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當續弦

本不想在上元夜離開的, 那是她的生辰,也是他的。

可唯有上元夜,京城的防備會稍稍松懈, 她才有把握趁着出宮賞燈的機會,讓螢蝶帶她去尋南黎長老, 在季昀反應過來之前, 離開京城。

她離開, 他可會傷心?

想到他會滿京城去尋她,蕭瑤心下便是一痛。

可她深知, 季昀越是在意她, 越不會允她去南黎。

若非如此, 季姑姑又為何會幫着季昀一起,瞞着她這麽久?

既然不再隐瞞,定是季昀的身子再拖不得了。

蕭瑤閉上眼,将刺骨寒風吸入鼻腔,冷意将心口棉痛不舍驅散了些。

忽而, 肩上一陣沉軟。

蕭瑤睜開眼,側眸一看,是季昀。

他唇角噙着若有若無的笑, 似乎昨夜之後, 他便總是這副溫暄模樣。

大紅繡白梅氅衣裹在她身上,季昀修長如玉的指骨拈着她領口處系帶, 靈巧地系上蝶結。

這才撩起眼皮望她,微涼指背輕蹭她鼻尖:“鼻尖都凍紅了,也不知添衣,存心讓臣心疼麽?”

蕭瑤沒反駁他,擡手将柔軟指腹撫上他英挺眉骨, 順着刀削般的輪廓徐徐往下。

最後雙臂環在他腰際,臉頰埋在他襟前,藏匿笑中帶淚的眼眸:“就是讓你心疼,你這一世,只許心疼本宮。”

“好,只心疼我的昭昭。”季昀含笑輕哄,繼而掃了一眼周遭垂眸盯着鞋面的宮人們,咬着她耳尖輕笑,“這麽多人看着呢,昭昭想抱,回紫宸宮再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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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昀沒告訴她,除了宮人,還有幾位走得慢的年邁老臣呢。

“你是本宮的皇夫,本宮怎麽抱不得了?”蕭瑤揚起小臉瞪了他一眼,到底松開了他的腰,卻又攥着他衣襟命令,“本宮要你抱着回去。”

周遭的宮人們垂眸斂耳,同廊下一根根朱紅立柱無疑,恨不得連呼吸也屏住才好。

從前只道宮妃們争起寵來,花樣頗多,沒想到女帝也這般會纏人。

季昀掃了一眼往宮門方向走的幾位老臣的背影,無奈淺笑。

随即,微微俯身,長臂繞過蕭瑤膝彎,将她橫抱在懷,穩穩朝着紫宸宮方向走去。

殊不知,幾位老臣快走到宮門口,又回眸望了一眼,含笑搖頭。

宮門口一臉肅然的守衛們,就聽幾位平日頂嚴肅的老臣念叨:“哎喲,到底是年輕好啊,恨不得時時黏在一處,太後娘娘快要抱上小皇孫了吧?咱先去首輔大人府上探探口風去?”

“走,一塊兒去!”

“诶?我聽說首輔大人家那位姑姑回來了,夫人想請媒人說項,聘那位姑姑給犬子當續弦,待會兒你們幫着說幾句好話?”

說着說着,走遠了去,各自登上自家轎子,紛紛往季府而去。

紫宸宮內殿,銀炭燒得火紅锃亮。

蕭瑤掃了一眼正專注批折子的季昀,又垂眸繼續翻半夏替她找來的針線籃。

宮裏什麽都不缺,她卻很想親手給他做一件生辰禮。

也想過給季昀縫一件披風,正好開春能穿上,可針黹女紅她自小沒學過,莫說披風,縫寝衣都是難為她。

蕭瑤撈起一塊玄色滴珠織金錦,拿手丈量了一下,季昀的腰身她也悄悄量過的,做條束帶應是足夠。

可是……似乎還是太難了。

最後,她終于選定一塊玄青底蜀錦。

半夏教了她大半日,蕭瑤勉強學會最簡單的針法,至少能将布料縫起來。

她舉起布料,凝着自己剛縫好的兩行線,秀眉颦蹙,這可太醜了。

忽而,手上一空,修長的指将她手中布料夾走了。

季昀看了看勉強能看出是個袋子的小東西,俯身拿額頭輕抵她眉心:“給臣做的?”

