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綿長
顧執重新拉回思緒的時候已經有人開始歡呼了。
許景說要江初争取保三,沒想到他還争一了,那一刻賽場內外的人都被喧嚣淹沒在塵埃裏,每個人都在聲嘶力竭,每句嘆服都是華麗的臺詞。
熱浪一陣接一陣,像身處在潮汐的海邊,顧執在這樣經久熱鬧的人群裏看見拖着陽光的少年低着頭朝他走過來。
兩邊是熱烈的掌聲,夾雜着激動又驚訝的議論,他像是有自動屏蔽功能,對一切外界的聲響都能做到無動于衷。
那一年的賽場像是一場無聲的約定,他在終點等他凱旋。
江初随手扯了扯運動服的衣角在臉上囫囵的擦了一下,若隐若現的小腹線條短暫的和對面的人打了個照面,這樣随意的一個小動作也引來一陣尖叫。
顧執有些定定的看着他。
他的眼眸更深邃了,背着光依然明亮清澈,稍稍一擡眸,就能從那裏看見點綴着璀璨的星光。
總有人天賦異禀,也總有人一無所成,這個世界對天才格外照顧,卻也格外殘酷。
他把運動服的袖子卷到手肘,邊走邊拎着領口喘氣。
顧執簡單的掃了一下周圍的人,發現一切如常,沒什麽特殊,他也跟着起哄的人打趣:“你到底有幾個外挂。”
有幾個女生遞過來飲料,他都沒接,因為都沒接,反而沒有引來誰的議論,但只有顧執知道,江初從他手裏拿過那瓶水的時候,手指在他手背上輕輕滑了一下,那一瞬間簡單的指尖相觸意味着什麽。
那年的校運動會是一中近十年來最熱鬧的一屆,以至于以學習為主的快班在畢業很多年以後都被體育老師拿出來點名表揚。
那一年少年不知疲倦的朝着他的終點奮力前進,那一年的少年墨守了校運會的傳統,在終點等他朝自己走來。
直到很多年之後,他再次看見類似的的場景,同樣的終點,他看見有女孩焦急的等待跑過終點的男生就迎上去遞上一瓶涼水,那時他才恍然後悔,當初他也應該迎着熱烈在江初伸手之前就先遞上去的。
上午的比賽除了長跑還有另外的項目,不過江初只剩下下午的一項就是跳高,于是借着顧執腿腳不便為由,兩人光明正大的溜了回去。
Advertisement
操場人太多,知道快到宿舍門口的時候,江初才問他:“第一名總要有獎勵吧?”
他暗示的太明顯,顧執想糊弄過去都不可能。
顧執仰着脖子,嘴唇抵着瓶口給自己灌了一大口水,然後才笑着說:“知道了,知道了,在心裏都說八百遍了吧。”
江初攙扶着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眼看周圍沒人顧執還真能要伺機而動的時候,突如其來的鈴聲把他們兩吓了一跳。
顧執心想,他媽的,是哪個沒長眼的這時候吓人。
他有些氣急敗壞的垂下手去摸口袋裏的手機,江初一副看戲的樣子,像是跟他無關似的。
“沒長眼的手機”來電顯示是顧茜,他那張有些怨氣的臉頓時就變成了心虛,不知道為什麽他只要一想到顧茜,就開始慌亂。
盡管他一直自我暗示“我的事,我有能力自己決定”但他的那種篤定,是沒有任何力量支撐的自我催眠,和所有這個年紀的同齡人一樣,他清楚自己的“有能力”只不過是言語上的豪橫。
他猶豫了一下,說:“要麽你先進去,我接個電話。”怕江初誤會,他舉着手機給江初看:“我媽的電話。”
江初點點頭往前走了幾步,又叮囑他不要站太久。
顧茜到底還是不放心他,這個電話就是要接他回家的,顧執找了一堆推脫的理由都沒成功,最後他以“明天開始就是國慶假期”為由,并同意明天早上讓顧卓威來接他,才讓顧茜打消下午來接他回家的念頭。
等他重新挂斷電話回到宿舍的時候,江初已經換了件衣服伏在桌上做習題了。大概是剛洗過臉的緣故,他頭上的劉海還有記幾縷是濕的,顧執進門的聲音江初聽得清楚,卻因為知道是誰所以就沒擡頭,他一邊在紙上演算,一邊明知故問:“打完了?”
“嗯。”顧執在他旁邊坐下來,像是為之前的那一點心裏活動感到愧疚,小聲的解釋:“我媽非讓我今天下午就回去,我跟他說明天。”
意料之中,江初“哦”了一聲。
顧執自己盯着他看了一會,覺得對方可能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他索性也找了本習題跟着做,做着做着就不知不覺做了好幾頁,再看時間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
他放下筆伸了個懶腰,發現江初居然還在做,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說:“我終于知道,你跟第二名相差的幾十分是怎麽來的了。”
原本他沖完澡出來打算跟顧執去吃點東西,但顧執電話打了很久,他無聊就翻開試卷邊做邊等,誰知道顧執回來也跟着做,然而學霸一做題就停不下來,像是比賽似的誰都不停下來。
江初心裏始終有跟顧執争強的奇怪思想,其實不能全怪他。顧執人見人愛,他人見人躲,所以他總覺得自己非得有點什麽跟常人不一樣的地方,才能住進顧執心裏,然而除了學習和畫畫,他好像跟別人也沒什麽不一樣的。
他記得上次南川大賽他獲獎的時候顧執興奮的樣子,所以他就以為顧執喜歡的是第一名的他,這也是他上午在賽場上拼了半條命跑下來的原因。
十一月的物理競賽,他也有把握能出個不差的成績,但這種全國性的競賽,參加的都是各地的精英,他縱然天賦異禀,卻也不代表空前絕後,所以一有時間的時候他還是會加把勁。
顧執這句看似漫不經心的話,其實是句誇獎,江初很受用,緩了很久後終于停下筆問他:“你餓不餓?要麽我去買飯?”
