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是小牛。”

蕭景琰登時愣在原地,“你再說一遍?”

飛流嘆口氣,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水牛,”他指一指蕭景琰,“小牛。”

蕭景琰只覺血全沖進腦子裏,耳中嗡嗡作響,眼前一片金光閃爍,“你說什麽?”他抓住飛流肩膀猛力搖晃,“你——”

飛流雙肩一縮,輕巧避開,滑出三五步,扮個鬼臉轉身便要離開。蕭景琰連忙追上去,“飛流,你等等,我問你……你為什麽不喜歡,不喜歡小、小牛?”

“蘇哥哥。”飛流像模像樣地長嘆一聲,“疼。”

蕭景琰失魂落魄地回到主屋內室,梅長蘇一手握住被角,雙目緊閉,睡夢正酣。

“蘇先生。”蕭景琰輕輕喚了一聲。

梅長蘇喉間發出一聲模糊的呢喃,蕭景琰掰開那只手握住,“長蘇。”

他坐在榻旁,思緒萬千,心中一時歡喜,一時悲憂,一時憤怒,一時無奈。自從那次争執之後,蕭景琰每次去找梅長蘇請教,即便飛流在場,梅長蘇也會将那少年遣出去。起初蕭景琰十分不解,但現在他懂了,梅長蘇是怕飛流言語無忌,一不小心走漏了風聲。

“為什麽,不告訴我?”

蕭景琰掀起被子,露出梅長蘇一身病骨,清瘦嶙峋。他俯下身,揭開淩亂的裏衣,将手放在他平坦的小腹上。

觸手溫暖而柔軟,就在這裏,曾經孕育出一個弱小的生命。

麟兒……

他想起麟兒的圓潤的臉蛋,抱在懷中,只一點點大,仿佛稍一用力便會捏碎。嬰兒大大的眼睛專注地凝視着,咧開嘴,揮舞小手。而他——他的生身父親,只是随意地将他抱起來,晃一晃,輕飄飄地說着,“不錯,他不怕人,很是可愛。”

大約是冷了,梅長蘇呻吟一聲,蜷起腿,縮成一團。蕭景琰吸吸鼻子,将人整個抱緊,拉好被角。懷中的肩胛骨頂在胸口,隔着一層衣服,涼浸浸的,卻如同一把火,燙的他眼角一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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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上今日,蕭景琰默默計算,他與梅長蘇肌膚相親不過三次。懷上麟兒,應該是第二次之後。他記得,沒過多久,梅長蘇就異常嗜睡,乏力,兩人聊着聊着,向來專注的蘇先生竟然伏案沉睡,鼻息沉沉——他一直以為那時他太過疲累!至于蜜餞、青梅和不離口的橘子也有了合理的解釋,全是因為肚子裏的這個小東西。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燭影一搖,忽然熄滅,漆黑如墜深淵。蕭景琰小心翼翼地親吻着梅長蘇淩亂的發絲,“為什麽?”

梅長蘇曾經向他保證過,事後服藥,絕不會鬧出什麽亂子。蕭景琰雖然是個不受寵的皇子,但如果有一個私生子,也是非常不光彩的醜聞。而且,那時他對這位麒麟才子并不完全信任,甚至隐隐地懷有鄙夷——梅長蘇說不定是擔心失去這個孩子,于是才故意欺瞞。蕭景琰努力回憶,在前往五州府赈災前,每次去見梅長蘇,這人不是半躺半卧,便是懷中抱着一堆衣物,明顯就是在遮掩身形。他無知無覺,還大起膽子将他抱了一瞬,然而,根本什麽也沒發現。

至于那次古怪的邀約——蕭景琰苦笑,應該也是那個小家夥鬧的,梅長蘇忍無可忍才破了戒,請他陪自己睡了小半夜。當時他們就如同今夜般同榻而眠,然而近在咫尺,他卻對梅長蘇的異狀毫無察覺。

也許梅長蘇是對的。

那次争吵,二人幾乎恩斷義絕。風雪中,梅長蘇茕茕獨立,身形單薄,風吹得衣衫下擺獵獵作響。那時麟兒應該已經出世。蕭景琰記得,梅長蘇臉色如紙,嘴唇毫無血色,整個人氣色萎靡,有氣無力。他又記起雲飄蓼說過,麟兒早産,尚不足八個月,母體流血過多,生産時險象環生。梅長蘇不知掙紮了多久,受了多大的苦楚方生下他的孩子,可他做了什麽?他冷眼旁觀,看他在冰天雪地中煎熬,咒罵他,甚至想要殺死他。“蘇先生。”蕭景琰喃喃,手慢慢地覆上梅長蘇的小腹,“蘇先生……”

麟兒,送走了。送到廊州去。

殿下還是多抱一抱他罷,梅長蘇淡淡地笑着,以後,想抱也抱不得了。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小殊,”蕭景琰興奮地沖進林殊房間,“今日皇長兄——”

誰知林殊正在沐浴,“誰讓你進來的!”

