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意外

顧執送江初上了車之後漫無目的的在街上亂逛,他與生俱來的性格并沒有在意亂情迷之下就忽然大變。

他私心裏覺得自己是個獨立的大人了,但實際上他也明白,他所謂的獨立,不過是靠莫須有的自信在撐。

而所謂的“戀愛是兩個人的事”這種理論依據也不過是在偷換概念,實際上他所經歷的是一場前途未蔔的冒險。

然而明白卻不意味着會及時止損。

有些冒險注定是要沖過去的。

書上都說了所謂萬丈深淵下去也是前程似錦。

前程似錦,他想着。

等到了家的時候才發現家裏的氣氛有些不太對勁。

他換了拖鞋,屋裏的涼風直往他衣領裏頭灌,而沙發上,顧茜和顧卓威兩個人臉色都不太好,像是為什麽事情正在争執,但一看見顧執,又都把各自的辯駁咽了回去,默契的沖他強顏歡笑,就像兩個演技很生疏的演員。

顧執的心倏然跳了起來,大起大落,他這一天經歷了無數次。

剛剛才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下一刻又被打回原形。

只要父母的一個眼神,他就清晰的意識到,距離正的長大,其實有還很遙遠。

不過,其實只要細想就能發顧茜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擔心的事。但此刻的顧執卻沒工夫細想,他立刻別開眼,心虛的問:“你們怎麽了?”

他下意識地覺得這種微妙的氛圍跟自己脫不了幹系,他頭腦風暴的迅速想了一下後果,和他們的反應?

因為對顧執的愧疚,大概不會像別的家長那樣責罵或責罰,只會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這樣一想顧執又坦然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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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顧茜并沒有說話,而是抽出茶幾上被報紙壓住的一份文件,遞給了顧執。

顧執莫名其妙的看他兩,終于在目光移到封面那行“南川市第四人民醫院”的字樣上,懸着的心重重的落了下去。

“怎麽了?生病了嗎?”顧執一邊問,一邊翻開文件。

并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其實也不用回答,答案都在裏面了。

一堆專業名詞和數值超标的東西他看不懂,但從後一頁的注意事項和他兩的表情他瞬間就明白了。

想起住校前幾天,顧茜每天晚上在廚房裏悄悄吃藥,然後有幾次借口腸胃炎吃着吃着突然嘔吐,還有最近擺上桌明顯清淡卻均衡營養的餐食。

人心大小有限,因為被別的事占據,所以顧執根本沒意識到一個問題,事實上顧茜才三十多歲。

他合上那份醫院的檢查報告,重新放回茶幾上,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他不知所措的怔了一下,等他們開口。

顧茜的忐忑其實很好理解,甚至曾經因為自己工作再加上和顧霄關系并不太好的緣故,顧執成長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母親的角色其實都是空白的,直到顧霄出事後,她才唐突的把顧執接回來。

然而對顧執來說,真正的适應卻并不那麽容易,現在終于有點适應下來,卻又要在這時候又告訴他,家裏很快就會多一個人。

顧茜知道顧執對此不會有什麽意見,然而正是因為他太懂事,顧茜才更加難以開口。

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都在自責,憑着很久以前那一點點微末的人際關系,她隐約才打聽到關于顧執小時候的一些事。

更久遠的時候顧執一直跟老人生活,後來老人去世,顧霄才把他接到身邊,那一段是顧霄生意最忙的時候,因為應酬多顧霄不得不在奔赴飯局的時候帶着他,常常是顧霄在談工作,他在隔壁做作業。

當別的小孩在媽媽懷裏撒潑打滾的時候,他卻獨自一個人在空房間裏寫作業,有時候顧霄應酬喝多之後他還會問服務員要一杯水,那時候他才十來歲,盡管難過,她卻沒資格責怪顧霄,因為她比誰都清楚成年人面對工作的無奈。

她只是在聽到的那一刻覺得無比心疼,她錯過的,還沒有看到顧執成長,少年忽然就長大了。

其實昨天的從醫院出來那一刻,她就茫然了,她跟顧卓威說,顧執是個善于讓自己适應周圍的性格,但她其實心裏很清楚這不代表顧執真的适應了,其實他更像個旁觀者,他把自己劃在舒适圈之外,而被他圈起來的那個家,他自己最終會不會在此之外,她并沒有把握。

想到這裏,顧茜的鼻尖一酸,滿腹的歡喜忽然就沒法開口,她頓了一下,不知該怎麽跟顧執解釋。

最終還是顧卓威打破了沉寂,他笑的十分拘謹,說話也小心翼翼:“顧執,我們是想聽聽你的想法。”

顧執沒想到顧卓威會詢問他。

他想說難道我不同意你們就真的放棄麽?

短暫的沉默了之後,顧執才倏而笑了一下,然後像往常一樣,依舊看不出什麽情緒,“也就是說,我有弟弟了?”

