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乞巧夜

“請去偏殿。”蕭瑤随口吩咐。

按例, 宮宴過後,三國使節還會在京中留上幾日,由禮部的人帶着, 感受大琞的風土人情。

若她記得不差,這位五皇子還是第一次來大琞, 他不四處看看, 怎麽入宮求見她?

款步走入偏殿, 蕭瑤一眼便瞧見,東琉五皇子正捧着翠玉茶盞, 細細轉動把玩。

聽到她的腳步聲, 五皇子将茶盞放回方幾上, 含笑起身行禮:“世骞參見陛下。”

“免禮。”蕭瑤略略擡手,行至上首落了座,方才望着他,“五皇子此番入宮,可是禮部官員招呼不周?”

聞言, 慕容世骞含笑搖頭:“是我自己想見陛下。”

說着,他擡起小臂,自袖袋中取出一枚方形錦盒, 朝蕭瑤的方向遞了遞。

侍立在蕭瑤身側的半夏, 快步上前,接過錦盒, 又重新回到蕭瑤身側,将錦盒輕輕放在蕭瑤手邊高腳幾上。

蕭瑤側眸掃了一眼那錦盒,又将視線重新落回五皇子身上,微微挑眉。

“四面環海,海中盛産奇珍異石, 這枚明月珠是我親手尋來的,一直想贈與心儀的姑娘。”話到此處,慕容世骞頓了頓,眸光含笑凝着蕭瑤,“今日鬥膽将它贈與陛下,希望陛下喜歡。”

聽到明月珠的時候,蕭瑤本來還想打開看看,五皇子這般專程送來,定非凡品。

可再聽到這明月珠跟他心意扯在一起,蕭瑤登時沒了興致,看也沒看那錦盒。

“所以,五皇子同北剌七皇子的心意,是一樣的?”蕭瑤垂眸撫了撫指尖鑲百寶護甲,輕笑一聲,擡眸望他,“你也想同季皇夫比試?”

“不,東琉只想與大琞結秦晉之好,并無北剌的野心。”慕容世骞上前兩步,半夏不動聲色挪了挪腳步,虛虛擋住蕭瑤小半邊身子。

“昨日初見陛下,世骞便傾心不已,世骞不求別的,只希望能常伴陛下左右,同季皇夫一樣侍奉陛下。”慕容世骞躬了躬身,一派為情所困的世家公子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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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他姿态再虔誠不過,蕭瑤卻聽着哪兒哪兒都不舒服,只想出去透透氣。

沉默半晌,蕭瑤不動聲色打量着慕容世骞,最後終于找到症結所在。

他長得不好看。

倒也不算醜,只能說是五官端正吧,放在昨夜那一衆才俊中都不起眼,更別說跟季昀比。

“君子不奪人所好,這明月珠,五皇子還是拿回去留給未來皇子妃吧。”蕭瑤探出一根蔥白指尖,眸中帶着淡淡嫌惡,将錦盒推遠了些。

繼而,起身便往殿門處走去:“半夏,着人送五皇子出宮。”

夜半,蕭瑤忽而被殿外低低的嘈雜聲吵醒,迷迷糊糊喚半夏進來,睡意登時去了大半。

五皇子死了,死在青菱河,還是從畫舫上不慎落水溺死的。

可東琉國不是四面環海麽?他堂堂五皇子會不識水性?

