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二日方蒙蒙亮,蕭景琰在混沌的夢境中醒來,頭腦一陣陣發暈。懷中的梅長蘇一動不動,探手摸了摸,額頭溫熱,并無發熱的症狀,略放了心,想起身,又舍不得,直到天光大亮。

洗漱罷,蕭景琰先去獵宮主殿向梁帝請安。高湛出來,陪笑道,“陛下還沒醒呢,殿下還是先回去罷。”

“貴妃起了麽?”

“靜妃娘娘倒是起來了。”

蕭景琰道,“麻煩高公公,我想見一下母妃。”很快,他在偏殿中見到母親。一見面,靜妃便急急問道,“蘇先生可好些了?”

“燒退了,還在睡。”蕭景琰沉吟半晌,心中無數個念頭交纏紛擾,“母親,上次您說,看到蘇先生就想起很久之前的事,兒臣不明,還請母親示教——是什麽事?有多久遠?”

靜妃道,“很久遠,與蘇先生無關。”

“但兒臣糾結許久,母親還是明說了罷。”蕭景琰堅持,靜妃垂下目光,幽幽道,“你就非要知道不可?”

蕭景琰道,“是。”

靜妃嘆一口氣,目光悠遠,“那我便告訴你。那是數十年前,我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與師傅游走各處行醫,勢單力薄,常被地痞惡霸欺侮。後來,我遇到了一位貴人,是他救了師傅和我。若是沒有他,我這條命,怕是早已不在了。”

蕭景琰還是頭一回聽說,不由愈發好奇,“這位貴人是誰?”

“是蘇先生的父親。”靜妃嘴角銜着一絲淺笑,“我見了蘇先生,覺得他眼睛鼻子好生眼熟,一問之下才知道,竟是恩人之子。”

“居然……”蕭景琰忽然松了口氣,“如此就太好了,我卻不知道,蘇先生也未提起過。”

“他父親搭救我的時候,蘇先生還沒出生,他又如何知道這些陳年往事。”

“也對。既然蘇先生是恩人之子,那……那更要珍而重之。請問母親,蘇先生的父親,姓甚名誰,何方人士?”

靜妃一愣,“問這些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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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問一問。”蕭景琰難掩興奮,“懇請母親告知。”

靜妃忽然沉默,掏出一方羅帕,緊緊攥在掌心,過了好一會,才緩緩道,“他叫梅石楠。”

“哪個石,哪個楠?”

“石頭的石,楠木的楠。”

蕭景琰匆匆忙忙回到西院主屋之時,梅長蘇仍然沉沉未醒。但摸摸身上,卻比清晨略有發熱,靜妃給了他一帖藥,蕭景琰命親兵熬煮,自己坐于案前,處理剛剛送過來的公文,卻總覺心神不寧,幹脆便将案幾搬到內室,坐在梅長蘇身邊,放稍稍安定下來。

過了小半個時辰,那藥終于熬好,濃濃一碗,聞着又酸又苦。蕭景琰想,當日梅長蘇懷了麟兒,難産失血,又被囚中毒,不知受了多少煎熬,喝了多少這樣的湯藥,不禁難過。但難過歸難過,藥還是得喂下去。輕輕掰住梅長蘇肩頭晃一晃,柔聲喚道,“蘇先生?蘇先生?醒一醒。”

梅長蘇嘴唇翕動,吐出幾個模糊的音節,似是什麽人的名字。蕭景琰側耳傾聽,卻分辨不出,正猶豫,梅長蘇咳嗽一聲,抓住被角,喃喃道,“景琰……別怕……”

蕭景琰心頭大震,手一抖,藥碗掉落于地,摔了個粉碎,梅長蘇眉尖微蹙,“飛流……”

“飛流去睡了。”蕭景琰強自鎮靜,握住那只手,掰開塞回被中,“你睡罷,他不會來擾你的。”

但梅長蘇眼皮一抖,緩緩睜開,目光迷蒙,恍如含了一層水氣,居然還笑了一下,“是你……”而後突然霎時清明,臉色大變,掙紮着便要坐起,“靖王殿下,原來,原來——”

“先生不要着急。”蕭景琰故作淡然,其實緊張得雙手直抖,“繼續歇着也不妨事。”

“這裏……”梅長蘇舉目四顧,見是蕭景琰的內室床榻,又低下頭發現自己不着寸縷,渾身遍布紅痕,竟露出絕望的神情,“蘇某昨夜、昨夜……驚擾了殿下,請殿下見諒。”

“蘇先生客氣了,”梅長蘇素日冷靜,即便信期,都竭力忍耐,何曾如此失态過,蕭景琰忽然冷靜了下來——梅長蘇之前隐瞞麟兒身世,必然起了不讓他父子相認的決心。如若此時逼問,依此人心計,定會找出種種理由借口推脫,論口才,他絕比不過梅長蘇,而且他心中尚有諸般疑問不得解,唯有回京後等待時機,徐徐圖之,方能令這位足智多謀的麒麟才子就範。拿定了主意,于是便一字一頓道,“沒有驚擾,你不過是太虛弱,信期不怎麽穩,本王——”他咬重了這兩個字,“幫你克制一二,各取所需。”

梅長蘇眼神一暗,但馬上恢複平淡,“還是要多謝靖王殿下。”

“哪裏,你我之間——”蕭景琰笑笑,俯身将梅長蘇攬入懷中,側過臉,嘴唇蹭了蹭他溫熱的耳垂,“不必如此。”

“殿下,”梅長蘇奮力将他推開,“請不要這樣。”

蕭景琰原意只想吓吓他。但視線所及,梅長蘇清瘦的身體刺的心頭一痛,便趕忙收起登徒子的輕浮,清清嗓子,道,“是我唐突。先生穿衣罷,我母親親自做了湯粥送來,吃幾口暖一暖胃。”

說罷轉過身去,拿起一份嘉獎看了起來,但梅長蘇就在背後,不時傳來悉悉索索穿衣的響動,哪裏看得下去。忍不住回過頭,問道,“蘇先生,麟兒是送回廊州了麽?”

梅長蘇一驚,“早……早就送回去了,殿下問起他做什麽?”

“麟兒喜人,我頗為想念。”蕭景琰提筆寫幾個字,“不知取好名字了麽?”

梅長蘇低聲道,“這個……倒還不知,下次去信問一問。”

“有勞先生。”

片刻後梅長蘇穿戴整齊,披着頭發,慢慢走了過去。蕭景琰放下筆,“去哪兒?”

“我房裏還有事,先告辭了。”

蕭景琰站起身,“吃了飯再去。還有,新熬的藥,我不小心潑了。一會母妃還會再派人送來,等等再喝。”

梅長蘇面色慘白,“我不餓,殿下自己慢用罷。”

“我說吃飯,你就要吃飯。”蕭景琰負手而立,“蘇先生不是說奉我為主君麽?既然如此,主君發話,你為何不執行?”

梅長蘇盯着他的眼睛,“昨夜,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大事。”蕭景琰打開食盒,突然靈機一動,“蘇先生,我母親告訴了我一件舊事。”

梅長蘇一言不發,蕭景琰擡起頭,道,“都不問問是什麽事麽?算了,我告訴你。數十年前,母親在外雲游行醫,曾被令尊搭救。不知令尊還在世麽?”

“家父……十幾年前便去世了。”

蕭景琰嘆口氣,“蘇先生,請問令尊的名諱是……”

梅長蘇忽然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這個,殿下就不必知道了罷。”

“可我很想知道。”蕭景琰步步逼近,“我只想感激令尊,并無他意,還請先生告知。”

“家父,梅石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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