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房光霁吐了口煙圈,說:“嗯。”

也不說信不信,就簡簡單單一個嗯字。

張寧本來就摸不準房光霁的意思,心裏忐忑,現在見房光霁又是一點沒有向他賠禮道歉的樣子,想到自己大晚上屈尊還來找這個人,一時心裏也毛了,冒起火來,張寧說:“怎麽,你是大忙人,連和我說說話的功夫都沒有?”

房光霁明顯正準備出去,這更讓張寧覺得憤懑,他心想,房光霁能有什麽重要的事,大半夜地要出去?甚至連自己來了,似乎都影響不了他的計劃。

房光霁笑笑,淡然地說:“我是真有事,你上不上車?上來,我載你到大路口,你要不上,我就先走了。”

張寧恨得牙癢癢,房光霁這個态度越是這樣拽,他的勝負欲就越是被激發起來,他說:“上就上。”說罷怒氣沖沖拉開車門,一屁股坐在副駕上。

房光霁沒說什麽,把煙頭在路邊垃圾桶撚滅,随即也坐到車裏。

引擎發動,車子一下子飙出去好遠,房光霁似乎沒打算慢慢開車,反倒是張寧覺得車速過快,反而說道:“慢點,你想撞到人嗎!”

兩人都沒說話,房光霁把速度降下去點,張寧盯着車窗外,一時間車內安靜下來。

在一個十字路口,車流因為紅綠燈的緣故,被迫截斷成兩截,  房光霁的車停在等紅綠燈的那一撥,除了幹等着,也沒什麽事好做,這時候張寧忽然嘶了一聲,說:“對了,我找你其實是有正事,剛剛差點忘記了。”

“什麽事。”房光霁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點着方向盤。

“就被我壓下來的那個劇本,我大概掃了兩眼,那部戲,風險大。”張寧說。

“哪方面風險大?”房光霁問。

“你應該知道,去年上頭倒了個大官,雖然沒有公開報道過……我看你們劇本裏倒有不少情節和他的事跡重合,不知道你們編輯是怎麽想的……這個時間點,那些大單位裏忙不疊地都在删除關于他的談話、清理他寫過的文章和刊登的署名稿件,你們這個劇出的不是時候。”

張寧說。

月色下,他漂亮得像個精靈一樣。又因為他還小,臉上卻是也有着一種天然的稚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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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家世原因,張寧的政治敏感性倒是格外高,這話,他同齡人大概是說不出,也想不到的。

房光霁一愣。

他對“京城裏”發生的事知之甚少,絕不會比張寧這樣的公子哥知道的多。

他雖然空有一些錢,但和煤老板并沒有什麽兩樣。衆人都知道,大公司裏,通常有些個對外秘而不宣的部門,好比“政府關系部”,那種地方,既不招花才這樣的技術骨幹,也不會找房光霁這樣的“煤老板”,而專門找家庭背景深厚的富二代富三代。

他們不會讀書沒關系,業務能力不行沒關系。只要有人脈,家裏有雙眼睛就行。

這些二代三代的父母們,也樂意把自己的孩子放在這樣的大公司領個閑差事,對外說出去也臉上有光——自己的孩子那是千軍萬馬獨木橋,和985211出來的研究生博士生海龜競争一番,才能留到這樣的大公司裏。

彼此心照不宣的是,真正有價值的,是那些二代三代背後的“關系”。

他們往往消息靈通,他們往往對政策的解讀和預判最為正确,他們往往能和“上面的人”搞好關系。

嚴格來說,張寧不屬于這種二代,他畢竟是靠自己的業務能力和臉蛋在娛樂圈站住了腳跟,但他本質上和那些二代三代一樣,背後有很深的人脈網。

說沒有私心是假的。

房光霁之所以對他還和顏悅色,遲遲不願意翻臉,正是因為看重他的消息靈通。

房光霁只是草根,哪怕爬上位,那也是草根。

他父母放在老家那種小地方,勉強算得上“讀過書的人”,可哪裏能夠和外面大千世界的衆多神仙菩薩相提并論?若要比起人脈,他父母就和千千萬萬工薪家庭的父母沒有什麽兩樣,幫不了房光霁一丁半點。

房光霁沉吟片刻,說:“原來是這樣。我只知道上面倒了個XXX,也聽過一些傳聞,但沒想到情況這麽嚴重,竟然逼得那些人開始和他做切割。你說得對,這種情況不明的時節,貿然把我們的戲拿上去,一不小心就是捅了天。”

張寧嗯哼了一聲。

表情有點得意洋洋的。

房光霁說:“這部劇的情況我會再和投資人們商量商量,這次多謝你。”

