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上元夜(二更)

聞言, 蕭瑤眸光一震,莫非季姑姑猜到她即将去南黎,特意送她的什麽信物?

蕭瑤疑惑地望着季姑姑, 卻見她但笑不語,并不解釋。

手中玉佩翻來覆去地看, 蕭瑤也沒看出所以然來。

怕這玉佩跟南黎有什麽關系, 她也沒敢去問季昀, 只得細細收起來,藏在放了銀票、狼牙和金釵的錦匣裏。

初六這日, 蕭瑤和季昀一道, 去了大長公主府。

遠遠傳來喜樂聲, 蕭瑤還特意拉着季昀飛奔着穿過長街,遠遠看了一眼迎親的隊伍。

新郎騎着高頭大馬,新娘子的花轎真喜慶。

蕭瑤掙出被季昀拉住的手,對上他微微失落的眼神,她又将指尖緩緩穿過他指縫, 緊緊扣住。

他們做不了尋常夫妻,從南黎回來之後會如何,蕭瑤想象不出。

喜樂聲中, 蕭瑤笑望着季昀, 只想把此刻的歲月靜好深深印在腦子裏。

“昭昭素來不愛熱鬧的,今日是怎麽了?”禦駕中, 季昀攥着蕭瑤的手,輕問。

“本宮沒見過百姓娶親呀,忽而想看看。”蕭瑤倚在他肩頭,赤鳳銜珠步搖下,長長的南珠墜子在他玄色衣襟前溫柔輕晃。

季昀垂眸, 拿指背輕輕蹭了蹭她鼻尖:“你若知道那是誰家娶親,就不會想看了。”

“誰?”蕭瑤被他勾起一絲好奇,坐直身子,凝着他問。

“罷了,是誰家倒是無關緊要,只這位喜轎中的新娘子你或許還記得,。”季昀含笑睥着她,将她腮邊發絲纏在如玉指尖,“那晚青菱河上的花魁娘子,被蕭瑾收了做外室,蕭瑾回平州的時候棄之不顧,日前辰王親自保媒,才叫她得了這良緣。”

“辰王?”蕭瑤想象不出霍神醫竟然還會替人保媒,不由唏噓,“這得多大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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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有仇。”季昀點點頭,“姑姑身為霍神醫的弟子,竟有人想打她的主意,讓她做續弦,你說辰王該不該惱?”

蕭瑤腦中浮現出季姑姑婉麗淡然的容顏,登時氣憤不已:“這種人還能娶上花魁娘子,可真是便宜他了!”

說話間,禦駕已到大長公主府外,蕭瑤搖了搖頭,對遠遠的喜樂聲再無半絲旖念。

可見到皇姑姑,蕭瑤卻發現她臉色不太好,眼皮下的烏青遮都遮不住,像是一宿沒睡。

蕭瑤把季昀支出去,叫他去園子裏賞梅,獨自留下來陪蕭青鸾。

皇姑姑雖不是她的親姑姑,可她自小調皮耍懶時,皇姑姑總是護着她的。

“姑姑。”蕭瑤拉住她的手,“誰惹您生氣了?昭昭替您罰他。”

聞言,蕭青鸾憔悴疲憊的臉上牽起一絲笑意,她輕輕拍了拍蕭瑤的手背,垂眸長嘆道:“還是我們的昭昭好啊,人見人愛的。”

說着,她擡起眼眸,望着蕭瑤:“季皇夫待你極好吧?姑姑知道他愛極了你,那眼神做不得假的。”

“姑姑真是羨慕我們昭昭。”嘆了這一句,蕭青鸾眸中已滿是淚光,她別過臉去。

蕭瑤将帕子遞給她,待她把眼淚擦幹了,方才輕聲問:“姑姑,你後悔嗎?”

“沒什麽可後悔的。”蕭青鸾輕輕搖頭,眼眸直愣愣望着梁上雕花彩繪,“昭昭,他的那位表妹回來了,死了夫君,撇下半大的孩子,是個小郎君,過兩年也要到說親的年紀了,那天在齊家,她把孩子的親事拜托給齊辂,齊辂他……他竟然應了。”

大長公主絮絮叨叨說着,蕭瑤默然聆聽,沒插話。

那位表妹,便是當初被齊驸馬養在外面的吧,莫非那孩子是齊驸馬的?

蕭瑤想想又不太可能,時間對不上,應是那位表妹遠嫁之後懷上的。

身在局外,蕭瑤不知該怎麽勸。

最好的解決方式,應該是和離吧?可姑姑若是舍得,早就和離了,何必等到今日?

“姑姑,若能選擇忘了過去的一切,你願意嗎?”待她說完,蕭瑤才不動聲色地問着。

心下卻尋思,南黎這種稀奇古怪的藥方衆多,興許有能忘記一段記憶的藥呢?

蕭青鸾回過神來,覺着自己不該同小輩說這些,平白讓人看笑話。

她笑着傾身捏了捏蕭瑤的臉頰:“你呀,若真有那樣一種藥,姑姑定當好好謝謝你!”