“不是你說要生辰禮麽?”蕭瑤別開眼,不去看那醜東西,又下意識将手指往身後藏。

卻被季昀發現,将她纖軟柔夷抓在掌心,櫻粉光滑的指腹被針紮得不像樣。

他将她指腹牽至唇邊,細細吮了吮,才輕輕捏了捏她臉頰道:“不是說上元夜出宮去買麽?何苦難為自己?”

不想讓他發現那些銀票她另有用處,蕭瑤收回手,又展臂環住他的脖頸,凝着他眼眸,嬌嬌氣氣嗔道:“本宮想親手替你做生辰禮,你還不領情,那本宮不縫了!”

不等季昀有所反應,蕭瑤垂眸,往他身前蹭了蹭:“本宮累了,要歇息。”

季昀無奈失笑,将手中布料放回針線籃,将她抱起來,送至榻上。

剛替她蓋好衾被,準備出去繼續批折子,卻被蕭瑤攥住衣襟,往她的方向一拉:“本宮要你陪着睡。”

“怎的一夜之間,昭昭變得這般粘人了?”季昀俯下身,拿指背輕輕蹭了蹭她秀氣的鼻尖,“一刻也離不得臣?”

誰離不得他了!

聽他話裏有話,蕭瑤羞得雙頰荔紅,她只是不想他這麽累,想讓他也一起歇會兒,養養身子罷了。

“你出去!”蕭瑤羞憤不已,原本拉着他的力道,改為推攘,“本宮不要你陪了。”

“啧,朝令夕改可不好。”季昀含笑貼了貼她側臉,脫去鞋襪,睥着她道,“侍奉昭昭乃是臣的本分,臣豈敢不從?”

言罷,身着雪色裏衣躺在她身側,将她擁入懷中,搭在她後背的手,探入她裏衣,指尖一下一下勾扯着她心衣系結。

蕭瑤原本只有淺淺困意,被他一番捉弄,不知不覺睡了去,連睿王通敵賣國之事也忘了問。

醒來時,殿內漆黑一片,只有廊下搖曳宮燈發出的柔光照進些許。

纖腰被長臂扣住,蕭瑤扭了扭,想趁他醒來之前先起身。

不料,一擡眸,對上他清亮的眼眸,腰間力道扣得更緊了。

“該起來準備宮宴了。”蕭瑤推了推他。

“母後會安排妥當的。”季昀輕輕揉了揉她發頂。

除夕夜宴,只有後宮之人參加,即便蕭瑤不出現,也無人會挑她的錯。

可這最後一次宮宴,蕭瑤還想見一見那些人,娴妃、舒美人、王昭儀……

待她離宮之後,季昀登位,這後宮再無她們的容身之處。

半個時辰後,蕭瑤容光煥發出現在宮宴上。

所有人望着這張臉,都暗暗心驚,她若不是女帝,定會是攪亂天下的禍水。

花一般的容顏,漸漸長開,一颦一笑豔麗惑人。

季府中,熱鬧了半晌的家宴方才撤下去,季首輔的臉色就不大好看。

夫人許氏嘆了口氣,沖不知該說什麽的季昂和張妙音道:“你們且先下去,韬哥兒韞姐兒玩爆竹時,仔細着些。”

不一會兒,孩童的玩鬧嬉笑聲漸遠。

季首輔清了清嗓子,望了許氏一眼,許氏轉而對一派淡然品茗的季藝姝道:“今日那些老臣的話,妹妹莫往心裏去,我和你哥哥自然不願妹妹去給人當續弦的。”

“只是,接下來走親訪友的,免不得再有人想給妹妹保媒,不知妹妹如何做想?”許氏說着,也有些不自在,季藝姝素來有主意,又從未在府中住過這麽久,她輕了重了都不是,偏老爺又抹不開臉來說,“妹妹不妨直說,好叫我們心裏有個數。”

季藝姝放下茶盞,掃了季首輔一眼,沖許氏笑得溫婉:“嫂嫂不必憂心,藝姝并不在意,若再有人上門做媒,勞煩嫂嫂替我推了便是。”