蕭瑤心下微驚,總覺此事說不出的怪異,偏偏順天府查了好幾日,都是這麽個結果。

東琉使者死了,死的還是位皇子,蕭瑤少不得在給東琉的回禮單上又增添幾筆。

“盯着些南黎和北剌的人,別再有什麽意外。”蕭瑤悄然召來影衛統領吩咐道,不知為何,五皇子之死,讓她心下再不能踏實。

恰逢乞巧節,大長公主設宴,請了好些京中貴女郎君。

睿王還在禁足中,沒來,北剌七皇子也推拒了。

唯有南黎代聖女最積極,早早便來到了大長公主府,送了貴女們一人一根紅線,說是悄悄綁在心儀之人身上,便能綁住那人的心。

甚至,蕭瑤也得了一根。

“陛下哪裏需要這個?還是給我吧,我多系兩根,興許效果更好呢!”霍清婵手中已有了一根紅線,見蕭瑤盯着手中紅線拿也不是,丢也不是,便作勢來搶。

她話還沒說完,蕭瑤已将紅線緊緊攥入掌心,負于身後。

這種說法,或許跟民間月老廟裏求的紅線一樣,只是圖個吉利,可因着出自南黎,蕭瑤心下竟隐隐生出幾分期許,也許不一樣呢?

“今日乞巧,圖個吉利,你可不能搶本宮的,快尋你的俏郎君去!”蕭瑤神色有些不自然,笑着推了她一把,遮掩些許。

天色漸暗,園中時不時傳來歡笑聲,不知哪家千金的喜蛛奪得頭籌。

湖風撲去水榭,帶着秋夜微涼,蕭瑤臨窗立着,細肩微微縮了縮。

水榭檐角點着宮燈,燈影倒映在湖面上,被水面漣漪晃得柔柔的,一圈一圈卷着人的心尖。

望着荷花已開盡,只剩亭亭碧葉的湖面,蕭瑤驀然憶起,當日正是在這水榭中,她第一次說出,讓季昀做驸馬的話。

“噗通。”一陣落水聲傳來,打斷了蕭瑤的遐思。

“今日為何屢屢有人落水?”蕭瑤眉心微颦,吩咐半夏,“看看又是哪家千金。”

頻頻有人落水,還都是女眷,園中男子衆多,傳出去也有損那些姑娘清譽,好在每次都能把人救上來,沒鬧出什麽不好的事。

之前的人怎麽處理的,蕭瑤沒去管,這會子她卻起了疑心,懷疑有人故意為之。

待落水的姑娘換好衣衫,蕭瑤親自見了她。

“告訴本宮,為何會落水?”

那姑娘剛換好衣衫,身子還沒暖和起來,不知是怕的,還是冷的,哆哆嗦嗦道:“臣女不知,靠近水邊時,恍惚了一下,不知怎的就落了水。”

後來,再悄然把其他幾位落水的姑娘召來,一一問過,得到的答複都差不多。

女眷,落水。

兩個詞不停地在蕭瑤腦中閃現,倏而,她想起一個人,鄭萱嬈。

蕭瑤自袖籠中取出那根紅線,置于燈下細細察看,會是因為這個嗎?那為何她方才在水邊沒有任何不适?

猶豫一瞬,蕭瑤将紅線湊至鼻尖,輕輕嗅了嗅,着實聞到絲絲異香,很淡。

待太醫奉诏前來,那異香卻已然散盡,什麽也沒查出來。

宴會散去,蕭瑤回到宮中,已有些疲累,卻并未立時盥洗,而是召來影衛。

“今夜南黎代聖女在做什麽?”蕭瑤若有所思地問。

眼前的影衛是男子,不知想到了什麽,有些欲言又止,遲疑片刻方才回禀:“代聖女一直藏在暗處,看落水的姑娘更衣。”

這回換蕭瑤不自在了,她清了清嗓子,揮手道:“你且下去吧,繼續盯着。”

看美人蝴蝶骨,看姑娘更衣,這究竟是什麽怪癖?