随即,便将蕭瑤的話抛至腦後。

快到傳膳的時辰,蕭瑤攜着蕭青鸾一道去園子裏尋季昀。

沒想到,隔着花樹,竟聽到季昀跟齊辂的交談聲。

“像你這般大的時候,我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齊辂會變得這般面目可憎。”

齊辂望着眼前嬌柔梅枝,自嘲輕笑:“別看你皇姑姑現在不茍言笑,她年少時也是花一樣嬌俏,是我把她變成這副模樣,她連句話都不同我說,我寧願她永遠這般惱我恨我,卻最怕她無視我。”

聞言,蕭瑤愕然側首望着蕭青鸾,卻見她眼淚簌簌滾落,泣不成聲。

“齊驸馬何不将心意言明?”季昀輕嘆,“細細哄着,寵着,她總會明白你的心意。”

齊辂輕笑一聲,沒說話,只在季昀肩頭輕輕拍了拍。

一轉身,目光透過細勁梅枝,看到一角雍容繁複的宮裝。

“傳膳。”蕭青鸾頰邊淚痕已被寒風吹幹,只眼尾泛着一點點紅,她淡淡沖侍婢吩咐,轉身便往來的方向走去,仿佛并未聽到方才那番話。

轉眼便是上元夜,蕭瑤和季昀皆是尋常百姓打扮,身着上元節百姓們最喜愛的白绫衣,穿行在長街一排排燈火下,皎如月光。

天氣還冷着,薛太後身子乏,沒跟着出宮。

蕭瑤看到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會買一些,悉數交給季昀拿着。

手裏的東西漸漸拿不下了,季昀悄然把東西交給不遠不近跟着的常軻,示意他走遠些,才拉住蕭瑤東張西望的身影道:“昭昭是不是忘了什麽事?”

說話間,他沖蕭瑤攤開掌心:“我的生辰禮呢?”

蕭瑤笑意僵了一瞬,随即,笑容更深了些,從袖袋中取出早已縫好的香囊,下面的穗子還是她跟半夏學了幾日,親手打的。

她笑得眉眼彎彎,一身白绫衣,襯得她清豔脫俗:“喏,給你!”

一下把香囊拍在季昀掌心。

察覺到香囊中有東西,季昀正要拆開看,卻被蕭瑤止住,她親手将香囊懸在他腰間玉帶之下,指腹有意無意蹭了蹭玉帶上那根紅線:“不許看哦,回宮才能打開!”

系好香囊,蕭瑤匆匆別過臉,盯着身側最亮的花燈瞧。

季昀擡手替她遮着眼睛,輕哄道:“別盯着瞧,仔細晃了眼睛。”

“哎呀,你不早點說!”蕭瑤回眸瞪他,已是眼眸泛着淚光。

季昀只當她是被燈籠的亮光灼到了,将她往懷中帶了帶,避開身側擁擠的人群,指着不遠處的攤位道:“要不要吃糖人?”

“要!”蕭瑤望着賣糖人的攤位,脆生生道。

攤主是位須發花白的爺爺,手工娴熟,攤位前圍着幾個孩童,他很快便做好一支蝶形糖人,含笑遞給一位小女娃。

“等着我。”季昀将她帶到一株大樹下,輕輕擁了一下,便松開她,大步往買糖人的攤位而去。

寒風吹過長街,眸中越積越多的淚意,一片冰涼模糊。

熱鬧的街市,璀璨的花燈,孩童的嬉鬧,都變得遙遠缥缈,只有他的背影那般清晰。

她還沒等到他準備的生辰禮呢,或許,已經等不及了。

眸中淚珠降落未落,蕭瑤擡眸,想把淚意壓下去,她是去尋找解毒之法,又不是永別,落淚太不吉利。

高大的常青樹上,系着無數根紅絲帶,每一根都代表一個美好願望。

蕭瑤凝着頭頂滿目飄搖的紅絲帶,輕輕合上眼。

只盼來年今日,每年今日,都能陪他好好過生辰。

今夜出游的百姓,大多身着月光衣,蕭瑤輕易隐匿于人群中,最後回眸望了一眼璀璨燈火下那張清俊的側顏。

她擡手打開養着螢蝶的琉璃瓶,再未回頭。

人群聚集在長街上,青菱河畔,其他巷道卻少能見到人。

蕭瑤跟着螢蝶飛奔在長夜中,她不确定十五有沒有跟來,只能盡量快一些,再快一些。

螢蝶飛進一處不起眼的小院,蕭瑤叩了叩門扇。

很快,門扇打開,露出一張略顯枯槁的面容,是她見過的。

“長老,我要回南黎。”

“陛下!”隐在暗處一路跟随的十五,終于察覺到不妙,當下從暗處跳出來,要去抓蕭瑤的肩膀。

卻抓了個空。

長老揮揮手,灑出一把帶着異香的藥粉,蕭瑤眼見着十五軟軟倒下去,急聲道:“長老莫要傷她!”

“只是讓她暫時昏迷失憶的迷藥罷了,難道你想讓她抓你回去?”長老抓住她手腕,将她帶入院中,“快把衣服換了,我們必須盡快出城。”

今夜城門推後兩個時辰宵禁,可她們必須在禁軍、金吾衛出動之前出城。

蕭瑤原本還擔心,有人會拿着她的畫像找到她,可當她看到鏡中易容後的自己,驚得睜大眼睛,險些自己都認不出來。

長街上,季昀舉着剛制好的糖人,去許願樹下尋蕭瑤。

樹下立着許多系紅絲帶的愛侶,可哪裏還有蕭瑤的身影?

皇城上空無數的煙火驟然綻放,點亮了大半個京城,孩童們望着亮如白晝的絢麗夜空跳着笑着,百姓們交口稱贊。

禁衛軍、金吾衛在城中搜了一夜,也沒找着人。

季昀失魂落魄打開香囊,展開字條,上面的字跡娟秀熟悉,是一封訣別信。

“江山太重,今朝還你,枕下留诏,祝君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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