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緩緩歸

前任聖女。

鄭萱嬈甚至想不起來, 有在哪裏看到過她的名諱。

只無意中聽人說過,那位聖女救過一位誤闖入毒瘴的男子,還偷偷懷了身孕。

被長老們發現後, 毒死了那男子不說,還直言等孩子生下來, 就把那位聖女囚進離情谷。

誰知, 那孩子早産, 被聖女設計送出了南黎,她自己則回來拖延時間, 最後由着長老們把她關進離情谷。

當長老們都以為她會誠心忏悔的時候, 她點了一把火。

以身為焰, 把自己和滿谷的離情草燒成灰燼,被風吹散在離情谷的每個角落。

聽完鄭萱嬈的話,阿瑤久久沒能回神。

她擡手,清風拂過大片的離情草,攜着藹藹霧氣穿過她指縫。

“沒了情絲草, 情蠱又只有聖女會養,所以我南黎的情絲草絕了跡,情蠱也養不成。”鄭萱嬈瞥了阿瑤一眼, “聖女且安心待在離情谷吧, 長老們尋了這麽多年才尋到你,絕不會輕易放你出去的。”

放不放的, 未必就由長老們單方面說了算,阿瑤心下已有了打算。

不動聲色問鄭萱嬈:“當年被送出南黎的女嬰呢?也就是我娘親。”

娘親這個稱呼,從舌尖一轉,帶着陌生卻又暖心的熱度,蕭瑤眼眶微微發熱;“長老們沒找到她嗎?”

如果長老們都找不到, 她又該去何處尋?

難不成,去問薛太後,是從何處把她抱進宮裏的?

這個問題,她早該問的,越拖越沒尋着合适的時機,現在想問也沒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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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鄭萱嬈脫口而出。

可話剛出口,她腦中閃過什麽,揚手道:“等等!”

阿瑤凝着她,靜靜等着她,連呼吸也變緩變淺了,唯恐驚亂了她的思緒。

半晌,鄭萱嬈對上她眼眸,緩緩道:“或許找到過的。”

“或許?”阿瑤對這個答複很不滿意,被她氣笑了,輕輕拍了拍她肩膀道,“你能再肯定些麽?”

“這不能怪我呀。”鄭萱嬈也很好奇,當年被長老們急急尋去,卻又沒帶回來的人究竟是什麽樣的,她細細回憶着,“我那時候還小呢,只記得長老們得知赤蝶印的消息,出去了好些日子,卻沒把人帶回來。”

說話間,她指了指蕭瑤養出的雪白剔透,正啃着情絲草的蠱蟲:“那人肩上的赤蝶印被人改成了合歡花,長老們其實認出來了。”

“只是,她體內沒有情蠱,所以長老們心下存疑,礙于那人的身份,沒把人強行帶回來,而是轉而去尋她誕下的嬰孩,沒想到被我找着了。”

鄭萱嬈沖阿瑤笑着,甚是得意,她可是南黎的大功臣。

“你可知那人是誰?”問出這句話時,阿瑤緊緊攥住鄭萱嬈的手腕,腕間銀鈴環發出清脆的響動。

合歡花,為何會是合歡花?一個荒謬的想法在心口呼之欲出,阿瑤不敢細想。

鄭萱嬈擰眉凝思,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似乎姓季,住在大琞京郊的山上,诶,你們那山叫什麽名字?鐘靈山還是飛泉山來着?對了,就是飛泉山!”

季姑姑?

她的娘親,是季姑姑?

阿瑤閉上眼,細細去想季姑姑的眉眼,又猛然睜開眼睛,匆匆進屋去尋了一面琉璃鏡。

登時又哭又笑,她的眼睛跟季姑姑生的這般像,她為何現在才發現?

阿瑤翻出季姑姑送她的那枚玉佩,玉質溫潤,緊貼心口,這是娘親唯一給她的東西。

娘親是知道她會來南黎的呀。

是不是在第一次給她診脈的時候,娘親就認出她來了,所以那樣激動。

還明知蕭昀中了情絲草之毒也遲遲不告訴她,為的就是替她解毒。

可是,娘親為什麽不認她呢?

阿瑤恨不得即刻便回大琞,去季家找到季姑姑,親口問一個答案。

隔着窗棂,她望了望出谷的夾道方向,眸光更多了一分堅定果決,她一定要盡快回大琞去。

接下來,她幾乎夜以繼日看那些書。

又過了月餘,阿瑤第一次毒倒了鄭萱嬈,而且鄭萱嬈還不知中的什麽毒,配不出解藥。

“聖女,求您賜藥!”白水、飛星跪在阿瑤腳邊求道。

阿瑤摸出一枚小小白玉瓶,遞給白水,眼眸卻凝着鄭萱嬈:“我贏了。”

鄭萱嬈服了解藥,骨子裏的痛癢登時消散,她第一次虔誠跪在阿瑤腳邊:“萱嬈恭送聖女出谷。”

辰王府中,海棠樹已結出花苞,清風徐徐拂過亭臺,帶着被日光熏染的煦然暖意。

亭中,霍庭修細細替蕭昀診了脈,眉心輕鎖,未置一言。

坐在他對側的蕭昀,心下立時明了,他凝眸望着亭邊唯一一株海棠樹,拿雪帕掩住輕咳,又神色淡然将唇角腥甜擦去。

“海棠花開的時候,她會回來嗎?”

