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等房光霁覺得自己饒是鐵打的身體也吃不住了,準備去弄身幹衣服換上,門鬼使神差,碰地一聲,兇猛地被拉開。

房光霁:……

花才說:“滾進來,快點。”

房光霁說:“你別是坐在門口聽我動靜吧?我沒打算走,我就是準備去下面便利店買件換洗衣服。”

“我數三下,三二一。”花才說。

眼看着門又要關上。

房光霁趕緊橫插一腳抵住門,說“等等等等,你這三二一半秒鐘就念完了,是人幹的事嗎?我來了我來了”——說罷硬擠進去

花才嘆口氣,覺得自己心軟得很沒道理。

本來,再晾房光霁半小時,不說人的身體冷不冷,起碼房光霁的心大概可以涼個徹底。

心涼了,那不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麽。

不得不說花才這個魔鬼思維建立在他壓根就是缺愛環境中長大的基礎上,想法歪得理所應當,自己還毫無察覺。

他靠着童年的耳濡目染,簡簡單單就學會的處理人際關系的兩大法寶,一就是裝死,二就是冷暴力。

然而他堅持了半個小時,感覺要像他爸一樣對歇斯底裏痛苦發作的母親無動于衷,安安心心地裝他的死,又或者像他媽那樣間歇性爆發,大部分時間對丈夫和兒子持續輸出冷暴力,好像還頗有難度。

大部分時間,花才是接受這些負反饋的主體,不是發送這些能量的輻射源,這也造成他業務不熟練,沒辦法繼續堅如磐石蛇蠍心腸冷酷無情下去。

花才拉開了門。

門外的房光霁剛好站起來,像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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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才面無表情地說三二一。

房光霁硬擠進來。

若把這一分鐘裏發生的事轉換為一個無聊的電影片段,那麽可以用蒙太奇的手法,把每個場面都定格地拍下來,再一個片段一個片段地呈現給觀衆。

效果大概會很滑稽。

房光霁硬擠進花才的房子,咋舌道:“才哥,你屋子都不收拾一下的。”

花才的房間可以是龍卷風過境,等着排隊進洗衣機的衣服從沙發一路挂到房光霁目光所及的任何一張椅子上。

餐桌上堆着外賣餐盒,也沒有收拾的意思,就那麽攤在那裏。

沒發黴都是謝天謝地。

地板還算幹淨,那是因為花才買了掃地機器人,若非如此,地板也是沒人打掃的。

房光霁記得過去花才家裏雖然不算整潔有秩,但總算還像個窮人家庭,應該有的寒酸和拮據的整理,總歸還是有,比如電視上多此一舉地蓋一塊醜陋的毛巾布當防塵罩子,又或者廚房裏用得動辄缺了個口子的碗具,總還整整齊齊地摞在一處——那起碼說明這還是有個人住的家裏面,還有個家的樣子。

而花才的家裏,到處攤着來不及洗的衣服不說,陽臺的一大半地方,還被一些大大小小的快遞紙箱占滿。

房光霁說:“你買什麽玩意,買半面牆,在這堆着。”

花才說:“電機,電調,電池,WIFI模塊,我工作要用的啊。”

口氣坦然得就像,這一大攤子亂七八糟,是理所應當的。

房光霁服了。

感情這人也沒把這當家,估計就是當個安放空洞身體的殼子,房光霁簡直能想象得到,每當夜幕降臨,而勞動法規定花才必須要離開勞動崗位的時候,花才的靈魂将執着地留在公司,而肉體則在神秘力量的驅動下,行屍走肉一般地爬回來,形式主義地睡上一覺。

“……你去洗澡好吧,管那麽多。”花才不耐煩地把房光霁一推,房光霁走到浴室裏,說:“我沒衣服換啊才哥。”

花才說:“半小時後你再出來。”

說罷把房光霁的衣服全部搜刮走。

房光霁被他不容分說推到浴室去洗澡了,花才拿着房光霁的衣服出門。小區旁邊有個自動洗衣店,快洗加烘幹,算算時間正好半小時。

他剛走出門,想了想,又把沙發上那些攤着的衣服一起塞到袋子裏去。

摳比就是摳比,這時候了想的還是,反正洗一桶的錢是二十塊,洗兩件也是洗,洗一缸也是洗,沖沖沖。

房光霁進了浴室,抑制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花才的私人空間。

浴室做的是幹濕分離的,洗澡單獨用玻璃牆隔了個小單間,馬桶和洗臉池被擱在洗澡區之外,房光霁又想起剛剛看到的房間結構,發現花才雖然日子過得糊裏糊塗,但這房子估計還是花錢請人做了裝修的。

