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遠行
去嘉縣的汽車一天兩班,早九點晚九點各一班,高鐵票早就賣完,好在長途汽車站還有少許票,中國的春運像一場大規模的逃難,這一點在車站表現的尤為明顯。
顧執站在人海裏有點懵,他第一次見到這種聲勢浩大的場面,被匆匆趕車的路人撞了一下才回過神,不知道是因為他占道了,還是好心泛濫,車站的工作人員上前詢問他需不需要幫助。
“請問,去嘉縣在哪個窗口排隊?”
工作人員指了一個方向,他順着方向看過去,烏泱泱的一大隊人排着,光是看着就有點頭皮發麻。
大概是從他的表情裏察覺出異樣,工作人員耐心的說:“你可以去那邊的自動售票機購買。”
他道了謝。
十個小時的車程是顧執人生第一次體驗,何況還在車站等了好幾個小時,小少爺從小就坐慣了私家車,偶爾乘坐地鐵和公交也像是下凡體驗生活,但長途汽車不一樣,一車都是背着行囊的歸鄉人,除了擠滿通道的各種包裹,還有充斥在車內的各種怪味。
明天就是除夕了,沒想到還有這麽多人。
車子發動引擎,空調的溫度慢慢升起來,有人嗑瓜子,有人聊天,也有人時不時地探頭好奇的打量這位格格不入的小少爺。
汽車環境很惡劣,有震響車廂的呼嚕聲,還有歸鄉心切的談笑聲,顧執一度的想提醒乘務員,但每次要開口的時候,總有一種敵衆我寡的感覺,不是他們打擾了自己,而是自己打擾了他們的淳樸。
顧執掏出在車站買的口罩戴上,裹緊自己的外套,插上耳機音樂,窩在座位裏給顧茜發短信。
其實原本不需要這麽久,但在上高速的時候堵車堵了半個小時,上了高速沒多久又遇上前面的車禍,耽誤了大半個小時,加上夜裏開車限速,所以從天黑到天亮前後折騰了十個小時,他才到嘉縣。
和中國江南地區的古鎮差不多,嘉縣是個小衆旅游景區,蟄居在時光深處,老舊的臨街建築看起來有些年代感,街道被清掃的沒有一片落葉。
以前江初給他看過一次兒時的照片,當時他出于某些趣味,悄悄拿手機拍了下來,對比照片和現實世界,十幾年的變化并不大,他一路詢問了幾家同樣有年代感的商鋪老板,很輕易的就找到了江初的外婆家。
清晨的街上只有早起遛狗的老人沿着街道閑散的逛着,小鎮的清晨冷的出奇,他走了十分鐘感覺手腳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昨天一腔熱血的沖了過來,沒有想那麽多,一路上被興奮充斥着,這會兒冷靜下來過後反倒又忐忑起來,一冷靜思前想後的毛病又犯了——
自己也只是猜測,江初不一定就在這裏,自己這麽突然出現,會不會把人吓着?昨天上頭太快,冷靜下來又覺得自己考慮的不周全,起碼應該先搞清楚江初是不是在這。
他站在門口頭腦風暴亂想了一通,并沒有理出個頭緒來門就從裏面被人打開了。
顧執:“......”
江初:“......”
他一只手就這麽懸在半空,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都驚呆了。
預設還沒做好,意外就提前發生了。
.....
冗長的沉默之後,還是江初率先開了口,他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他大概是剛起床不久,說話的聲音還是沙啞的,低垂着眸子沒有過多的情緒變化,只在顧執身上停留片刻,又低下去。
在學校的時候,江初經常會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
你怎麽起這麽早?
你怎麽穿這麽點?
隔着這麽些天沒見,江初說的第一句話就瞬間把他拉回了放假前的某一天。
顧執幾乎有些呆滞的盯着他看,江初的頭發長了一些,還沒來得及修剪,皮膚還是冷白冷白的,英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細金屬黑框眼鏡。
他什麽時候帶眼鏡了,顧執目光落在他臉上。
大概是察覺到被人直直的盯着看,江初擡了一下頭,顧執怔愣了片刻,目光才從他臉上移開:“你說呢?”
他坐了一夜的車,輾轉了好長時間才找到這裏,此刻還在蕭瑟裏,整個人都透着大寫的疲憊。
冬天的氣溫低的讓人多站一會兒就瑟瑟發抖,門外的風依舊見縫插針的透過外套往皮膚裏鑽,江初揉了揉鼻子沒回他的話,但微微讓開了一些,說:“先進來。”
屋裏的老人被驚動了,年邁的女聲傳了出來
“小初,你在跟誰說話呢?”
沒多久,顧執就看見一位年邁的老太太探出了頭。
她穿着厚重的棉服,步子有些緩慢,但看着精氣神卻很足,院子裏并不暖和,江初出聲阻止他出來:“是同學,別出門外面冷。”
“那快帶同學進屋。”老太太這樣說着,聽話的轉身往裏走。
顧執很少會看見說話會帶着溫度的江初,羨慕之餘也大概明白這祖孫倆感情應該是很好很好的。
顧執跟他進了門,叫了聲:“外婆好。”
他從小就讨人喜歡,說話做事都仿佛是專門挑着長輩的喜好複制的,這聲外婆叫得跟自己親外婆似的,老人家當即就喜上眉梢。
“你怎麽知道我是外婆不是奶奶呀?一定是小初跟你說的吧。”
不等顧執開口,她又說:“來就來了,你買這些幹嘛。”說着去接顧執手裏的東西。
顧執想說我問路不買人東西人家就不說,我也是沒辦法,但他知道老人家喜歡聽什麽,所以他說:“給您拜早年吶。”
果然老人家笑的和不攏嘴,她對江初使了個眼色說:“去倒水啊。”然後拉着顧執往沙發上坐:“這麽早還沒吃飯吧?我去熱點早餐,你們先坐。”
江初聽了老人家的話倒了杯熱水給顧執,又在他旁邊坐下去,打量了顧執一番又重複了先前的問題:“你怎麽會來這裏?”