清泠的嗓音有些虛渺,再久,他怕等不到她回來。

“情絲草不必再飲了。”霍庭修沒給他答案,也給不了。

蕭昀彎唇颔首:“好。”

目送着禦駕離開,剛回到垂花門,季藝姝便拉住霍庭修的衣袖問:“昀兒的身子……”

她說不下去,這孩子也算是她看着長大的,又是為了昭昭才虛弱至此,叫她如何忍心?

霍庭修擡手抹去她眼睫上降落未落的淚,神色凝肅:“七月之內,若昭昭仍未回來,我們便一起去南黎。”

去南黎一來一回也要近半月,蕭昀最多還能再等一個月。

聞言,季藝姝身形晃了晃,淚珠簌簌滾落。

南黎花寨中,阿瑤站在上首,背對着四大長老,望着壁上挂着的百卉圖,開門見山道:“情絲草和情蠱,長老們已驗看過,今日,我要回大琞去了。”

說話間,她轉過身,額間花钿紅豔,襟前璎珞玎珰,美如晨霧破曉。

“不可!你是我南黎聖女,怎可投靠他國?”紫衣長老率先反對。

四人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讀懂同樣的意思。

她們必須把阿瑤留下,不止因為她身上流着聖女的血,更因她是百年來,歷任聖女中,最有天賦的一個。

“不可嗎?”蕭瑤笑了,纖細的指繞着腰間玉佩下的流蘇穗子把玩,不緊不慢道,“你們還能攔得住我嗎?”

四位長老面色一僵,若阿瑤執意出去,她們必是攔不住的,反而傷了主仆之宜。

正不知如何是好時,藍衣長老忽而瞪大眼眸,直勾勾盯着她腰間玉佩瞧,繼而揚聲道:“辰王令!”

其他三位長老也反應過來,紫衣長老甚至上前,搶過阿瑤腰間玉佩仔細驗看了一番,一臉驚詫地望着阿瑤,聲音顫抖着道:“是辰王令,真是的辰王令!”

話音落下,四人齊齊跪下叩拜:“屬下誓死追随聖女,聖女之命,莫敢不從!”

辰王令?

阿瑤愣愣凝着手中溫潤的羊脂玉佩,眨眨眼,是她想的那意思嗎?

離開花寨,鄭萱嬈奉命跟随她左右,随侍的還有白水、飛星。

她三人身手都還不錯,阿瑤沒拒絕。

只是,走進毒瘴密林,她心下還有些懊惱。

原本她是想借機給鄭萱嬈種情蠱,把聖女之位傳給她的,誰知道辰王令一出,長老們什麽都依她,只讓位之事,死活不依。

“萱嬈,你可知辰王跟我南黎有何淵源?”白水飛星在前面開路,阿瑤側眸問身側同她并肩而行的鄭萱嬈,“為什麽長老們見到辰王令,會是這樣的反應?”

這事兒,鄭萱嬈還真知道,只是她從來沒見過辰王令的畫像,一直沒認出阿瑤腰間系着的玉佩便是辰王令。

“聖女可知,起初我南黎聖女年過十八是可以婚嫁的?”

聞言,阿瑤心下莫名:“這跟辰王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系!”鄭萱嬈匆匆開口,神色卻有些不自在,“其實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曾有一位聖女,心悅大琞辰王,可惜辰王心有所屬,不為所動,那位聖女傷心傷情,便立下規矩,所有聖女皆不得動情,否則必當嚴懲。”

“她原是想讓歷任聖女一心守護南黎,不要為情所困的,可她自己……”鄭萱嬈頓了頓,那位聖女畢竟是阿瑤先祖,她不知該不該說。

見阿瑤聽得認真,面色淡然,才又繼續道:“她自己卻始終忘不了辰王,聽說她細細擇選的聖夫有三分肖似辰王。彌留之際,她卻處死了聖夫,憑着記憶,繪下辰王令,要求南黎子民以辰王令為至尊,得辰王令者可淩駕于聖女之上。”

阿瑤摩挲着手中玉質細膩的辰王令,暗暗嘆息,看來她想把聖女之位讓出去,是癡心妄想了。

“萱嬈鬥膽,敢問聖女是從何處得來這辰王令?是辰王殿下給的嗎?”

她只是随口一問,卻不知一語驚醒夢中人。

阿瑤一直覺着有什麽重要的事,被自己遺漏了,一路也沒想起來。

被鄭萱嬈這麽一問,登時頓住腳步。

辰王令是娘親給她的。

可是,第一次去辰王府,霍神醫分明說過,辰王令在他夫人手中。

阿瑤細細一想,眼尾泛着紅,盈盈水眸中淚光閃動。

原來,辰王是她的爹爹。

原來,她就是霍昭。

可是辰王分明是季姑姑的師父啊,怎麽會?

阿瑤長睫微顫,淚珠瞬時滾落,難怪季姑姑一直沒告訴她真相,一直不認她,是怕她無法接受嗎?

“萱嬈,備快馬,我要日夜兼程去京城!”

無盡的暖意湧入心口,阿瑤歡喜地朝山下奔去,仿佛不知疲累。

原本七日的行程,阿瑤第四日便站在了辰王府外。

晨曦中,她揭開幂離,仰面望着森峻府門上,形制古雅,重新漆過的牌匾中央,大大的辰王府三個字,笑意自淚光中暈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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