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低頭一看,自己身上沾染的也并非真實的血液,而是人造血漿。
“對不起,我們在拍攝一檔綜藝,叫路人真實反映reaction。”躲在一旁的執行編導沖出來道歉,花才見對方滿臉害怕,又是個小姑娘,心裏猜到這家夥估計就是所謂的替罪羊,別人不願意做的得罪人的事,恐怕都推給她做,比如在路人暴跳如雷的關頭上來解釋情況……想到這層,他一肚子火稍微熄滅了一些,不為難打工仔是一種美德,他點點頭,把要彪出口的國罵憋回肚子裏去。
小姑娘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這時,真正的負責人才笑容滿面地從角落出來,又是一番解釋,房光霁也早已被工作人員簇擁着換上了幹淨的衣服,擦掉了臉上的血漿,他在收拾完這一切後,也匆匆過來,沖花才伸出手。
“不好意思,剛剛肯定吓到您了!”房光霁說。就大明星對待陌生人的态度來說,這樣子已經十分不錯。
花才淡淡擡頭看了他一樣,似笑非笑,沒接話也沒管他伸在半空中的手,而是轉頭對身旁那個中年禿頭負責人說:“對不起的話,留着和警察去說吧。你們——全體。”
他揚了揚手中的手機。
原來撥通110的電話一直沒有被挂斷。
最終,節目組一行人浩浩蕩蕩在派出所裏和警察解除了誤會,代價是除了交納罰金外,房光霁還簽了二十幾份簽名照,都由在局裏值班的警察拿回去送親朋好友。眼下既然大家都樂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劇組交罰款又很痛快,其他人還有大明星的簽名照可拿,這事兒也就解決得很順暢。
全程,花才抱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觀,既沒有上去認親,也沒上去讨債,就像他完全不認識房光霁似的。
明明眼前這個男人有着和房光霁一樣的名字長相聲音,甚至還殘留着他們二十郎當歲時的,他面對他時獨有的無賴腔調。
可他們彼此,都像是完全不認識對方。
為什麽會這樣——花才已經壓根不想去糾結了。倒不如說這樣正和他心意,最好兩個人就這麽老死不相往來。
“……花先生。”解決了警察,負責人又搓着手過來和他道歉:“可否請您删除手機和行車記錄儀裏的視頻呢?我們這邊畢竟是藝人……”
“可以。”花才很爽快地說:“但是你們得出錢買。”
禿頭男最樂意的便是聽到這句話。他狹長的眯眯眼擠成一條窄縫,臉上露出精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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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沒問題。”負責人邊點頭邊說:“您開個價?”
“三萬。”
花才毫不猶豫。
正在一旁和簽名照奮鬥的男人,似乎是聽到了這邊對話,他不易察覺地往花才這邊看了一眼,但是花才沒注意到。
花才覺得自己這心中的大窟窿,這回應該能補上了。
把被房光霁拿走的三萬塊拿回來,他就能好了。
希望如此。
遇到這樣一出,花才的心情不可謂不惡劣。以至于他連着兩天沒露出什麽笑臉,搞得整個項目組戰戰兢兢,以為是誰老把昂貴的電路板子焊壞,惹摳門老大不開心了。
可真正令花才不爽的原因并不是因為下屬。
而是因為房光霁那邊三推四推,就是不願意爽快地把三萬塊打過來。
請問。
花才腦海中有小企鵝舉話筒.jpg,小企鵝說:請問就這區區三萬塊錢,你們這樣大的娛樂公司難道拿不出來嗎?
今天說財務沒上班,明天說銀行提款機出故障,用遍了爛的不能再爛的各種理由,就差沒明着說,我們反悔了,這三萬塊不給了,嘿嘿嘿來打我呀。
……
在花才的想象裏,房光霁和那個死禿子已經被他揍了一萬次了。
他不過是想要個解脫。
為什麽會這麽難。
難難難。
他已經努力在工作上竭盡全力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了。可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花才難免覺得,自己不過是個笑話。
有多好笑呢。
和被發現自己被參與了一檔整蠱路人節目,而那個節目的來賓還是房光霁一樣好笑。
……就**好笑。
房光霁一整天心神不定,拍硬照時合作已久的攝影師kay開玩笑道:“你究竟怎麽了,今天一整天都不在狀态喔~”
房光霁梳着大背頭,整個妝造走的是是棱角十足的型男路線,他不笑的時候就像冰山猛男,可他一笑起來,立刻又給人另一種舒服的感覺。房光霁說:“今天身體不太舒服,不好意思。”
“吼~原來是身體不舒服,那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所有行業都是如此,當你足夠功成名就的時候,全世界都會對你體貼又善良。
房光霁點點頭,說:“我去喝口水。”
因為他一句話,所有人都得到了休息十五分鐘的好事,衆人各自散去,房光霁走到無人的樓梯間,終于沒有按耐得住,撥通了經紀人的電話。
“對方怎麽說。”房光霁問。
“直接把我拉黑了。”經紀人一頭霧水:“你說他到到底是想要還是不想要這筆錢?前幾天催我可催得緊……”
房光霁笑了一下,他已經過了二十啷當野蠻生長的青澀年紀,現在的他是雙料影帝、是三栖巨星,是已經成熟的男人,随着年齡增長,一并成長的不光有他的心智和年齡,還有男人味和性感。此時光是他在電話那頭的一聲輕笑,就讓人無端聯想到男性荷爾蒙的味道。
“我知道了,你把他公司的地址發給我。”房光霁說。
到他這個咖位,連經紀人都很少管他,但他忠心耿耿的經紀人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要那人地址幹嘛?”