盥洗畢,紗帳落下來,将宮燈亮光隔得朦朦胧胧。

蕭瑤拉過衾被,沒來由,竟覺着孤清。

今日乃是乞巧節,她的皇夫,竟然一日不曾露面。

“擺駕坤羽宮。”蕭瑤穿上鞋襪,重新更衣。

她沒有挽發,墨雲般的青絲柔順地垂于腦後,似最上等的墨綢。

季昀睡不着,坐在窗棂畔望月發呆,夜風幽冷,他寝衣外搭着一件玄色金絲繡團雲披風,仍忍不住掩唇輕咳。

再擡眸時,蕭瑤便是以這般不施粉黛,卻又美如暗夜花精般的姿态,闖進他的視野。

“咳咳!”季昀心口一震,拿帕子掩唇咳嗽幾聲。

“季昀!”蕭瑤腳步加快了些,跨過門檻,走到他身側,凝着他,“你身子怎的還不好?”

“無礙,臣的身子素來如此,不勞陛下惦記。”季昀的嗓音有些悶悶的。

落在蕭瑤耳中,她莫名覺着心口氣悶,當即将他拉起來:“你說的什麽話?宮宴那日不還好好的?本宮……”

她話還沒說完,忽而止住。

季昀被她拽起來,虛虛搭在他肩頭的玄色披風順勢滑落,露出裏面貼膚的銀紅寝衣,襯得他唇紅膚白,俊美如仙露明珠。

驀地,蕭瑤耳尖一熱,別過臉,望着書案上整整齊齊的奏折:“你去換身衣衫。”

“陛下不讓臣侍寝,卻要在意臣着哪件寝衣麽?”

自宮宴那日起,完顏懋、慕容世骞個個都對她有意,慕容世骞更是願以皇子之身,入宮做她的皇夫。

季昀每每想起這些,心口便是一陣悶疼。

她這般美好,心悅她的,又豈止完顏懋和慕容世骞?

待她身上的情蠱之毒解了,他的身子油盡燈枯,她是不是也會如過往的每一任帝王一樣,為了綿延皇嗣,充實後宮?

她會有很多皇夫。

季昀心口悶悶地痛,一想到會有旁人擁她入懷,她會在旁人懷中羞赧缱绻,無邊的嫉妒便在心口瘋狂滋長。

“本宮何時不讓你穿了?”蕭瑤見他面色發白,以為他又生氣了,上前拉住他的手,仰面道,“随本宮去一個地方。”

其實,蕭瑤連想去哪裏都沒想好,可今夜她就是不想這般虛度過去,尤其不想一個人虛度。

掌心溫軟小手,将他心口嫉妒的情緒驅散了些許,季昀收斂心神,去屏風後換上外出的衣衫。

蕭瑤細細打量着他,見他腰際再沒有那枚玄青香囊,沒來由憶起那日,他親手摔碎的瓷片,她面上淺笑僵了僵。

禦花園深處,有一座不高不低的山坡,臨水的一面修着一座二層小樓。

蕭瑤走在季昀身側,不知不覺就走到黑沉沉,卧着星辰的湖水畔。

湖風自九曲橋上橫掃而過,蕭瑤單薄的身子瑟縮了一下。

季昀看在眼中,眸光微閃。

兩人默然繼續往小樓方向走去,季昀眼角餘光一直注意着她,她雙臂環抱身前,掌心摩挲着細細的肩臂,就是不說一句冷。

若換做尋常女子,定會向心儀的男子撒撒嬌,要男子取了外衣替她禦寒吧。

她果真心悅他麽?還是,只是情蠱作祟?她在情窦初開時,正好遇上他,在情蠱的作用下,她以為自己對他有一點點的心動。

其實,她從未想過,他會是她一點點的依靠。

是了,她說過,她身後空無一人,她從未将他放在,會保護她的位置。

蕭瑤長長的披帛拖在身側,被夜風吹拂,柔柔貼上季昀的玄色披風,亂人心神。

正當她想着,來時沒帶人服侍,待會兒若惹了季昀不高興,把她一個人丢在這兒該如何是好時,忽而腳下一空。

季昀不知何時俯身,将她橫抱起來,緊緊扣在身前。

繼而,将肩頭披風拉了拉,将她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白淨豔麗的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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