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外力

大廳裏的煙霧很重,好幾桌人都在吞雲吐霧。顧執透過門朝外面看了一眼,轉身問江初:“能走麽?”

“能走,不過要等一下。”包廂裏人都離開了,這會兒突然安靜下來,江初也終于回過點神來。

稍稍一擡頭,就看見顧執拉了張椅子坐在他旁邊。

江初的手上沾了一點酒水,正要往衣擺上擦的時候,看見旁邊的人動了一下。

顧執抽了兩張紙巾,打算遞給他,發現江初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便兀自替他擦了,隔着紙巾,溫度傳送蔓延,他看見江初的手指蜷縮了一下。

顧執把紙巾團成一團,丢進旁邊的垃圾桶。問他:“要去洗手間?”

江初搖搖頭,顧執想說你不能喝幹嘛要喝。

但一想江初清醒的時候都不是個講道理的主,現在這樣——還是算了吧。

他就陪着江初靜靜的坐了一會兒。

江初喝酒不太上臉,卻很上頭,額頭上細密的汗一直往下淌,耳朵也一直是殘陽一般的血色未退,他半阖着雙眸,眼底是深深的漣漪。

叫人看起來莫名有種于心不忍的感覺。

他估摸着江初可能要再休息十來分鐘,準備去隔壁的藥店買點解酒藥,剛起身就被江初抓了一下衣擺。

“你幹嘛?”江初擡頭,這回睜開了眼睛,直直的問他。

這個眼神叫顧執有點招架無力,他放低聲音解釋:“我去隔壁給你買點解酒藥,很快就回來。”

江初非常認真的說:“我沒喝多,不要解酒藥。”

顧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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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當江初是不愛吃上次的那種解酒糖,于是又耐心解釋:“不是糖果了。”

江初說:“我不吃藥。”

顧執湊近打量他的神色,想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喝多了,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他是真的還是裝的。

行吧,你醉鬼,你最大。

杯子裏的水已經見底,顧執再度準備起身的時候又被江初攔下了。

顧執沒好氣的說:“我去給你倒水。一分鐘。”

“哦”江初應了一聲,重新低下頭,等顧執沒走兩步他就跟了上去。

“你幹嘛跟着我?”顧執怕他撞到椅子,伸手扶了他一把。

“回家。”

“那我送你,對了你家那小區叫什麽名字來着?”

……

出了燒烤店連接街道的是稀落人群和來往的車尾燈,這一片靠近學校,霓虹和喧鬧都離得很遠。

夏日的夜晚帶着些許潮氣,昏黃的路燈孤零零的伫立在街頭。

汽車拖長的尾音圍繞在耳邊經久不散。

顧執招了一輛空出租,上車的時候按江初所說,跟司機師傅報了個名字。

借着頭頂的白熾燈,司機笑着說:“我開車十多年了,淺安沒有這個地方,你是不是記錯了。”

夜裏的街區燈火闌珊,發光的建築像電影畫面一幀一幀的往後倒退。

江初上了車就靠着座椅頭抵在車窗合上眼不說話,顧執怎麽問他也不說話。

顧執只好報了自己家的地址。

去顧執家的路上沒什麽車,司機一路開的都很順暢,十來分鐘就到了。

下車的時候司機笑着問要不要幫忙,江初靠着顧執擺手說謝謝不用。

這會倒是清醒了。

雖然剛剛在路上他已經給顧茜發信息說明了情況,顧茜表示的很熱情,但他的家庭情況實在有些複雜,頭一次帶個同學回家,還是個醉鬼,他其實是有些緊張

顧執說:“等會別說話,我直接扶你去休息。”

江初點點頭,心裏卻想那不可能。

他們沒走幾分鐘,就看見前方有兩個熟悉的身影借着手機的手電筒光,迎面走來。

顧茜擡了一下手機,光影裏,顧執擡手遮了一下眼,确認沒認錯人便上前問道:“還好吧,怎麽還酒多啦?”

“幾個同學慶祝他拿了競賽一等獎,灌的。”

一句話表明了原由,顧執怕他連累自己,讓顧卓威覺得他跟什麽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便裝作不經意的解釋。

果然很有用,顧茜說:“來,快回家,我泡好了蜂蜜茶,你等會給他喝點。”

“謝謝阿姨。”

顧執瞥了一眼江初,除了酒味比較重實在看不出他的醉态。點點頭說知道了。

兩個大人走在後面,他們在前頭,進門的時候顧執找了雙自己的拖鞋給他,從進門到換拖鞋到坐上沙發,江初都完全沒有喝醉的樣子。

要不是看他笑的比平時要多,顧執都懷疑這貨是在裝醉。

顧執趿拉着拖鞋跑進廚房灌了一大口涼白開,再進客廳的時候,居然看見江初和顧茜坐在沙發上聊天。

江初罕見的禮貌:“阿姨,麻煩你了,我今天忘帶鑰匙了,家裏人又出差不在家。”

顧執:“……”真會扯慌。

顧茜倒了杯水推過去笑道:“沒事,顧顧也經常忘帶鑰匙。”

這件事她深有同感,所以并沒有一丁點的懷疑。

顧卓威應着顧茜的吩咐去廚房拿了兩杯蜂蜜茶。出來的時候看見顧執站在邊上,順手給了他一杯。

顧執道了謝直接喝完,把杯子擱水鬥裏,然後返回客廳匆忙拉着江初,說讓他去睡覺。

顧茜和顧卓威相視一笑,知道顧執怕麻煩他們,兩人便叮囑了幾句,然後一塊走進卧室,諾大的客廳突然安靜,客廳的頂燈太明亮,潔白撒了一屋子,江初曲着腿安靜的坐在沙發上。

背後是顧茜新買的卡通靠枕,被他揪起一角食指繞着抱枕把玩。

還真是挺會自來熟的,顧執沒好氣的想。

“你真的是忘記帶鑰匙了?”顧執問。

“嗯。不信你去我書包裏找。”

