給季姑姑送來一些,不知可否去姑姑書房看看?”

親手采的蓮蓬,送給她?季藝姝有些受寵若驚,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好!”季藝姝帶她到了書房,目之所及,高高的書架足足占了兩面牆,“陛下盡可取閱。”

蕭瑤見之瞠目,這才知曉,原來她從前看的那些醫書,只能勉強算是啓蒙。

“叩叩叩。”院門外傳來敲門聲。

日常服侍季藝姝的兩位師太上山采藥去了,她扭頭對蕭瑤道:“陛下且先看着,姑姑去開門。”

敲門聲有些重,蕭瑤也聽見了,點點頭,便迫不及待将視線移至滿壁書架上。

季藝姝踏過院中甬道,打開門,擡眸望見來人,周身的血瞬時凝固,猶帶笑意的面上,血色盡退。

“師……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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