言罷,她婉麗的眉宇間多了絲絲歉意:“說起來,也是藝姝思慮不周,沒想到此番回府小住,倒擾了兄嫂清淨。”

說着,她站起身,沖他二人施了一禮。

許氏忙扶住她:“妹妹何須見外,這裏本就是你的家。”

她攥着季藝姝的手,說得真心實意。

“如此甚好,我家妹妹乃是神醫弟子,又有我這個兄長在,不必倚靠任何人。”季首輔站起來,面色稍霁,“再有人敢來提親,統統攆出去!”

還續弦?季首輔只要一想想,肺都要氣炸了。

他踱步走出去,捋着胡須尋思,該怎麽回敬一番,方才解氣呢?

沒等他想出所以然,大年初二這日,便聽一位同僚道:“你還記不記得那位想聘你家妹子做續弦的?”

季首輔茫然點頭。

“初六便要成親啦!”那位同僚眼眸晶亮,恨不得一氣兒說完,偏又端着架子賣關子。

“這麽快?”季首輔愕然,“誰家姑娘肯做續弦?還這般倉促了事。”

“什麽姑娘。”那位同僚擺擺手,湊近他,沉聲笑道,“是個被人棄了的外室,似乎還曾是花魁娘子。”

季首輔駭然,想起那位大臣板板正正的家風,更覺不可思議:“老爺子能同意?”

“辰王殿下親自保的媒。”同僚笑着,又多說了兩句,“他不同意有什麽法子,他眼光挑,他那兒子七八年沒碰女人了,一見着那外室,直接宿在人家屋裏,拉都拉不回去,還揚言道,若不風風光光把人娶回去,他老子娘孩子都不要了。”

後邊這些葷話,季首輔一點興趣也無,倒是辰王,為何會插手藝姝的事?

哦,他險些忘了,辰王殿下可不就是霍神醫麽,他家妹子有這麽個大靠山,他還操心個什麽勁兒。

初三這日,蕭瑤和季昀陪薛太後用了早膳,正好遇到季姑姑來請安。

寒暄了幾句,蕭瑤便把人拉出來,望了身側的季昀一眼,對季姑姑道:“季姑姑,勞煩您再替季昀診診脈,看他身子可好些了?”

“是。”季姑姑含笑應下。

可望着前方似乎沒有盡頭的宮巷時,季姑姑摸了摸袖籠中新制的情絲草,心下微微嘆息,他身子好不容易養好了些,很快又要不好了。

紫宸宮中,季姑姑趁蕭瑤不注意,悄然把情絲草給了季昀後,又單獨留下來,陪蕭瑤說了會兒話。

“昀兒的身子自幼便不算康健,幸而他習過武,底子好,好生養着,至少半年內無虞。”季姑姑頓了頓,意有所指道,“半年後,我再讓師父親自替他瞧瞧,換副方子将養。”

蕭瑤心下明鏡兒似的,季姑姑是在告訴她,她最多只有半年時間去尋解毒之法吧?

“姑姑大恩,本宮銘記于心。”蕭瑤擠出一絲笑,有些勉強。

季姑姑卻是紅了眼眶,幾乎要落淚。

大恩?不,這一切都怪她當年一腔孤勇,執意生下昭昭,鑄下的大錯。

若昭昭知道真相,能原諒她這個自私的娘親嗎?季藝姝只要一想,便心口揪痛。

即便庭修如她所願,愛她護她,可她心裏仍時常堵着郁結,她怕有朝一日,昭昭知道真相,會恨她,罵她。

“陛下,民婦有幸聽您喚一聲姑姑,便鬥膽提前送陛下一份生辰禮。”季姑姑摸出一塊色澤絕佳的羊脂玉佩,遞給蕭瑤,“萬望陛下莫要嫌棄。”

這枚玉佩入手溫潤,質地滑膩,镂刻的蟠龍雲紋,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姑姑這禮物太貴重,本宮不能收。”蕭瑤推拒。

卻被季姑姑硬塞道她手中,放在她掌心攥住:“陛下千萬保管好這枚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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