房光霁沒正面回答,只說,挂了。随即挂斷電話。
下午的拍攝很順利,房光霁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不再心不在焉,排出來的硬照還未修圖,便已經令衆人啧啧稱贊。
晚七點,房光霁甩開跟蹤的狗仔和私生,來到花才公司樓下,他以為花才很快就會下班,沒想到從七點直接等到十一點,人壓根沒出來,且直到現在,花才看上去沒有立刻要下班的架勢。
前臺已經下班了,公司的大門已經落了鎖,房光霁只能從玻璃門的後面,看到縱深的裏層房間裏,隐隐約約露出一絲絲光。
他皺了皺眉頭,放棄了想要給花才一個“驚吓”的打算,終于還是像打過去一個電話。
電話號碼也是經紀人搞來的——這倒不難,自從上次,房光霁發現那場迎春晚會有花才的名字後,他就搞到了對方的手機號。
在他的設想裏,也許花才也應該和他一樣,把他的手機號拿到了才對。
但是至始至終,他沒接到過來自花才的電話。
所謂山不轉水轉,你不轉我轉……
房光霁這麽想着,終于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按下撥號鍵。
他像個恐懼于給人打電話的社恐一樣,在等待對方接聽電話的時候,來來回回、前前後後地瞎轉悠。三秒鐘後,電話接通,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在忙,只聽得花才極其簡潔地說了一句:“喂,哪位。”
“我是……”房光霁一瞬間不知道是失落于花才沒存他電話,還是欣喜于時隔多年,再次聽到花才的聲音。他清了清嗓子,才說:“我是房光霁。”
“……”
電話那頭立刻沉默了。
看不見彼此的兩個人,也許都在努力想象着對方此刻的表情。
好半天後,花才說:“哦,什麽事?”
這絕妙的、分手後決心老死不相往來的語調。
電話那頭房光霁的腳快把地板摳出三室一廳了,他撓了撓鼻子,說:“我來還錢的。”
要不說花才這人愛錢。
別人和前男友鬧掰,幾萬塊錢,就當喂了狗,誰還去要。
花才不,下一秒,他迅速地說:“你直接轉賬,手機號就是支付寶號。”
“——我只有現金。”房光霁書說。
花才失語片刻,然後他口氣平靜地提問:“房光霁你是存心來惡心我的?”
房光霁一聽這遇到就知道這是花才要火山爆發的前奏,從小到大這樣的口氣他也聽過幾次,花才是個很克制的人,輕易不動怒,但這種人一旦生氣,就是彗星撞地球。
“沒有沒有沒有。”大明星已經很少會用這麽謙卑的口氣說話了,房光霁就差點頭哈腰地為自己解釋,他說:“求求你了,出來一下好不好。”
電話那頭又是短時間的沉默。花才天人交戰中。
他不想鳥這個鳥人。但他想要那三萬塊錢。
也許拿了那三萬塊錢,這個鳥人就能從此徹底從他的夢裏滾出去。
糾結片刻,花才冷冷地說:“你拿好錢在門口等着。”
口氣和你洗幹淨脖子等我來殺頭差不多。
房光霁滿臉黑線,說:“好的好的,我在門口呢,錢我拿着呢,我等——”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挂斷了。
花才從小就是這個脾氣。他從來不去惹是生非,別人要是騎到他頭上,大部分時候,他會退一步,不計較。這種大度自然不是娘胎裏帶出來的,而是因為他性子裏有一種冷漠和高傲,他不和你計較,僅僅是因為在他眼裏,你不過是只毫無價值的蝼蟻。人怎麽會去和螞蟻計較呢?哪怕螞蟻在人的腳邊撒尿,人也不可能和一只螞蟻去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