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長老至(二更)

月上柳梢, 蕭瑤唇上櫻桃又褪成清淺的緋色。

聽到盥室方向傳來的流水聲,蕭瑤忽而想起,他服侍她兩回, 卻不曾在她面前除過衣衫。

她有察覺到他身體的異樣,可每每無意中擦到時, 他總會避開去。

敬事房的畫冊裏畫的不算真切, 蕭瑤紅着臉, 偷偷看過的,自然知曉男子與女子的不同之處。

當時只覺那樣的親近, 實在是讓人難以接受的距離。

可為何季昀服侍她時, 并不會那樣呢?他似是謹守着皇夫的本分, 單方面在服侍她。

若他們是一對尋常夫妻,是不是會不同?

蕭瑤暗暗咬唇,聽着盥室裏的動靜,忍不住去想,她該如何讓他知道, 她并不需要他這般卑微地來服侍她?

卑微,這個字眼如一根刺,在蕭瑤心口紮了一記, 他這樣一個人, 不論何時,都該是最霸道耀眼的那個。

正想着, 盥室那邊的水聲停了。

蕭瑤忙攥住被角,往上拉了拉,遮住大半張臉,面朝裏側斂眸假寐。

她閉着眼,清晰感受到季昀高俊的身影罩下來, 合衣躺在她身側。

熟悉的淡香莫名讓人安心,無邊的困意襲來,蕭瑤挪了挪身子,無意中蹭到他腰腹,未再察覺到異樣。

迷迷糊糊間,似聽到季昀問她:“小磨人精,那根紅線是做什麽用的?真不讓摘麽?”

自然不許摘!蕭瑤心下悄然回應,唇角勾着淺淺的得意,睡熟了。

雲鵬送信果然快,沒幾日,蕭瑤便收到霍清婵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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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婵姐姐已近北疆,北疆冷的早,連周邊州縣也已經開始下雪了。

這封信不長,關于完顏懋,只提了一句,不是什麽好話。

天氣漸漸冷下來,宮牆內,随處可見灑掃的宮人們,一會兒不掃,便是落葉滿地。

不知是受不了京城的冷,還是想提前解除禁閉,睿王竟上了道折子,自請回平州府。

京城隆冬苦寒,睿王至少能安分三四個月,若留他在京城,除夕宮宴上還得見着他那張讨人厭的臉,蕭瑤只想一想,便覺年都過不好了。

是以,蕭瑤幾乎不假思索,就允了。

坤羽宮中,雲鵬立在季昀案頭,擡起小爪子,任由季昀解下紙箋來看。

那紙箋上一個字也無,季昀便知是秦老送來的。

将紙箋攤開,滴了幾滴特制的藥水,片刻,便顯出熟悉的墨色字跡。

季昀掃了一眼,薄唇含笑,随手将紙箋碾成粉屑。

有些威脅,自是要斬草除根,他才能放心把這江山穩穩交到昭昭手中的。

“按兵不動。”季昀寫下四個字,待藥水幹透,字跡不顯,方才把字條綁在雲鵬腿上。

輕輕拍了拍雲鵬的羽翅,望着它振翅消失在天穹。

季昀擡手輕輕撫了撫唇,想吃櫻桃了。

代聖女鄭萱嬈吃了避瘴丸,穿過瘴氣林,回到南黎,幾乎是第一時間便把赤蝶印之事禀報給了四大長老。

“你說什麽?赤蝶印找到了?那你為何不把聖女帶回來?”一位長老激動地站起來,恨不得拉着她再回大琞一趟。

自前任聖女把剛出生的孩兒送走,她們南黎聖女之位,已空懸三十餘載。

她們足足尋了三十幾年!

“可……可是。”鄭萱嬈吞吞吐吐的,也不知該不該把蕭瑤供出來。

蕭瑤答應再幫她去找人,她原想等蕭瑤找着人再說的,可這會子,一時口快告訴了長老,對上四位長老的眼神,她就知道。

今日若不給個明确的交待,四位長老一定會狠狠懲治她,她只是個代聖女,哪怕被處死了,長老們也能随時再扶一個新的上位。

鄭萱嬈打了個寒噤,心下暗暗給蕭瑤道了歉,望着四位長老道:“身上有赤蝶印之人,乃是大琞女帝蕭瑤,我帶不回來呀。”

緊接着,她又急急解釋:“萱嬈問過她,她自小在宮中長大,斷不可能是我南黎聖女,她還答應幫我找同樣有赤蝶印的女子,請長老們再等些時日!”

“就知道你年紀太輕,辦不成事!”紫衣長老板着臉,狠狠訓斥了她一頓,“诓你幾句,你就信了?你以為那赤蝶印是那麽好找的?”

藍衣長老沉吟片刻,對紫衣長老道:“她說的也沒錯,我們确實只能從長計議。”

“你也信那女帝的話?”紫衣長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藍衣長老搖搖頭:“自然不信,可她身份特殊,我們若執意把人帶回來,怕是要天下大亂,不能為了迎回聖女,置南黎百姓的安危于不顧。”

“那你說怎麽辦?”紫衣長老的耐心似乎到了極限。

對呀,怎麽辦?鄭萱嬈垂着腦袋,縮起肩膀,卻是豎起耳朵在聽。

誰知,藍衣長老推了推她:“你且先出去,此事不許聲張,否則你就去離情谷種一輩子情絲草!”

這下可好,她連給蕭瑤通風報信都不敢了,而且她也猜不到長老們會怎麽做啊!

一日一日冷下來,蕭瑤每日只送了一半的折子去坤羽宮。

她手執朱筆,将最後一道折子批完,沖身側磨墨的半夏道:“季皇夫的身子可好些了?”

