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辰王府(二更)

可見了國師府管家, 蕭瑤才知,宋世迦根本不在國師府。

他昨夜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封信, 吩咐管家報喪。

管家尋了大半日,尋遍京城也沒尋着人, 實在無計可施, 才按照宋世迦的吩咐做。

“陛下, 要不陛下再給臣一些人手,臣再帶人去找找?”國師府管家官居三品, 位同王府長史。

平日裏走出去, 甚至比大長公主府長史更受尊崇, 此刻卻是急得滿腦門的汗。

國師大人是自己走的,還是被人擄走的?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沒的,陛下會不會砍了他的頭?管家戰戰兢兢,頸後發涼。

“不必了。”蕭瑤深吸一口氣,“他不會再回來的, 傳本宮旨意,着光祿寺準備喪儀。”

“世迦哥哥恐怕要食言了。”

“你會知道的,等我。”

走出國師府時, 蕭瑤滿腦子回旋着這兩句話。

國師府門前圍着的百姓們, 證實了國師暴斃之事,萬衆齊呼:“天降亡我大琞啊!天将亡我大琞啊!”

世迦哥哥, 這,就是你想讓本宮看到的後果麽?

這江山是蕭氏的,不是她的,可蕭瑤還是忍不住難受,她視為兄長的國師, 其實并不在意天下太平。

他受萬民景仰,卻根本不在意民心安定。

可是,不論他想做什麽,她是不會等他的。

剛入宮門,禦駕便被一道颀長的身影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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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昀長身立于禦駕前,望着禦駕上厚重的車帷,清泠面容第一次清晰露出焦急的情緒:“陛下,國師大人,真的死了?”

宮人、侍衛們也屏住呼吸,等着蕭瑤回應,蕭瑤微微撩開窗帷一角,透過窗帷罅隙掃了季昀一眼。

又放下窗帷,語氣鎮定冷肅:“是,本宮親眼驗看過。”

聞言,季昀登時面色煞白,連讓開禦道也忘了。

國師死了?這怎麽可能!國師突然暴斃,他該去何處尋那情絲草?

禦駕繞過季昀,繼續前行,蕭瑤的手爐已經涼了,她卻仍緊緊捧在掌心。

為何季昀聽說國師暴斃,會是這樣的反應?是不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在為大琞前途憂慮?

可他若是深知自己的身份,為何要假作不知?

手爐上的涼意透過掌心,一絲一絲往心底鑽,過往熟悉的每一個人,都變得那樣陌生。

他們都在想什麽?都想做什麽?

眼前的一切像是缥缈一夢,隔着迷霧,叫人看不真切。

坐在禦駕中,聽着外面呼呼的風聲闖過宮巷,蕭瑤腦海閃過無數的畫面,有國師,有季昀。

國師曾在她最需要的時候,不問緣由地幫她,又在風雪将至時,決然将她丢在宮道上。

季昀呢?贈她書冊,護她離開青菱河,擲地有聲答應做她的皇夫,日日在她面前以臣自居,以那般親昵的方式服侍她。

或許,還是在他明知她不是蕭氏血脈,他才是的情形下。

禦駕停下,宮人掀開車帷,幹冽刺骨的北風呼嘯着,迎面撲來,灌進蕭瑤略顯單薄的宮裝,她身形晃了晃,骨頭縫裏都竄着冷氣兒。

國師暴斃的消息漸漸傳到宮外去,蕭瑤按部就班地準備着他的喪儀。

蕭瑤正心不在焉盯着眼前的折子發呆,半夏忽而進來禀報:“陛下,季皇夫病倒了。”

“病了?”蕭瑤愣了愣,把玩着手中碧色印玺,漫不經心道,“那就傳太醫。”

她面上一派淡然,心口卻是痛得厲害。

季昀騙她騙得這樣狠,她竟然還會不由自主地心疼他,為他擔憂,蕭瑤甚是惱恨自己這副沒出息的模樣。

或許她該早些去尋那位長老,回南黎去,解了這可惡的情蠱之毒。

“可……可季皇夫不要太醫們診治,說要去鐘靈山請霍神醫。”半夏瞧着蕭瑤面色不虞,越發吞吞吐吐。

聞言,蕭瑤朝窗棂處望了望,外頭似是又飄起雪絮來。

細細小小的,像撒着鹽巴。

不是病得下不來床麽?還要去鐘靈山。

他其實是想讓她擔心,逼着她去看他吧。

“擺駕坤羽宮。”蕭瑤站起身來,由着半夏替她系上大紅滾白狐毛的氅衣。

半夏替她撐着油傘,蕭瑤望着頭頂傘骨,有些恍惚。

走出宮門,宮巷深處吹來的寒風越發冷冽,呼嘯着吹鼓她身上氅衣。

一擡眸,蕭瑤見着方嬷嬷領着一個人往這邊來,她凝神望了望,不曾想,竟是季姑姑。

沒來由的親切感從心底往上冒,蕭瑤面上一喜,趕忙上前喚她:“季姑姑,您何時進宮來的?”