他一時笑得有些無奈,又有些欣慰。

無奈是因為花才的房間看上去就不像認真過日子的人。

欣慰卻是因為,從一些細節裏,又看得出來,這個家夥确實在努力生活着。

房光霁想也許這就是自己喜歡花才的原因。

旁人看花才,都感嘆花才的人生是hard模式中的hard模式。嘴碎的喜歡嚼舌根說他父母,就算是有教養不當着他面說他的,看向他的眼神你多少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同情和還好我不是這樣的慶幸。你不能說他們有很大的惡意,但那樣的流言蜚語和目光,終究讓人覺得不舒服。

房光霁只是在短短的一兩年時間內領教過那些東西的厲害,而花才幾乎是懂事以來,一直活在這些山一樣沉重的壓力之下。

正常人精神早該垮了。

但花才還在努力掙紮着。

房光霁承認最初自己接近花才,只是因為他察覺到了對方的“掙紮”。

在對方那冷漠的表情之下。

那個小孩的靈魂在大聲地喊着什麽。

“是在說什麽呢~”好奇心使然,讓房光霁忍不住想湊過去,查個明白。

最發現花才不是在呼救。

不是在向誰求救。

不是在說,救救我吧,救救我吧,不管誰都好,救救我吧。

房光霁感覺,自己确實從花才身上看到了某些東西。

某些,沒有聲音的呼喊。

始終沉默的靈魂在看不見的深海之下,沸騰着,怒吼着,頑強地,一遍一遍地,發出微弱的光。

花才在說:努力一把,沖啊,要加油,花才你要加油啊。

沖啊。

沖啊。

沖啊。

……

房光霁詫異于自己能感覺得到花才內心的真實想法,能感覺到那死水一樣表情下沉默卻燃燒着的靈魂。

他被那樣頑強的生命力吸引住了。

從此不可自拔。

花才帶了本書,坐在洗衣店裏。

洗衣店也是近年來新興起的時髦玩意,大部分人家裏有家用洗衣機,商家卻瞄準一些小年輕的心理狀态,把洗衣店修得特別适合拍寫真照。

許多年輕人放着自己家的洗衣機不用,特地帶着衣服來店裏洗。

花才家裏的洗衣機沒有烘幹功能,不然他死都不會廢這老大勁,扛着一麻袋衣服下來。

他在這邊等邊看書,旁邊無數年輕人把這當網紅打卡地點。花才硬是心無旁骛,看了五六頁代碼,然後又苦大仇深地扛着烘幹了的衣服回家去。

剛進門沒多久,浴室門打開,房光霁漏着個鳥走出來,說:“遭不住了,再沖下去孩子要沖傻了。”

“媽的穿衣服啊,你是原始人嗎。”花才把毛巾像甩印度飛餅一樣甩過去,罵道:“多看你一眼都要長針眼。”

房光霁:“侮辱我可以,侮辱我身材不行。”

花才不理他,把自己那些衣服撿出來,疊都不疊,一股腦往衣櫃裏塞。

房光霁換了衣服出來,抻了個懶腰,說:“才哥,我睡哪。”

言下之意是該睡覺了。

花才冷笑一聲,說:“你可以睡在地球的任何一個坐标點上,除了我家。”

房光霁說:“我都困了,沒力氣走了,借個沙發呗。”

花才說:“你看沙發上有你的位置嗎?”

房光霁放眼望去,只見衣服雖然消失,可衣服之下原來蓋着各種還沒拆的快遞,翻了一半的書,還有亂七八糟的小東西。整個沙發直接被占滿。

他咋舌,說道:“收一下啊,這能住人啊?”

花才說:“那你收啊。”

房光霁沒理他的擡杠,真自己挽着袖子上去了,邊撿東西邊說:“不知道能不能扔的我先收一邊,你待會自己确認。”

他這樣,花才倒是驚呆了,花才怔忡了一下,才說:“草,你幹嘛呢亂動我東西。”

房光霁頭都不回,語氣兇狠地說道:“草,我給我自己收拾床呢,你該幹嘛幹嘛,別幹擾我。”

花才都驚了。房光霁大半夜跑過來,濕身在他家門口坐了半宿,洗澡,然後開始給他收拾房子,這合理嗎?

“你有什麽事就說。”花才只能想到這一個理由。

這逼是不是有什麽事要求自己辦。

比如,和朱穆朗手裏那個項目有關。

“嘁,疑神疑鬼的。”房光霁不屑地冷哼一聲,說:“你要是真沒空收拾房子,喊個家政每周過來搞搞衛生。否則別人有事來你家,看到你家這麽亂,別人都替你感到尴尬。”

瞅着房光霁的這個意思,擺明了他說,他就是那個喜歡替花才感到尴尬的熱心別人。

花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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