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下火車的那一瞬間,北京繁華的大千世界讓他感覺陌生而害怕,他鼓起勇氣走進最近的派出所,沒過幾分鐘又被人趕出來。
“你連你朋友住哪兒都不知道,我們怎麽給你立案?咱們這是分片區管的,知道吧?”大蓋帽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他別搗亂。
花才沒氣餒,他按照房光霁曾經吐露的寥寥數語,硬是根據自己的推論,将可能的汽修店縮小到了十幾家。
曠課,外帶周六周日,整整三天,他靠一雙腳和公交車,跑遍了那十幾家汽修店。
可是沒有所謂南方鄉下來的老板,沒有所謂投奔二叔的打工仔,每個人都面目模糊而冷漠地告訴他,不好意思,我們正在營業,請出去。
是了。任何人看到花才的穿着,都會明白,這不是一個開得起車的人。
那時候的他簡直像個走投無路的叫花子。
房光霁失聯了。花才試過報警,因為各種理由,有的警察局不予有立案,有的立案了沒有下文。從大一到大四,花才找了四年,等了四年,一無所獲。
他不刷微博、不看電視、和一切年輕人的娛樂活動脫節,若不是這樣,也許他不用等這麽久,因為房光霁的臉,早在花才大二的那年,就出現在了國內電影院的大屏幕上。
直到他讀研,複試時一起行動的女生手機的屏保是房光霁。
花才以為他看錯了,他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問:“……這誰?”
“哇你連他都不認識,BLABLABLA……”
花才在女生狂風驟雨的風暴輸出中,只搞清楚了一件事。
這個長得和房光霁一模一樣、名字和房光霁一模一樣的大明星,好像是房光霁。
……草。
盡管內心遭到重創,花才還是以筆試面試雙第一的身份開始了研究生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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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沒有變,而一切似乎又都變了。
花才以前覺得,自己再怎麽累,無論是做兼職累,還是尋人累,他總有個念想,總有人在他背後等着他,想着他——
可自從被那無辜的手機屏保傷害過之後,花才的心空了一半,也談不上失落,更像是一顆核彈直接把他半邊神經系統、感情中樞給崩沒了。既然能感覺痛苦的器官都不在了,失落從何而來?
好家夥。
花才在心中撫掌稱贊:房光霁你可真**有你的。
往後再有人想給花才介紹對象,花才都一副“談戀愛影響我敲代碼速度”的态度。這當然是直男行為,有人因此嘲諷他,他卻有苦不能言。
總不能說,他現在對所謂談戀愛徹底PTSD不說,還差點上升到開始懷疑人性到底有沒有一絲光明吧?
四年大學,三年研究生,數千個日日夜夜,無數的想不通,最後不去想,也懶得想了。只有夜深人靜空閑下來的時候忍不住要捶床痛罵:你都是大明星了,也**好意思貪我那3萬塊錢?就**離譜。
也許是因為這錢丢得太容易,以至于花才開始更加喪心病狂地賺錢。
什麽個人生活休閑娛樂男歡女愛,都是假的。
只有銀行卡裏跳漲的數字才是真的。
花才本身物欲不高,煙酒車鞋他一概不感興趣,正因如此,別人才要好奇地問他,你賺那麽多錢要幹什麽。
要幹什麽?
能幹什麽?
花才也不知道。
也許這麽多年他不要命似的工作賺錢,只是為了填補心中那個3萬塊的大窟窿。
可是要多少錢才能填滿那個窟窿呢?
別問,問就是他踏馬也不知道。
花才吹了一陣冷風,睡意都被隆冬的朔風凍沒了,他精神抖擻地爬上樓去,站在37樓辦公室的大玻璃窗前,迎接CBD的第一縷陽光。今年本市最後一場大型晚會,既是民衆所盼望的迎新活動,也是市領導重要的政績工程,花才他們公司早年做元件器半導體的,也算老板有先見之明,眼看着無人機熱度起來了,大手一揮改行做無人機,後來無人機飛行秀流行起來,花才所在的公司當仁不讓,立馬安排。
眼下,太陽的萬丈金光把花才的背影襯托得像佛祖下凡,自帶開光效果。項目組一群人于睡眼朦胧中驚醒,惶恐地擦着眼睛和口水,說着胡話:“頭兒你怎麽渾身冒金光,我好像看到你成佛了……”
花才面無表情把窗簾拉下,一群人登時清醒。
總而言之,第2113號工房此時這一片群魔亂舞之景象,多少讓人有點擔心晚上的無人機秀會不會出問題。
因此,花才環顧四周一圈,說道:“保險起見,我們最後再把所有參數都調整一遍,全體都有——幹活了!!!!!!!!!!!”