他大概是想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但由于他也同樣忐忑所以問出來的話就變了。
顧執瞥了一眼外婆的背影,确定江初不會把他趕出去,這才大着膽子沒好氣的說:“你不回我微信,手機也打不通,連你家裏電話都沒人接,你還好意思問我,有什麽了不起的事,至于跟我結這麽大的仇麽?”
雖然是抱怨的語氣,但絲毫沒有氣勢,更多的像是在抱怨委屈,連眼神都是乖巧溫順的。
江初的怒氣早就因為缺乏實質性的原因,那天過後就煙消雲散了,後來花了大半天的時間隐約感覺到那天顧執其實是找他道歉的,是自己把它搞砸了,冷靜後也覺的自己有些無理,畢竟從理智上來說顧執的那些顧慮都沒錯,自己逼得那麽緊,如果适得其反了,顧執一氣之下真的就這麽算了,後悔的還是他自己。
但他個性冷淡慣了,很多事情他心裏清楚但奈何開不了口,就像他很早就喜歡顧執,可先開口的那個人并不是他,明明在意的要死,卻總是表現的雲淡風輕,加上手機忘了帶,索性想着等到春節結束,回去的時候再說,卻沒想到顧執會突然就這麽跑過來。
南川市到嘉縣的車程他再清楚不過,從顧執的狀态也能看得出來着少爺一路沒少受罪,這人沒打招呼,就跑來了估計是臨時起意。
認識顧執這麽久,他可沒有舍得這樣折騰過自己。
從那麽遠的地方坐了一夜的車,已經把“主動示好”四個字貼在腦門上了。
“看在我不遠千裏的份上,你大人有大量,就別生氣了呗。”顧執放下杯子,有些摸不準此刻江初是什麽心情,所以說話總帶着幾分試探。
憑他對江初的了解江初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就算真的還在生氣,看在他長途跋涉一夜的份上應該也不會計較了。
他心裏的小算盤打得正響,果然就聽見江初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雖然只是很輕的一聲,但這足夠顧執把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了。
話音剛落,外婆就從廚房端着盤子出來了,盤子裏冒着熱氣,江初上去搭了把手,把早飯擺在桌子上。
“只有這個,你湊合吧。”江初見慣了顧執每天都是三明治加進口牛奶的标配,不知道那杯冒着熱氣的豆汁他喝不喝的下去。
顧執空腹坐了一夜的車,此時正饑寒交迫。外婆對于這個突然從天而降的同學喜歡的不得了,顧執不知道客氣為何物,來者不拒,一頓早飯顧執吃出了史無前例的滿足感。
外婆收拾完就出門去社區活動中心活動腿腳去了,這是她每天上午雷打不動的活動,前兩天江初剛到,她停了兩天沒去,但她發現不去也沒有別的事幹。
江初素來話不多,在家也只在房間裏不是看書就是寫作業,偶爾出來幫他洗個菜刷個碗,外婆一方面很欣慰他不用人督促自覺性這麽高,另外一方面她又像很多老人家一樣愛操心,總覺得別的孩子都是成天不着家,只有他家這個連放假都在家坐禪,性格實在是過于孤僻了。
她在家呆的那兩天發現江初總是會刻意出來找她聊天,老人家又覺得自己耽誤外孫看書,于是又恢複了每天上午出去一趟的老規矩。
臨出門前還問了顧執愛吃什麽,說中午回來親自給他們做。
顧執沒好意思厚着臉皮點菜,只好說自己不挑食,什麽都行。
外婆出門後,顧執毫不客氣的癱在沙發上:“我可以申請征用你家沙發三個小時麽?實在太困了。”
本來還有饑寒在困前面擋着,這會兒不冷也不餓了,自然就困意上頭。
“去房間睡吧,不容易感冒。”不是問,江初直接拎起沙發上的人,往房間裏走,房間裏的空調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開好了,屋內暖和的都能穿短袖。
顧執沒什麽力氣反抗,加上他本來也不打算反抗,就跟着人走,走到門口的時候他望着有些簡單的房間,一時沒說上話,目之所及只有——
一張疊的整齊的床,一個堆滿紙筆的書桌,一個衣櫃,沒了。
也就是說,他得睡在江初床上,但問題是他沒洗澡,先不說他怕洗完澡人會清醒,就一想到江初那個潔癖狂能接受他就這樣上床恐怕也是難事。
誰知江初像猜到他腦子裏在想的什麽,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不慌不忙的解釋道:“你放心,我家床單有很多。”
大不了等你睡醒了再換。
顧執心說,你踏馬的可真會聊天。
他被人塞進被子裏,因為實在是困極了,他幾乎是沾床就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