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很奇怪,房光霁在沒多久之後,竟然也能夠沉沉地睡過去了。
明明剛剛還睡不着。
夢裏他又回到了少年時。
房光霁的成績倒并不是一直這麽差,在小學的時候,他還能考個全班前幾,到了初中時,雖然心思沒放在學習上,但要考個中不溜的排名還是沒問題,否則,也不可能和花才考到同一所高中裏去。
問題就出在上高中之後。
順風順水的房光霁,人生中間遇到的第一個,堪稱核打擊的變故,是父親公然出軌,抛妻棄子,在外面不僅和別的女人同居,還生下了一個私生子。
再沒有什麽比這更加令人窒息——在同事朋友眼中,房光霁的父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實人,讀過書,在廠子裏做技術工人,因為長得英俊讨巧,為人又會裝老實,最後便和領導的女兒結了婚。
雖然說是領導,但不過是比他高一級的小領導,可饒是這樣,當年房光霁的父親,也算得上是其他人眼睛裏的人生贏家。
年紀輕輕,有了鐵飯碗,還娶了個漂亮老婆,岳父家有點小錢,結婚的時候車房都不需要房光霁的父親操心。
房光霁有時候想,他父親那樣的男人,貪婪,又目光短淺。脾氣不好,卻又過分孤高自賞。正是這些原因,讓他在工廠做了大半輩子,連個小小科級幹部都混不上去,年紀越大,越被心理落差折磨。
和他同一批進廠,過去一起打球的那些狐朋狗友,混得好的已經提拔成了工廠裏的大領導,而他卻還是十幾年如一日地重複着同樣的工作,而很快,下崗潮要來了。
房光霁家平靜生活的破裂是有預兆的。
最先是父親的下崗。
然後是家裏經濟上越來越拮據。
母親和父親因為錢財的事情開始發生争吵。
到最後,父親打了母親,跑出去和別的女人厮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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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那女人看上這沒用的男人哪一點。
無能,家裏橫,一把年紀了,在外面靠女人的接濟生活。
花才開玩笑提到讓他做鴨,房光霁反而想到,他那個恬不知恥的父親,或許真是把自己活成了一只又油又膩老鴨。
大約就是這個時間段,房光霁的成績開始俯沖,直接掉到年紀最後幾名。
學校裏找家長談話,最後永遠會變成他母親對老師大吐苦水,抱怨自己老公如何如何。
漸漸的,連老師都不想管房光霁了。
也難怪。
父母都放棄的孩子,也別怪老師趁早抽身。
除了老方和花才。
房光霁唯獨想不通,為什麽這兩個人死都不放棄讓自己讀書學習這件事。老方可以晚飯都不吃,盯着他背《出師表》,花才更是一個三角函數sin cos cos sin 要和他解釋無數次。
……為什麽不肯放棄自己?
別人都放棄他了。
親生父親已經一年沒回過家。
親生母親也終日以淚洗面,眼裏仿佛沒有他這個兒子。
其他人和他玩,不過是覺得他“有趣”“長得帥”,卻沒有一個人真正看出他壓抑在心裏最深處的那些暴躁、無能、彷徨和無措。
已經沒辦法呼吸了。
他像是溺斃在巨大的絕望你。
哪怕每天都笑着。
哪怕每天看上去都像太陽一樣陽光地笑着。
但是太陽這種東西啊——只有在和它相聚149597870公裏,0.0000158光年距離的地球上,才會被人贊美是“溫暖的”“美好的”“令人心情愉悅的”。
換言之,如果是近距離觀察太陽的話。
如果稍微對太陽有一點了解的話。
太陽黑子。
太陽風暴。
太陽磁暴。
這些東西,像陰影一樣揮之不去,始終與太陽如影随形。
即使不能說是“太陽的本性”,它們也應該是,不能被忽略掉的,太陽可怕的一面。
房光霁的青春期在混亂的憤怒和迷茫的放縱中,越來越不可收束。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他開始真正意義上地混日子。
某天父親終于回來攤牌,要和母親離婚,不等他那痛苦而媽媽的母親有任何反應,房光霁已經一拳揍上去。
一拳。
一拳兩拳。
一圈兩拳三拳。
無數拳。
揍得他爸像一灘爛泥躺在地板上。
他那時候站起來,腦子裏激蕩着一個想法。
去廚房,那兒有刀!
去廚房,那兒有刀!
把刀拿起來!