聽他說的輕松,顧卓威才松了一口氣,但顧茜卻還是蹙着眉,她複又說道:“你要是不喜歡,不用......”

“我沒有不喜歡,我挺開心的,真的。”顧執目光落在顧茜的肚子上,看起來也沒什麽變化,他收回目光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你們為什麽會覺得我不喜歡?是不是社會新聞看多了。”

顧執說着笑了一下:“我小時候看見有哥撐腰的小孩,幹什麽都渾身是膽,當時我就想為什麽我沒有,後來又看見隔壁的二黑有了弟弟,他就從從渾身是膽的弟弟變成小心翼翼的哥哥,也很羨慕。”

那時候他還跟老人在一起生活,雖然時隔很多年,但他仍然記得清晰,六七歲的孩子沒那麽多想法,看見別人有什麽就想要什麽,逢年過節別人家都是熱熱鬧鬧的,只有他們家一老一少一如往常,假期裏很多小孩湊到一起玩,有哥的總是膽大妄為一些,動辄“口出狂言”什麽我哥一只手就能把你打趴下之類的話張口就來,那時他就覺得高他一頭拎着他衣領的人揮拳說“再敢打我弟,我你弄不死你。”的哥哥簡直不要太酷。

所以他知道的時候只是吃驚,卻并沒有其他的情緒。

簡短的幾句話,顧茜心髒倏的收緊,無論聽別人怎麽說終歸都是紙上談兵,想象在豐富也不是親身體驗。

其實她不知道只是那時候陪顧執說話的人太少了,他想要的是能陪他的人,那時候他太孤單了。

“二黑我還記得,你們剛會走路的時候就喜歡打架。”顧茜尋到一點零星的記憶,那時候顧執大概才三四歲,她和顧霄鬧的最厲害的一陣,以至于忽略了異常愛去隔壁打架的兒子。

緊張的氛圍似乎緩了下來,顧茜想起過去沒忍住笑,但很快她又覺得難過,因為在她的記憶裏,僅關于顧執幼年,就僅有這麽點了。

她說不要,倒不是擔心顧卓威會因此對顧執不好,只是她擔心顧執的性格會為了他們讓自己受委屈。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違背了她最初接顧執回家的初衷。

她從來都虧欠顧執,所以她才跟顧卓威說,只要顧執接受不了,那她就不要了。

而顧卓威對顧執知之甚微,覺得顧茜的擔心實在多餘。

剛開始顧茜還擔心顧執是為了應付大人只是嘴上說的喜歡,但慢慢的她發現自己的擔心似乎真的有些多餘。

那天之後,顧執就沒再讓顧茜幫他收拾過房間,倒沒有直說,是顧茜自己發現的,她去顧執房間收拾的時候發現他習慣性的洗完澡把衣服丢進衣籃的習慣突然消失。而餐桌上他最喜歡的紅燒肉在顧茜僅僅是皺過幾次眉頭之後他就再也沒吃過,并且科學的解釋了一番豬肉吃多了人會變笨的理論,然後建議桌上該多點魚蝦,他做題用腦過度,需要強補。不進如此,有天夜裏起夜的時候迷迷糊糊被沙發腳磕到了膝蓋,第二天就從網上淘來十幾個小夜燈,把家裏空餘的插座口券都插上,連廚房和書房都沒放過。

至此,顧茜才相信,他是真的挺喜歡的,而不是敷衍他們的外交辭令。

直到開學前夕,顧執花了大半天時間在網上零散的拼湊下載一份孕婦各種時期的注意事項,然後找了個相框給裱起來,放在顧茜的床頭,又讓顧卓威監督要她記得嚴格執行。

因為學校規定所有高二的走讀生都必須住校上晚自習,顧執以“我在家你就操心費神。”硬是把一個星期回一次家的約定改成一個月。

臨到開學報道,顧執也沒讓顧茜送他,倒是沒有拒絕顧卓威的提議。

大概是他心裏也很清楚兩個這麽大行李箱,他一個人沒辦法搞定。

因為突然橫插進來的事,他倒是很多天沒有見過江初了,感情什麽的都在手機裏維系,剛戀愛就“異地”這種感覺就像是組委會宣布他拿了冠軍,卻遲遲不發獎金一樣。

在家的時候顧着顧茜,這會兒臨開學前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心裏一直被什麽東西期盼着。

然而真的到了學校,卻又發現自己好像揣着一塌現金走在沙漠裏,根本沒地方花掉。

學校裏的老師,同學,家長,每一個地方都是人來人往,以至于他想找個無人的角落去親近片刻都沒有合适的時機。

開學的家長會很簡單,因為升高二,對于所有學生來講,都面臨一個全新的階段,江初的家長毫無意外的缺席,賀雯只是單獨拎他在辦公室的時候說了幾句,因為了解他家情況,所以并沒有過多的苛責。