自打入冬起,每日都能聽到季昀咳嗽,太醫開了好幾副方子,也沒見他好起來。

他似乎格外畏寒,蕭瑤還特意吩咐尚衣局,用今歲新貢的紫貂皮給他做了件氅衣。

不知是怕過了病氣給她,還是懶懶地不想出門,來紫宸宮的次數也少了許多。

他不來鬧她,蕭瑤莫名覺得這偌大的紫宸宮,孤清得很。

半夏磨墨的動作頓了頓,細細禀道:“聽說昨日又換了一副方子,夜裏像是咳得少了些,陛下可要去看看?”

“你先下去吧。”蕭瑤擺擺手。

不是不想去看季昀,可一聽到他的咳嗽聲,她就莫名心驚,總覺得他不似簡單的風寒。

太醫們開的方子她也看過,偏偏就是治風寒的藥。

要不,明日帶季昀去一趟飛泉山,讓季姑姑給看看?

可是去飛泉山路途遙遠,天氣又冷,季昀這般舟車勞頓,怕是身子更吃不消。

哼,這人還總說她嬌貴,明明他比她更嬌貴些。

忽而,一陣異香拂面而來,蕭瑤意識混沌,軟軟趴在禦案上。

一道略略佝偻的身影,立在禦案邊,布滿褶皺的手捏住蕭瑤的衣領,往後拉了拉。

瑩瑩宮燈下,雪膚上的赤蝶印記,清晰地撞入那人眼簾:“果真是赤蝶印。”

随即,又拿指腹在蕭瑤腕間搭了搭,此後才勾着一點藥粉,在蕭瑤鼻尖抹了一下。

片刻後,蕭瑤幽幽轉醒,腦子仍有些暈乎乎的,一眼看到殿內多了一個人。

,頭上戴着兜帽,整個人隐在陰影中,越是看不清越讓人覺得危險,驚得她登時清醒:“來人!”

那人笑笑,嗓音有些沙啞:“陛下別叫了,都昏迷着呢,半個時辰後,自會醒來。”

說話間,她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張有些蒼老的面容,望着蕭瑤的眸光卻是親切無害的。

蕭瑤揪緊的心,稍稍放松下來,便聽她道:“吾乃南黎長老,恭迎聖女歸來!”

“鄭萱嬈叫你來的?”蕭瑤有些訝然,“本宮說過,本宮不是你們的聖女,也派了人替你們去找,現下還沒找到,煩請長老耐心等等。”

長老笑笑,搖搖頭:“吾已探過,陛下缺乃我南黎聖女,不止是赤蝶印,還有你身上的情蠱,皆是聖女才會有的。”

“什麽情蠱?”蕭瑤驚得站起身來。

“哦?看來陛下還不知。”長老一臉慈愛地打量着她,緩緩道,“情蠱乃我南黎獨有的,唯有歷任聖女能養成,以情絲草為食,陛下若是不信,待你有了心儀之人,心痛欲碎之時,便知我所言非虛。”

蕭瑤靜靜聽她說着,面上竭力維持着鎮定,心下卻是駭然,原來,這才是她心疾的真相麽?

為何季姑姑要說,是因她葵水晚至才會如此?

季姑姑是神醫霍庭修的弟子,即便她沒聽說過情絲草,應該也不會誤診到葵水上,除非,季姑姑有意隐瞞。

“本宮仍是那句話,本宮不是你們的聖女。”

聽她這般說,長老并不在意:“那便等聖女情毒發作,心痛欲碎,無法可解之時,再随我回南黎吧,我且在京中等陛下一些時日,不急。”

說罷,自袖籠中摸出一只琉璃瓶,瓶中流光飛舞,七八只發着光的小蟲子,像是螢火蟲。

“這個給陛下,螢蝶會帶您找到我的。”長老将琉璃瓶放在禦案上,不等蕭瑤有所反應,便退了出去。

蕭瑤捧着那盞琉璃瓶,翻來覆去看,也沒看出那些螢火蟲有何特別之處,在這個密不透風的瓶子裏,竟然還能活。

這流光溢彩的琉璃瓶,美好得近乎詭異。

那位長老說的是真的嗎?她體內有情蠱?她會死嗎?

為何她從未聽人說過這些?要不要去問母後呢?

不,萬一這背後有什麽陰謀呢?蕭瑤搖搖頭,本能地排除掉這個選擇,腦中驀地浮現出一個怪異的念頭,她果真是母後親生的孩兒嗎?

幾乎是逃避般,蕭瑤強行将這些怪異的念頭悉數壓下去,不再去想。

可只要一睜眼,這些念頭又在心頭瘋長。

前世睿王奪位,母後并未強加阻撓,蕭瑤越想越覺心驚,或許,她真的不是蕭氏血脈,這江山,本就該是睿王的。

不管睿王是怎樣的為人,他身上才流的是蕭氏皇族的血。

翌日,蕭瑤正要派人去飛泉山接季姑姑來替季昀診病,一擡眼,卻見季昀捧着手爐,立在殿門外。

他面色冷白,薄唇凍得殷紅,穿着厚厚的紫貂氅衣也看得出,比前幾日又清減了些。

蕭瑤心口如被重物撞了一記,悶悶地疼,倏而,細密汗珠自額角滴落。

若有一日,她将這江山還給睿王,她和季昀……又算什麽呢?

“半夏,今日越發冷了,擺上炭盆。”蕭瑤停了筆,沖身側磨墨的半夏吩咐。

季昀含笑跨進殿門,由着宮人們忙碌,上前将手爐遞到蕭瑤手中:“昭昭既覺着冷,怎不早些燒炭火?還是,昭昭實則在心疼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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