顧執沒有翻人書包的愛好,想了想有點無奈的說:“算了,我去給你找睡衣,洗澡睡覺了。”

江初在別人家裏聽話的像一只受過訓練的寵物貓,顧執進進出出,他跟着進進出出,聲響卻小的幾乎聽不見。

江初終于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顧執已經關了客廳的頂燈,只留下一盞小夜燈。

這會兒真的清醒了些,卻迷惘起來,自己怎麽真的就無賴的賴到顧執家了。

房間裏顧執早就提前開好空調,俨然是一個舒适的溫度。

他跟在顧執身後,餘光環視了一圈。

白色的書桌上堆着整整齊齊的各種練習冊和試卷,旁邊的書架上也擺放的整齊。

顧執在學校課桌亂的能和垃圾桶比了,這樣整潔的桌面必然是有人精心幫他收拾過的。

“你睡我房間。”顧執從櫃子裏拿了個枕頭,換下床上的那個。

“那你呢?”江初問。

“我睡旁邊的客房。”顧執解釋:“客房空調老舊,聲音比較大。”

“哦。”江初垂眸,等顧執快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又說:“那我睡客房。”

顧執無奈的又折回來,他掀開被子,命令式的沖他說:“你現在快睡覺,那房間聲音大影響睡眠。”

江初想說我睡得沉不怕吵,但顧執已經推着他往回走了幾步,大有“不必在争”的意思。

盡管喝了蜂蜜茶,也洗了澡,但那股酒味卻沒這麽快消散,江初的身上仍然能聞見一股淡淡的酒香,飄在空氣裏,飄到顧執鼻息裏的時候也有點暈眩的感覺。

兩人僵持了片刻,江初擰着眉偏過頭看向別處不說話。

又來了。

顧執想說,到底你是主人,還我是主人。

正打算不跟他耗,要出去的時候就感覺手腕被人拉了一下。

江初微醺的大腦慢了半拍,沒想太多就伸手了,顧執下意識的退了一下。

但江初抓的用力,他并沒掙脫開。

突如其來的,顧執覺得一陣心慌。

他好像從江初深邃的眼神裏參透了裏面藏了許久的深意,江初不松手,顧執掙脫不開便由他抓着,他靜靜地站在那裏,手上的力道漸漸變得放松,其實顧執明白江初的肢體語言代表了什麽——我想牽你的手,我想試試。

窗外風過樹梢,寂靜的深夜被樹葉的摩挲聲劃破,長空明朗,月鈎盤懸。

顧執的目光落在那節半敞露的腕關節上,少年的手臂堅韌而單薄,有那麽一刻他忽然覺的很難過,江初今晚的一切看起來都很反常,但這種反常經不起推敲,細細想來,發生在他身上卻又是有跡可循的。

因為轟轟烈烈的告白從來不會和他有任何關系。

江初始終保留着微末的清醒,盡管他的感情已經濃烈到顧執都覺的無法忽視的程度,但我喜歡你這麽簡單的一句話,他從沒說過。

他鬼迷心竅的在江初即将松手的那一霎那反手抓上。兩人手指的溫度相差太大,以至于他有那麽兩秒鐘是慌神的。

“你是不是知道?”江初忽然開口。

明明話只說了一半,顧執卻仿佛清晰地聽到後面內容。

顧執再想松開手,卻被對方緊緊攥住,這一次他自始至終都攥的緊。

顧執想像從前一樣裝傻問他知道什麽?或者幹脆說不是,但只要看見江初期待的眼神,那些冠冕堂皇的腹稿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的目光裏承載着讓他無法自欺欺人的真摯。

他驀然的點點頭,江初神情梢梢放松,但很快又繃起來。

幾秒鐘的空白,卻像是經歷了一場無望的漫長。

江初終于拉回思緒。手裏的溫度慢慢被傳染,直到顧執又靠近了一步,他才恍然生出一股惆悵來。

有些感情輕易是剝離不了的,在生根發芽的時候沒有修剪處理,過了一段時間便會抽條瘋長。

鼓動的心跳在寂靜中錯了節奏,可能是這一刻夜深人靜,江初長久以來的心思就在這時候有了沖破牢籠的跡象。

之前的酒勁終于清醒的差不多,本就沒有宿醉,在月色裏,濃郁的酒氣愈發靠近。

顧執看見江初瞥下去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心疼,垂落的微眸裏盛着滿滿克制。

那不像他認識的江初。

顧執十六歲的人生第一次兵荒馬亂,他的萬千鐵騎在這一刻潰不成軍。

房間只開了一盞臺燈,和窗外的月色遙相呼應,他們指尖相抵,呼吸交錯,手心虛浮着一層濕熱的汗,膽大妄為的吻在一起。

他們吻得安靜,像是戀愛了許久的人,但少年的心卻是狂跳不止,像風平浪靜的海面下翻湧的滔天暗潮。

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那時的心動隔着成長的對岸,彼時終不在是遙遙相望。

直到多年後再想起那一天,顧執恍惚才明白,其實那時被叫做年少的叛逆,也是莫大的勇氣。

作者有話說:

不建議學生喝酒,酒後表白什麽都是劇情需要,大家千萬別嘗試,會丢人丢的很大發的。愛情還是要在清晰的認知下勇敢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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