上學期期末考試的年級大榜已經挂出來,不少家長都對那位一騎絕塵的第一名充滿了好奇,都想看看是什麽樣的家長教育出來的小孩能穩穩地把第二名甩開二十多分。

當然家長的好奇沒有答案,因為家長會上,賀雯并沒有提上學期期末考的事,只說了高二要注意的事情。

高二教室從原來的位置搬到樓下,學校給出的官方解釋是,節省爬樓梯耽誤的刷題時間,也是扯到不能再扯的理由,他們原來的那間教室讓給了高一的新生。

換了教室座位基本沒變,還是按以前的座位排的順序,所以其實對他們而言差別也不大。

從辦公室出來,顧執和江初并排抱着兩份試卷,是上學期的期末試卷,走到一半,顧執突然想起了什麽,調轉方向。

他大步往便利店的方向去,一邊看着江初傻笑一邊說:“我請你喝可樂。”

江初在他旁邊“嗯”了一聲,腳下和他齊步。

盛夏的尾巴灼烤,從便利店出來,江初拿着罐身碰了碰顧執的胳膊,冰涼的刺感從傳到皮膚,顧執猛地一縮,江初被他的反應逗笑,在熾熱的長空下勾起眼角:“你上次說如果我期末考第一的話,就怎麽着來着。”

顧執偏過頭思索,仰着頭喝了一大口,喉結翻動了一下,片刻後他說:“有這回事嗎?”

江初看着他,然後皺着眉說:“你是真不記得還是想賴?”

顧執想說真不記得了,但他覺得那樣說的話江初可能今天一整天都不會再理他,于是他換了種說法:“我考考你記不記得,你說。”

江初:“......”

愣了片刻後,江初才擡頭,旁邊的新生拖着行李箱,車輪摩擦的聲音突兀的壓過過,江初壓低聲音說:“你說以身相許的。”

顧執懵了一下,“哦”了一聲點點頭,等他反應過來江初是故意逗他的時候,江初已經先他一步跨過好幾級臺階了。

顧執一手拿着試卷,一手舉着可樂,跟在他後面追,沖進教室門口被人撞了個滿懷。

手裏的可樂也順勢灑到了對方胸口,顧執頭都沒來得及擡就匆忙為自己的莽撞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等他擡眼看清被他撞到的人的時候,卻看到了對方的臉跟吃了馊飯一樣的難看。

趙一成說了句沒關系,但低聲咕哝的那句“這可是我爸從國外給我買的。”還是被顧執聽見了。

小少爺頓時有點火上了頭,雖然是他撒的可樂,但說起來都是鬧,一個往外跑不看路,一個往裏跑不看路,都有責任好吧。

“我陪你一件吧。”顧執說:“你這衣服看起來挺新的。”

教室裏充斥着許景叫嚣和李茂的碎碎念,橫沖直撞的人從身邊來往擦過,有人匆忙的往教室裏搬書,有人早早的支起筆開始做題。

趙一成想張口說什麽,剛從他身邊路過的江初突然又回來了,他皺着眉問顧執:“你弄的?”

顧執心虛的點點頭。

江初睨了一眼趙一成胸口的可樂污漬,幾不可查的說了一句:“多少錢,我們賠你”

趙一成大概是覺得被羞辱了,他本來只打算抱怨幾句讓顧執道個歉就算了,并不打算真的追究,但顯然江初寧願賠錢也不讓他如願,他的心情一下子變得糟糕起來。

“說要你賠錢了,我說了麽?”

顧執有些懵,一中有幾千人,這層樓也有幾百人,就連二班都有四十多個人,怎麽他倒黴回回都趕上是趙一成,他對這種詭異的巧合感到無語,剛想說江初不是那個意思。還沒張口,許景和李茂就打打鬧鬧的過來了。

許景二,但不傻。

他讨厭趙一成,是心裏讨厭的那種,但畢竟是高中生了,只要沒有特別過分的沖突,那種讨厭也就像是吃飯的時候碰巧打了一份不愛吃的菜,不碰就行。

他這個人向來幫親不幫理,上來就說:“不就一件衣服,江初說賠你還不行啊?那不然我再賠你一件?”

顧執心裏的白眼反的更厲害了,心說這兩人怎麽一個比一個棒槌。

他無奈的沖許景做了個謝謝的口型,許景回他“別客氣,都是好兄弟。”

他們在這裏兄友弟恭。

一旁趙一成氣的快炸了,他其實有點虛僞,但他才十六歲,這個年紀在快班裏的人,誰沒點虛僞呢,他讨厭江初和顧執,但說實話,他知道江初也讨厭他,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自從這兩人轉學之後,整個班都好像圍着他們轉,考完試老師誇的是他們,競賽班最搶眼的是他們,就連他喜歡的女生跟他一起泡圖書館問的也是他們。

好像他不管去哪裏,做什麽,和誰在一起,他們就像個魔咒一樣揮散不去,明明他本身已經足夠優秀,已經成為所有人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了。

趙一成倏的望着顧執,陰沉着臉,說:“行啊,要賠是吧,現在就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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