“抱歉,我不知道你,你在洗澡。”蕭景琰話是這樣說,卻沒有出去的意思,繞過木桶,脫了鞋坐下,道,“你洗你的,我講給你聽。”

“出去。”林殊一臉陰沉,蕭景琰不解,“為何?”

“我讓你出去,快!”

“你讓我出去我就出去?我偏不出去,你能拿我怎樣?”蕭景琰以為林殊為着昨日比武輸了,又在發小脾氣,“打小一起光屁股玩的,又不是沒見過!你還害什麽羞不成。”

“蕭景琰你給我出去。”林殊居然吼他,“滾!”

蕭景琰不明所以,但林殊态度如此惡劣,他也生了氣,“行,我滾。”套上鞋子扭頭便走,“嘭”地将門一摔,直接牽了馬回靖王府。林殊就要過十七歲生日,他托了皇長兄蕭景禹,尋了一個好工匠,做了一張上好的強弓打算送他。“什麽事!”蕭景琰氣鼓鼓地走進演武場,列戰英跑過來,“殿下,怎麽了?”

“沒什麽。”蕭景琰抄起一柄長槍,“來,我們過過招。”

這一打便打到傍晚。蕭景琰滾了一身塵土,回到內院,命侍從燒了熱水沐浴。他當真不是故意闖進林殊的房間,以前他們二人好的能穿一條褲子,吃穿行睡恨不得都黏在一起。要不怎麽說人大了心也會變,蕭景琰沮喪透頂,他對林殊的心沒變,但林殊對他……

撩起一捧水當頭淋下,蕭景琰閉上眼,眼前一閃而過,卻是午後林殊光裸的脊背,猶如玉柱一般。他忽然渾身發熱,呼吸也随之急促起來。蕭景琰連忙甩甩頭,草草上下沖洗一遍。剛穿好裏衣,列戰英便報,“林少帥來了。”

“不見。”蕭景琰冷着臉說,列戰英一愣,嗫喏道,“可是,少帥已經進來了……”

林殊推門而入,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仿佛那個大發雷霆的根本不是他。“景琰,洗澡呢?”臉上仍笑嘻嘻的神氣,“幹嘛,生什麽氣?”

“我生氣還是你生氣?”蕭景琰系緊衣襟,“非請勿入,我請少帥您進我內室了麽?”

“等有了王妃嫂嫂,我就不來了——再說,你現在不是穿着衣服麽。”林殊大喇喇坐下,“你下午要跟我講什麽?”

蕭景琰一直門外,“出去。”

林殊眨眨眼,“景琰。”

“我就是待你太和氣,慣會朝我發火。”蕭景琰想起下午之事便惱火不已,但林殊只是湊近了,拉住他的手,笑道,“是我錯,你要是氣不過,打我好了。”

“不敢打你。”

“打我嘛。”

“這是你說的。”話音未落,蕭景琰一個餓虎撲食,林殊頓時趴在榻上。他倒說到做到,任由蕭景琰撓他兩肋,笑得喘不過氣也不反抗。蕭景琰将他牢牢壓住,“說,你發什麽火?”

“我就是有點冷。”

“屁話,是因為昨日比武輸了?”

“勝敗乃兵家常事,我豈是輸不起的小人。”林殊懶洋洋地說着,抱住蕭景琰的手臂,嗅了嗅,輕聲道,“滿身皂角味。”

“你不也一樣?”蕭景琰反手握住他手腕,撩起袖子,林殊身子一縮,“做什麽!”

蕭景琰惡狠狠道,“打你。”張嘴咬住林殊小臂上的胎記,林殊“啊”地驚叫一聲,怒道,“好好的一個水牛,怎麽學着咬人呢!又不是狗!”

“出爾反爾,說了讓我打,打你你就跑。”不知為何,說這話時蕭景琰的臉莫名紅了,林殊愣愣地望着他的眼睛,拍了拍衣襟緩緩站起,似是想說什麽,但他捂住小臂,最終只說了一句“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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