捅。
刺。
戳穿。
殺了他。
……
當然,事情終究沒有走到那一步。
太陽風暴沒有把他最後一丁點的理智都給完全燒走。
在事态不可收拾之前,房光霁自己停了手。
他拳頭上淌着血。不知道那是他的,還是他父親的。但是無所謂,不管是誰的血,都髒得不值一提。
不過都是垃圾而已。
這件事沒有被鬧大。因為房光霁對他那個軟腳蝦一樣的父親說,敢去報警,我就上門把你們一家都弄死。一命換三命,你可以賭,賭我敢不敢。
……
他的母親在一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哭聲裏既有這麽多年委屈終于出了一口氣的痛快,卻也有不知道自己究竟養出了一個什麽怪物的恐懼。
房光霁把一切看在眼裏,沒所謂。
他還是可以笑得和太陽一樣。
笑得那麽開朗和溫暖。
……
這麽多年過去了。
房光霁的脾氣當然不至于還像當年青春期時那樣,既熱烈,又爆裂,既溫和,又冷酷。
——但他兩面的性格卻從來沒有變過。
單單看他和花才的相處模式,你完全無法想象這樣資深的舔狗,和大屏幕上那個成熟從容的男神是同一個人。
睡到半夜。
花才不知道怎麽, 莫名其妙,滾到房光霁的懷裏。
也許是房光霁把他撥湯圓似的撥過去的。
誰都說不清。
總而言之就那麽抱着,睡在一起。
沒有人覺得不對勁。
房光霁感覺自己懷裏抱着一顆瘦弱的花苗苗,而花才在夢裏覺得有一條大狗熱烘烘地圍攏着自己。
……
早上。
花才的手機鈴聲七點就響了。
房光霁崩潰,擅自把花才的手機鈴聲按掉,幾秒種後,被花才一腳從床上踹下來。
“你起這麽早!?????”房光霁坐在地上,徹底醒了。
花才說:“九點半上班啊!草。我不要趕地鐵的嗎。五號線轉三號線轉四號線再轉一趟公交車好吧。”
房光霁:……
花才踩着拖鞋去洗漱,房光霁爬回床上,一臉懵逼地摸摸頭,心裏尋思這人昨天是淩晨兩點才睡的沒錯把沒錯把沒錯吧?
十分鐘後,花才又走到卧室裏,他埋頭在占據整面牆的大衣櫃裏扯出一件格子襯衫随便套上,漫不經心地探撣了撣褶皺,發現完全撣不平整之後,坦然放棄,一副邋邋遢遢無所謂的樣子。
房光霁說:“噫!你家沒有熨燙機?我給你燙燙,看不下去了。”
花才不以為然:“費那事幹嘛。我又不是去參加選美比賽。”
這話倒也說得在理,花才本來就不是靠臉吃飯的人。
況且他們上班那兒,除了漂亮的前臺小姐姐和吹毛求疵的富二代老板朱穆朗,其他人的打扮一個比一個随便。
等到七點半。花才準備出門了。
房光霁把剛煮好的雞蛋,和特地拿溫水暖好的盒裝牛奶強行塞進花才的外套衣兜裏,說:“路上吃。”
“費那事幹嘛。”
花才又是同樣一句。不過這一次他沒有拒絕。左邊兜裏塞了雞蛋和水煮玉米,右邊兜裏塞了牛奶,花才像是口袋裏揣着倆手雷彈,即将上前線一般。
看着特別不靠譜。
房光倚着門框霁扶額:“才哥,我怕你這樣搞下去,又是熬夜,又是早起,還不吃早飯,最遲三十歲禿頭,三十五進醫院,最後活不活得到領養老保險那天都不知道!”
“——費那事幹嘛。”房光霁念經,花才不聽。還是這句萬精油應答句湊合對付房光霁。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
人類的本質是複讀機。
七點三十五。
花才穿好了鞋,扭開門把手。
“——我走了。你走的時候把門帶上。”花才說完,用眼神巡視房間一番,覺得自己這房子裏沒有任何值得房光霁惦記的東西,于是放心地背上電腦包,像個行動遲緩的蝸牛一樣,打着哈欠出門了。
房光霁看他還會打哈欠,心裏多少有些欣慰,感慨這家夥起碼生理上還算是個人(沒有罵人不是人的意思)。
花才的家和他上班所在的CBD位于城市的對角線兩端。這是可以理解的,CBD地價金貴,離CBD區越遠,房價越便宜。花才在老家給他媽買了套房子之後,手裏餘款并不多,挑挑揀揀買了現在自己住的這棟,當時買房的要求是,能住就行,區域位置此類,基本不太考慮了。
——也怪自己短視。
早知道現在上班這麽辛苦,還不如當初咬咬牙找朱穆朗借點錢,買個地理位置好點兒的房子。
——這當然,是後話了。
花才不喜歡以任何形式欠別人任何東西。
老家那套房他是全款買的。
現在住的這套也是全款首付,公積金剛好夠還貸款。
無論什麽事,不欠別人什麽,這種感覺就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