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攬星河(二更)

蕭瑤輕輕将臉頰往他襟前貼了貼, 低頭露出一抹雪頸,咬唇忍笑。

這些日子,他總是這副別扭樣子, 此刻卻又忍不住心疼她吹冷風。

雖不知他在別扭什麽,蕭瑤卻知道, 被他抱在懷中的這一刻, 她心底是極歡喜的。

季昀, 你終究開始在本宮和睿王之間搖擺不定了是不是?或早或晚,本宮會将你整顆心攥在手心裏。

進入樓中, 上了二樓, 季昀才将她放下。

此處少有人來, 疏于打理,小樓外親水平臺外,生了許多蔓草,足有小腿高。

蔓草的影子倒映在水中,影子随着水波蕩漾, 一圈一圈往掬着星河的湖心伸展。

水天相接處晦暗不明,灰蒙蒙的天穹下似有星子灑落飛舞。

蕭瑤扶着半身高的欄杆,指着遠處, 歡喜地問:“那是流螢嗎?好美!”

夜風拂起她柔順青絲, 發尾撲貼在他襟前,如蔓草攀向喬木。

她細細頸側露着一抹雪膚, 比天際彎彎皎月還晃眼。

在她看不見的背後,季昀眸光柔柔落在她發頂,泠聲道:“唔,很美。”

上前一步,立在她身側時眸中柔軟的情意又暗淡下去, 眸色如漆,叫人捉摸不透:“陛下叫臣來,是給陛下捉流螢?”

女兒家似乎都喜歡這種小小的,脆弱的小東西,至少詩詞中是這般寫的。

蕭瑤搖搖頭,指着那些飛舞的小小流光:“本宮幼時頑皮,時常跑到此處來躲懶,也讓宮人們捉過幾只回去玩,可隔夜就奄奄一息了,本宮就再沒抓過。”

季昀聽着,彎了彎唇角,這脆弱的小東西,即便不抓,它們也活不久,她倒是記了這般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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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他微微側眸凝着她,若有一日,他死了,她會記得他多久呢?

“本宮只是沒想到,夜裏漸漸轉涼,竟還能看見它們。”蕭瑤收回手,探入袖籠中,摸到那根意頭很好的紅線。

正要回身,紅線忽而被欄杆勾了一下,她沒拿穩,眼睜睜看着紅線被夜風卷着,飛到欄杆外去了。

蕭瑤心下一急,探出身子便去撈。

誰知,力道大了些,大半個身子歪出欄杆,竟斜斜往下跌去。

“昭昭!”季昀大驚伸出手,卻只撈住她的披帛。

他縱身一躍,将披帛往她身上纏了兩圈,往回一扯,把人撈入懷中。

夜風吹鼓了二人衣擺,蕭瑤仿佛踩在雲端,徐徐落了地,卻沒顧上怕,匆匆朝暗夜裏四下找尋:“我的紅線呢?”

“什麽紅線?”季昀不解,清泠泠的眼眸中帶着怒氣,“任它是誰送的東西,就值當陛下以身犯險去撈?若臣沒能抓住陛下呢?”

他做了那麽多,沒見她有多上心,倒是把別人送的一根紅線放在心尖上。

那根紅線險些被清婵姐姐搶走,還是她厚着臉皮才護住的,她鼓起勇氣想系在季昀腰間玉帶上,代替那枚玄青香囊的位置。

竟不慎被風吹走,她本就委屈,季昀還兇她,蕭瑤揚起小臉,眼眶帶着濕意:“你是什麽人?憑什麽兇本宮?”

你是什麽人?

她話音落下,季昀在心中,又暗暗問了自己一遍。

随即,季昀微微苦笑,牽了牽唇角,漆眸中一絲溫度也無:“多少人搶着要做陛下的皇夫呢,臣自然什麽也不是。”

不待蕭瑤發話,他已扭身要離去,這般美好的良夜,他何必在她面前讨嫌?

季昀腿長,步子大,眨眼便上了九曲橋。

“你站住!”蕭瑤氣得跺腳,提起裙裾便追上去。

可就算她這樣喚他,季昀腳步也沒停,像是真生氣了。

真是了不得,旁人都是恃寵而驕,眼下她可還沒寵着他呢,他倒是連句重話也聽不得了。

蕭瑤快步跑着追上去,堪堪拉住他的衣袖,止住他的腳步。

這才撐着腰,氣喘籲籲瞪着他:“本宮叫你停下,你竟然違抗聖命!”