顧執晃了晃手機說:“早就餓死了,剛叫了外賣,等下你去校門口拿一下。”
江初點點頭,順手把顧執剛剛做的習題拿過來看,顧執做題的速度跟他不相上下,他心不在焉的翻了幾頁。
顧執把陽臺的窗戶拉開,這個季節不悶熱,偶爾飄進來的風裏還帶着幾縷學校後邊盛開的桂花香氣,把周遭都氤氲成暧昧的模樣。
他起身倒了杯水,路過桌邊的垃圾桶,被裏面的幾塊碎玻璃透進來的光反射的有些刺眼。
他忽然想起剛剛在外面江初沒說完的話,他有些局促的喝完水,杯子像是有毒似的被他推得遠遠的。
他拉了把椅子,在江初身邊坐下,睨着眼心不在焉的盯着江初手裏的習題看。
放在那個電話前,氣氛剛剛好,但擱到此刻就顯得有幾分刻意,所以坐在旁邊半晌也沒做什麽。
只是身邊的人卻忽然開口:“你忙來忙去的是要幹嘛?”
顧執:“......”
他當然不會說要幹嘛,短暫的空白了片刻又朝江初看了一眼,繼而讪讪的收回目光,低聲問:“你剛剛說的獎勵是指什麽?”
宿舍裏很安靜,只有江初放下習題時書本和桌子發出很輕的一聲碰撞聲,他垂下去的手驀的被人抓住,突如其來的體溫相觸,讓顧執原本就有些浮躁的心緒更加急速攀升。
“要不......”顧執剛說完這兩個字,就看見投在桌面上的人影正在靠近,他倏的擡起頭,江初湊過來,在呼吸交錯的瞬間吻住了他有些輕顫的唇。
顧執下意識的讓了一下,但江初很快就跟上。
第一次是在顧執的房間,那一次江初意識形态處于半懵的,緊張和詫異多于感受。
那之後他們的親昵大多和昨晚一樣,蜻蜓點水式的接觸,并且還是屈指可數,所以真正意義上的接吻,大約就是現在。
江初半阖着眼,裏面是濃重又飽滿的情緒。
缱绻綿長的吻大概持續了半個世紀那麽長,睜開眼的時候又覺得似乎只有短短幾秒鐘。
窗戶開了一半,窗簾被外面吹進來的風帶起了晃了晃,清麗的淡香浮于整個宿舍,像是少年盛不住的愛意,綿綿不斷的擠滿這間小屋子。
顧執覺得自己的心髒快要爆炸了,他有點呆愣,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人抽幹換上新的,所有的感官都在無聲顫抖,剛才他們唇齒相依,親密無間的時候,他甚至能聽見江初刻意壓制的低喘和唇齒摩擦細膩的聲響。
等他徹底回過神的時候,旁邊的椅子上已經沒人了,他感覺自己又做了一件傻逼的事,因為過于慌亂,所以他暫時性的忘了江初此時不在宿舍,被他指使去校門口拿外賣去了。
顧執盯着桌上的兩本習題發了半晌的呆,恍恍惚惚的從亮起的手機裏想起剛剛打斷他們的是該死的外賣電話。
他趁江初回來前沖進洗手間洗了把臉,因為跑的急忘了自己是個傷號,一起身就磕到了椅子腳,頓時從膝蓋傳來的痛感蔓延四肢百骸。
他疼的龇牙咧嘴,蹦跶着進洗手間洗了把臉,半晌才從疼痛裏清醒過來。
他盯着窗戶看了看,本來是想看看江初有沒有回來的,結果卻被窗臺上的一瓶可樂吸引了注意力。
可樂罐還起着一層白霧,不知道哪個二百五随手放在這裏忘了拿走。
顧執很不客氣的拉開拉環喝了兩口。
喝到第三口的時候才隐約覺得不對勁,誰會在他們窗臺放上一瓶冰可樂。
還沒想明白江初就回來了。
他匆匆丢了手裏的罐,把桌子收拾幹淨,騰出夠兩人吃飯的地方然後挨着江初坐。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掩飾什麽,顧執不打自招的說:“獎勵你拿第一名,請你吃最貴的外賣。”
江初愣了一下,挑了一下嘴角說:“哦”
從江初的表情裏顧執忽然意識到什麽,不久前江初吻他的間隙含糊的說了一句:“獎勵我自己拿了。”
下午的比賽依然在如火如荼的進行,顧執在看臺位置找了個座,江初跳遠結束後收到顧執的消息。他一眼就從烏泱泱的人群裏看到顧執,在尖叫和議論聲裏,堂而皇之的坐到顧執身邊。
這時候就體現出同性的優勢,盡管是衆目睽睽,女生讨論的點也是“他是真酷”以及“果然沒人能入他的眼”這樣的話。而不是“他為什麽坐在顧執身邊。”“他是不是喜歡顧執”這種八卦。
盡管後者是事實,但人都是願意相信自己認定的結果,所以江初搭着顧執的肩,湊在他耳邊說話的樣子,也被人誤會“江初怎麽只跟顧執說話,他兩是親戚吧?”
“我看像。”
雖聽着有些郁悶,不過挺好的,談戀愛跟別人無關,只要他們自己知道就行了,而在這種“誤會”之下,光明正大的勾肩搭背,更像是一種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