季姑姑含笑請了安,又向方嬷嬷道了謝,方才對蕭瑤道:“除夕将至,山上冷清,姑姑昨日下山搬回季府住了,今日來給太後娘娘請安,正好也來看看陛下身子如何。”

她的身子,左右季姑姑不會同她說實話,她也無意拆穿,有什麽可看的?

蕭瑤笑着拉住她的手,示意宮人取來油傘替季姑姑遮雪,這才拉着她一道往坤羽宮去:“皇夫病了,本宮正要去瞧,勞煩季姑姑随本宮一道前去。”

坤羽宮內殿,銀炭燒得正旺,蕭瑤進來不多會兒,便覺熱得讓人微微不适。

偏季昀坐在羅漢床上,蓋着毯子,臉上還不見血色。

蕭瑤坐在他身側,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暗嘆一聲,将他的手拉過來,捂在手心,像捂着一塊冰。

“季姑姑,季昀的身子如何?”季姑姑剛收回手,蕭瑤便迫不及待地問。

“不太好。”季姑姑如實說,同季昀對視一眼,又沖蕭瑤道,“姑姑要替季皇夫施針,可否請陛下暫且回避片刻?”

蕭瑤有些遲疑,她想看着季姑姑替季昀施針,名義上,季昀仍是她的皇夫,不是麽?

可季昀沒給她遲疑的機會,他輕咳了幾聲,擡眸望着她,淡淡道:“臣懇請陛下回避片刻。”

“好,本宮回避便是。”蕭瑤松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去。

她站在廊庑下,望着蒼茫天色,心卻緊緊揪着,季姑姑說季昀的身子不太好,是怎麽不好呢?

莫非前世薛太後由着睿王登基,便是因為季昀身子弱,會像皇兄蕭珵一般短壽?

這般一想,蕭瑤心口登時驚痛,縱然季昀騙了她,她也不想讓他死。

若他死了,若他死了……

蕭瑤無法再想下去,待回過神來,臉上已是濕涼一片。

內殿中,季姑姑并未給季昀施針,她坐在羅漢床另一頭,望着季昀:“庭修知道殿下的身子或許撐不住,開了方子讓我送來。”

說話間,季姑姑從袖中取出一張紙箋,遞給季昀:“殿下照這方子煎服,待身子養好些,再飲情絲草不遲。”

季昀聽了,面上終于露出絲絲喜色:“姑姑,霍神醫還能找到情絲草麽?我以為……我以為國師走了,情絲草便再也難找了。”

“去東琉尋情絲草,自然困難。”季姑姑嘆了口氣,“不過,庭修曾種下情絲草的種子,眼下也快長成了,殿下須得趁這些時日,好好将養才是。”

聽着季昀的咳嗽聲,季姑姑心下難受,別過臉去,輕輕抹了一把淚,哽咽道:“姑姑一直拿殿下當親侄子看待,我雖想救昭昭,卻也不想看着殿下如此,我一定會讓庭修想到法子救你的!”

“姑姑,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蕭氏本就短壽,即便沒有情絲草,我也活不長。”季昀說着生死攸關的事,面上卻一派淡然,他垂眸掃過腰間玉帶上細細的,不起眼的紅線,眉眼越發柔和,“能救昭昭,已是最好的安排。”

言罷,他擡眸望着季姑姑,笑了笑:“姑姑,謝謝你。”

蕭瑤送季姑姑出去的時候,發現她眼眶紅紅的,像是哭過,可又問不出什麽。

季姑姑口口聲聲說,季昀是犯了舊疾,吃幾日藥便會好,蕭瑤卻不敢輕信,甚至暗暗起了疑心。

莫非季昀也同她一樣,中了什麽太醫也沒見過的毒?

蕭瑤匆匆回到內殿,立在季昀身側,望着他緩緩飲茶的動作,居高臨下問道:“告訴我,季姑姑方才究竟說的什麽?你是不是中毒了?能不能治好?”