“陛下想治臣的罪,又何須尋理由?”季昀側過身子,垂眸凝着被她攥住的袖口。

繼而視線緩緩上移,越過她起起伏伏的心口,對上她盈盈如秋水的眼眸:“縱然陛下不想要臣這個皇夫,都無需任何理由。”

話剛出口,季昀的面色先白了一白,他大概是被完顏懋等人氣瘋了,竟說出這番話。

若她果真不再要他這個皇夫,去納旁人,他該如何?

“你既說不出好話來,便別開口了。”

說話間,蕭瑤忽而上前環住他的脖頸,拉彎他的脊背。

腦子一熱,自己踮起足尖,主動貼上他唇角,生澀品啄試探。

季昀怔愣一瞬,随即将掌心搭在她纖細腰窩處,托住她纖瘦的身子,依着畫冊中的技巧去回應。

神思癡離間,他本能地擡手,順着她身前交衽處探入。

微涼的指尖觸到柔軟邊緣,蕭瑤被冷意驚得身形一顫,季昀趕忙收回手。

不行,他不能這樣對昭昭,姑姑說過,昭昭葵水晚至,不宜行房。

“你……你為何……”蕭瑤臉頰紅透了,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難道要她問季昀為何不繼續?

她寧可咬斷自己的舌頭!

季昀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濃烈的情愫已然壓下。

箍在腰側的力道忽而松開,蕭瑤愣愣垂眸,瞧見自己微微扯開的衣襟處露出一點點溝壑,趕忙擡手緊緊攥住。

将那處遮掩得嚴嚴實實,方才擡眸去看季昀,他的衣衫整整齊齊,原本泛紅的眼尾也已平複下來,再不見一絲欲念。

他明明有回應,卻為何如此收放自如?

蕭瑤心口怦怦跳着,卻又一絲酸澀冒出來。

他對她的親近,只是出于男子身體的本能,并非對她有多深的情意,對嗎?

敬事房的嬷嬷說過,男子真心喜愛女子時,他的身體是最不會騙人的。

蕭瑤悸動的心一點一點冷下來,他或許有一絲絲喜歡她,卻并不愛她,可她的心好像已經不受控了。

她不該如此的,紅線沒能纏上他的玉帶,何嘗不是一種警示?

“夜已深,臣送陛下回寝宮。”

“好!”

季昀抱着她,寬大的披風将兩人裹在一處,隔絕暗夜的冷風,暖暖的。

兩人一路再未說一句話,蕭瑤也知他的心未必同她在一處,可她仍暗暗祈禱着,回寝宮的路,長一點,再長一點。

蕭瑤只縱容了自己也一次,翌日,她又成了平日模樣。

散朝後,她照例吩咐半夏将折子送去季昀處。

今日朝事不多,散朝早,不到用午膳的時辰,蕭瑤隐隐聽見禦花園裏有笑聲,便循着笑聲走去。

本以為後妃們又在打葉子牌,玩雙陸,沒想到竟臨時搭了個場子,在玩蹴鞠。

半夏如往常一般,将折子送到坤羽宮就走,自有人将折子拿進去,交給季皇夫。

誰知,今日她剛一轉身,就聽到季皇夫走出殿門喚她:“半夏姑娘,陛下沒來?”

問這話時,他目光還越過半夏,往宮門處望。

半夏愕然,搖搖頭道:“沒,奴婢過來時,瞧見陛下往禦花園去了。”

奇怪了,往日也沒見季皇夫多問這一句啊,昨夜陛下晚歸,還是被季皇夫抱着回的寝宮,兩人究竟去了何處?

待她走後,季昀坐在書案邊,手持朱筆,卻遲遲未落筆。

小磨人精,昨夜那般主動誘哄他,害得他險些犯下錯事,今日又把人丢一邊當長工使,自顧自去尋樂子。

季昀強耐着性子,批了幾道折子。

腦中揮之不去的,全是昨夜星河畔,她眸色侬麗雙頰醺然的模樣。

想到某處,季昀指尖微微顫了顫,果真是紙上得來終覺淺。

去行宮前,他雖親手替蕭瑤換過寝衣,卻是守着君子禮儀,別過臉,小心地避着些換的。

季昀心念微動,敬事房的嬷嬷曾說,女子多矜持,需男子主動着些,或許,她是在怪他不解風情?