唯一那個還在睡的工程師,愣是被花才喊得神清氣爽,直接從椅子上彈射起飛。
這又是後話了。
實際上無人機秀成了這場迎春晚會的一大亮點。花才的擔心是多餘。當所有無人機起飛騰空、在空中變換造型,用一閃一閃的LED燈擺出新年快樂的,所有人都歡呼起來,形成了這場晚會的另一個小高潮。
既然有“小”,那就有大。
大高潮是著名三栖影星房光霁傾情獻唱由他主演、目前正熱播連續劇《愛人》的主題曲《愛你》。
花才:我踏馬愛你個泡泡茶壺,^*%@(@#&*()F&%$^……@()#*&(口吐芬芳X10)
由政府招待的慶功宴上,花才吃得一肚子心塞。本來免費的東西吃起來最快樂,可眼下吃啥都不香了,因為他居然和房光霁被安排在一桌。
花才悶頭吃菜,房光霁直到慶功宴結束也并沒有露面,他的姓名牌孤孤單單地擺在那裏,顯示着本來應該有人坐在花才的正對面。
花才松了口氣。
如果兩個人真的再次見面,他還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當場掀桌。
對于房光霁,花才的想法是寧願這輩子再也不要看到他,可是越這麽想,就越事與願違,一出門你就會發現,哪哪兒都是房光霁那張陰魂不散的臉。商場的大屏幕,商業區的巨幅海報,小區電梯裏牛皮癬似的廣告箱,全是他。
花才不知道這家夥這些年經歷了什麽,但看起來,他确實混得相當成功,早就不再是那個只知道甜言蜜語說自己眼睛漂亮的青梅竹馬了。
就像是一場夢,醒來很久還是很感動。
最後一點感動,就留給慶幸他沒出事,慶幸他平平安安,慶幸他事業有成吧。
花才想着,籲了口氣,把手裏拽着的一張名錄扔掉。
由于要協調表演效果,花才拿到了房光霁經紀人的私人號碼。如果通過這個號碼,也許可以聯系到房光霁。
可是有什麽意義呢。
花才那聰明絕頂的頭腦比誰都看得清楚——這一切毫無意義。It all returns to nothing.
花才沒和項目組的人一起去續攤,他一邊腹诽這群人工作的時候仿佛各個馬上要歸西進醫院了,慶功宴之後卻還有精力去激情續攤,一邊走到地下車庫。
他有一輛二手帕傑羅,便宜買的,花才開車時偶爾回想其當年在汽修廠遭到的冷遇,頗有些感慨人間不值得的意思。
老破車引擎蓋震得嗡嗡響,花才一手打方向盤,一手去夠副駕駛座上的手機,車速慢如龜爬,饒是這樣,他居然還撞到了人。
咚的一聲,一個人倒在他引擎蓋前。
花才心道,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二十邁不到的速度還能撞上人,帕傑羅你行不行啊!他急急忙忙跳下車,把那個暈倒的人扶起來,對方皺着眉,似乎失去意識,花才急着打120,結果手被人一把抓住,剛撥了個1的電話也被按掉。
花才:……
房光霁:“別打,別打,人沒死,扶我上車,帶我離開。”
依稀之間,有着花才熟悉的,油腔滑調的內味道。
花才壓下心頭怒火,用冷靜的語氣道:“那麽請對着我的行車記錄儀說,你是在神志清醒的情況下,主動要求放棄治療,并阻止我撥打120。”
說罷,他還把手機錄音打開,像伸話筒一樣伸到房光霁刀削般英俊的下巴邊。
房光霁嘶了一聲,說:“你……唉!”他迫于形勢,只好對着行車記錄儀招招手,又低頭湊近花才的手機把花才剛剛說的話複述了一遍。
花才把錄音保存了,才道:“好了,我可以把你扶到路邊,然後你自己找人去吧。”
說罷,冷酷地起身。
剛剛他情急之下抱着倒地不起的人,眼下身上沾上了明顯的血跡。不知道這血到底是怎麽來的,花才心中猶在懷疑不到20邁的二手帕傑羅能有這威力?
“有人追殺我。”房光霁勉強朝他笑了一下,口味幾乎是哀求地說:“你不能見死不救吧?”
花才:??
“你先幫我——”房光霁還在試圖說服花才,那邊花才已經直接報警了。
直到接線員接通電話,一直藏匿在暗處的工作人們才跳出來,昏暗的地下停車場一下子變得通亮,花才一眼掃過去,看到好幾架攝像機安放在不同機位,還有數根架得高高的收音話筒。
一瞬間,花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