說着說着,她眼眶都紅了。

季昀放下茶盞,含笑将她拉過來,坐在他身側:“昭昭再緊張臣嗎?別胡思亂想,臣的身子素來如此,看着兇險,實則養幾日便好,昭昭且容臣告假幾日,過些時日,定當加倍補償昭昭。”

“季昀,你說了這麽多,可知多說多錯?”蕭瑤一個字都不信。

趁季昀驚愕間,她忽而将手搭在季昀肩頭,将他上衣往下一拉,迅速掃了一眼他光潔的背。

又恐他受寒,匆匆替他穿回去,才盯着他愕然的眸光,一字一句道:“季姑姑并未替你施針,你們究竟在騙我什麽?”

被這般逼問,季昀只是無奈,卻并不解釋。

他笑意清淺,漆眸閃着光,擡手輕輕撫了撫他鬓邊墨發,嗓音低緩:“傻昭昭,你只需記着,臣永遠不會害你便好。”

待他喝了湯藥睡下,蕭瑤才離開坤羽宮,一路上,她反複琢磨着季昀最後那句話,卻怎麽也猜不着有何深意。

過了兩日,季昀的身子開始好轉,蕭瑤還曾悄悄立在坤羽宮外,看他舞劍。

蕭瑤臉上重新有了笑模樣,讓她歡喜的,還有一事,空置百年的辰王府重開,辰王回來了。

“去辰王府通傳一聲,本宮明日罷朝一日,親自去辰王府拜訪。”

辰王乃是世襲罔替的一字并肩王,受百姓擁戴已久,即便辰王府偌大的府邸空置百年,也沒有哪任君王收回,更無人敢買這座宅邸。

如今辰王府重開,陷入國師暴斃恐慌的百姓們,一時像是看到新的生機,大琞有救了!

“陛下明日去辰王府,可否帶上臣?”季昀冒着寒風而來,溫聲向蕭瑤請求。

“你也想見辰王?”

“臣仰慕辰王久矣。”

翌日,蕭瑤讓季昀與她同乘。

禦駕到了辰王府外的巷道時,她才知,仰慕辰王的人何其之多,比那日圍在國師府外的人還多,聽口音,還有才能夠京外趕來的。

入了辰王府,見着那張不算熟悉但肯定不陌生的臉,蕭瑤驚呆了:“原來霍神醫是辰王後人!”

“是。”霍庭修含笑望着她,一貫銳利的眼神,此刻甚至能稱之為慈愛,“陛下若要驗看辰王令也可,只是辰王令在內子處,內子性子恬靜,尚未住進府中。”

“辰王說笑了,您的身份,本宮自是不疑。”以霍神醫的身份,他也沒什麽必要冒充辰王。

只是不知,他潇灑半生,為何突然回來,擔這一字并肩王的虛名?還是,他想要的不止是虛名?

此事她不便相問,改日悄悄去問季姑姑好了。

剛想到季姑姑,便聽到下人來通報,說是首輔大人家的季姑姑求見。

蕭瑤面上一喜,卻見霍神醫已站起身來,大步往外走去:“快請!”

呃,他們兩個究竟誰是徒弟,誰是師父?

略略寒暄幾句,蕭瑤又聽下人來報,說鐘靈山上的藥圃運來了。

霍神醫對藥草着實看重,竟不讓下人插手,自己親手去後院新建好的暖房,将運來的藥圃移栽進去。

蕭瑤從來只在書上看到那些草藥,或是太醫院那些成品,沒見過實物,心下好奇。

便也跟着去了暖房,看霍神醫如何侍弄那些草藥,季姑姑又是如何從旁協助。

暖房中藥草種類不多,卻都不是凡品,有些蕭瑤聽說過,有些沒聽過,霍神醫忙着,季姑姑倒是極耐心地解釋給她聽。

直到問及一種樣子有些特別,只有小腿一半高的藥草時,季姑姑頓了頓,遲疑片刻才道:“此乃情絲草,也叫離情草。”

原來離情草長這樣。

蕭瑤眼睛一亮,小心地碰了碰離情草細軟的草莖:“離情草的名字似乎在哪裏聽過,哦,從前皇兄日常喝的補藥中,就有這一味。”

暖房裏暖融融的,季昀卻未進屋,而是立在廊庑下,含笑凝着裏邊的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模樣。

他聽不清楚蕭瑤在說什麽,卻能看出她極歡喜,若非被抱入宮中,她其實安樂無憂地過一世吧?

殊不知,暖房中,季姑姑和霍神醫手上動作齊齊頓住。

二人默然對視一眼,季姑姑方才深深凝着蕭瑤,搖頭道:“不,情絲草不是補藥,而是,慢性的噬心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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