當日,姑姑說昭昭不宜行房,實則是指不宜受孕吧?若是他換別的法子,讓她不必受孕也能歡|愉呢?

思及此,季昀放下折子,起身便往外走。

“皇夫大人,可要擺膳?”守在殿外的宮人上前詢問。

季昀擺擺手:“不必,我出去走走。”

隔着重重花樹翠障,季昀遠遠便聽見蕭瑤的笑聲,他腳步微滞。

她不在身邊,甚少有什麽事能令他開懷,可沒了他,她好像玩得挺開心?

小沒良心的。

繞過花樹時,一局已畢,後妃們去了旁邊的涼亭中歇息、拭汗。

唯有蕭瑤一人,還沒玩盡興,雙□□替,勾着球玩。

忽而,她力道加重些,斜斜将球往球籠方向射。

卻是沒控制好方向,射偏了。

待她站穩身形望去,竟見那只圓滾滾的皮制小球直直朝季昀身上飛去。

當然沒沾上他的身,季昀一伸手,輕易便将小球握在手中。

小球被踢了半個時辰,有點點漏氣,捏在指腹間軟軟的。

腦中倏而閃過昨夜的一幕,季昀眸光鬼使神差地朝蕭瑤心口處落了落,眸色不由深了些許。

蕭瑤原本盯着他,要向他讨球的,卻見他先是捏了捏球,又朝她心口亂看,兩廂一聯想,登時福至心靈,雙頰發燙。

好在後妃們低調慣了,此刻恨不得裝隐形,大氣沒敢出,更別說偷偷看他們了。

而且,蕭瑤剛踢了半晌的球,有些熱,面頰泛着紅,倒也能掩飾。

“你來做什麽?”蕭瑤朝他走過去,伸手便去取他手中小球。

心下卻暗罵,好你個季昀,看着清泠泠幹幹淨淨,卻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

她随口一問,落在季昀耳中,卻聽出另一層意思。

昨夜她嘴裏還呢喃着,喚他的名字,今日倒是連個稱呼也無,哪怕喚他季皇夫呢,也好過這般同阿貓阿狗說話似的。

這般一想,季昀俊美的面容,一寸一寸陰沉下來:“陛下,折子太多,臣一人批不完。”

他才不要繼續沉默着,被她當長工使,她喜歡玩,那就先陪他把折子批了,他親自陪她玩。

蕭瑤思忖着他話裏的意思,将小球撈在手中,沉吟片刻方道:“本宮再招位皇夫助你?”

從前也沒見他嫌折子多的,今日折子并不多,他卻來喊累,是打量她昨夜一時情動,待他有幾分好顏色,要恃寵而驕了?

若他真心待她,蕭瑤很樂意寵着他,日日對着他也不會膩。

可他分明不是,那豈不是自己越待他好,他越得意?蕭瑤不想被他發現,她心裏實則在偷偷喜歡他。

越容易得到的,越不會珍惜,就像那日她拿着碎瓷,說要給他真心,他卻把碎瓷摔得粉碎,不要她的真心。

其實,她心裏清楚,再招位皇夫,那位皇夫也未必能學她的筆跡,更未必像他那般聰穎能揣摩她的心思。

更何況,她并不想招什麽皇夫,只想氣氣他,讓他也知道着急。

“不必!”季昀攥了攥指骨,暗暗咬牙,吐出兩個字,沉着臉便走了。

是夜,蕭瑤輾轉難眠,一時想着季昀,一時想起霍清婵。

明日清婵姐姐就要随使者們一道走了,這一別,又不知何日能見。

這兩日,清婵姐姐在齊家陪她的外祖,蕭瑤便沒召她入宮。

她翻了翻身,側躺着,正嘆氣,忽而聽到窗棂處有響動。

蕭瑤一驚,忙支起身子,撩開紗幔往窗棂處望。

隐在暗處的十五早被驚動了,見來人竟大膽地往內殿闖,當下便射出一支袖箭。

袖箭嗖地一聲,穿空朝窗棂處射去,被那道暗紫色的身影避開了。

“陛下,是我!”那人轉過身,身上銀鈴輕響。

“南黎國的代聖女。”蕭瑤撩開紗幔,走出來,盯着她瞧,“宮內戒備森嚴,你怎麽闖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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