張寧喜歡房光霁的性格,從不拿喬,也夠坦誠,和自己完全不一樣。他邊拿指頭纏着自己鬓角的頭發,邊帶了點嬌嗔地說:“那,你怎麽謝我。”

房光霁沉默。

他知道張寧想要什麽。

“……你這人,真是木頭。”張寧倒是沒有氣餒,也許是壓根不在乎房光霁心裏想什麽,反正按照張寧自己的想法,房光霁遲早要意識到他的好,遲早會心甘情願地把自己打包,送貨上門。

他唯一的那一丁點好脾氣,不知道怎麽,撞邪似的,全部都砸在房光霁這兒了。

車子在一棟大廈前平穩停下,張寧跳下車,說:“行了,就把我送到這兒吧。”

房光霁說:“為什麽來公司?”

“順便去上個形體課呗,過兩天我也該開工了。”張寧沖他擺擺手,随即蹦蹦跳跳地朝公司大樓走去。

燈火通明的娛樂大廈,是張寧所在的大公司,在國內也是首屈一指的業界龍頭,這麽晚的時間,還有很多人沒下班,摩天大樓裏處處亮着燈,那裏面也有很多還未出道的歌手,演員,訓練生,在加班加點地上專業課。

每個人都活得很不容易。

想要得到什麽,就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甚至過飽和的努力。

這點一直過苦日子的房光霁和花才都明白,但其實,這麽晚了還去上形體課的張寧,也很明白。

房光霁的車悄無聲息地融入夜色,走了。

他來找花才。

雖然路上被張寧耽誤了一段時間,但房光霁心想沒關系,他還有大把大把時間和花才在一起。

花才的地址他早就摸清楚了。對普通小區來說,外來人員想混進去也并不是什麽難事——門禁如同虛設,大門口的保安正在玩鬥地主,房光霁跟着一個外賣小哥,一起進了被鐵欄杆圍起來的小區大門。

夜晚的風吹得房光霁很舒服。

他心裏那點,剛剛偶然間升起的,對張寧的淡淡歉意,一下子被這風吹散了。

他長舒口氣,然後志得意滿地向花才家發起進攻。

如果現在是在游戲裏,房光霁就是那個拼命按“發起進攻”按鈕的二筆。

電梯在二十一樓停下。房光霁剛剛在下面就确認了花才在家——燈是亮着的。走到門口,房光霁嘴角抽搐,看着花才不久前才貼的那張恐吓兼警告的“友情提示”

“再來犯賤就報警”

花才是這麽寫的。

房光霁嘴角繼續抽出。

他留了個心眼,觀察四周,果不其然發現了至少兩個攝像頭。

怎麽說呢。武裝到牙齒。

很符合花才的性格。

……

房光霁深吸口氣,然後敲了敲門。

門裏沒人應答。

鑒于他電話微信統統被花某人拉黑,房光霁也沒辦法用文明手段提前告知自己要來,于是,此刻他只能微微提高了嗓門,邊敲門邊喊道:“開門,花才!”

過了一會兒。

房光霁支棱着耳朵,努力辨別着門板後的動靜。

他感覺自己聽到了桌子腿拖地板的聲音。

于是,心裏得了希望的男人,敲門敲得更起勁了。

噠噠噠。他又扣了好幾下門。

然後,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內開的大門忽然被拉開,還沒來得及躲閃——也想不到會被這樣“迎接”——一盆水撲頭蓋臉地沖他澆過來。

房光霁:……

花才:“你他x還敢來?信不信我現在就用你那破相機打斷你的……腿……房光霁??????”

”房光霁莫名其妙被他淋了一頭冷水,在這種還需要穿夾克的天氣裏,這着實有些令人難受,但他還是揚起笑臉,笑得顫巍巍地,對花才說:“……嗨~”

“……”花才砰地當着他的面摔上門板。

被拒之門外的房光霁咽了口唾沫,有些費力地把濕透的棒球帽從頭上摘下來,而後靠着牆坐着。

他就是在賣慘。

他希望花才能看他一眼。

看在他這麽卑微的份兒上。

……

可是花才沒有。

房光霁在門外等了半小時。

花才連一條毛巾都沒遞出來。

就好像潑水的人不是他。被潑水的不是房光霁。

就好像房光霁被澆了一頭一臉的冷水,和他并沒有什麽關系。

“阿——嚏——”房光霁顫巍巍地打了個噴嚏。

再這麽下去,號稱在片場搞鐵人三項,什麽滾泥巴爬山溝下海裸泳都玩過的房光霁,可能要被一桶冷水制服了。

但房光霁還沒走。

他還在堵花才會不會心軟。

會不會……開門,讓他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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