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房光霁心中一片卧槽之聲,心想自己早年間也是底層勞動人民,當年拿了花才給的三萬塊擠綠皮火車趕着大年初一北上,票還是提前去火車站通宵排隊買的。
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有了點錢就不尊重中國的春運,眼下火車票都實名制了,他就是花高價錢找黃牛,也斷然不可能立刻就搞到能和花才同一趟火車的火車票。
房光霁痛心疾首。
他盯着電梯樓層顯示器不斷下降的數字,摸出手機指示任飛說:“幫我規劃一條去s城的路線,能立刻出發的那種最好。”
就在任飛電話裏反複确認他是否要去s城時,電梯顯示花才到一樓了,房光霁不甘心地跑到窗戶邊,探出腦袋往下面瞎張望。
“是,就是s市,趕緊趕緊,十萬火急,再不快點我老婆就跑了。”房光霁非常誇張地說。
任飛嘴角抽搐,問道:“光哥你上回還說絕不再踏入s城一步啊。”
話雖如此,敬業的經紀人兼職助理已經開始看行程了。
“沒有那回事。”房光霁斬釘截鐵否認。
任飛在電話那邊各種無語。
房光霁和家裏不和,這是跟在他身邊的老員工都知道的事——也是媒體最喜歡嚼舌根的八卦之一。但具體關系有多差,除了像任飛這樣從一開始就帶了房光霁,後來又跟房光霁出來單幹的老臣之外,其他人其實并不清楚其中的詳情。
一些模模糊糊的捕風捉影,并不能很好地證明或者說解密房光霁私人生活中最神秘的一塊——他和原生家庭的關系。
房光霁只在他奶奶去世時,匆匆忙忙在家庭會議上露過面,大多數時候,他寧可像個孤魂野鬼似的游蕩在外面,也不願意回到自己名存實亡的家。而奶奶去世之後,房光霁更是自動把自己當成沒有親人的孤兒。盡管他父母雙全,父親甚至還給他弄了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但這些事對他來說,要多惡心有多惡心,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惡心。
房光霁成名之後,已經分居多年,各自組建新家庭的父母雙親,時不時地會來找房光霁要錢,光是經任飛手裏給出去的錢,就夠在京城付套首付。長此以往不是辦法,連外人任飛都這麽覺得,房光霁已經給了這兩個普通人太多的金錢,而這反而讓他們變得更加貪婪。
但你又不可能像電視劇裏演得那樣,一不做二不休把父母弄死。
被原生家庭拖累的房光霁,直到現在都沒有真正地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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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時候他說要回s市,不怪任飛驚訝得下巴都砸在地上,因為實在想不通。
其實沒有什麽想不通的。
如果有一個人是你願意放棄一切去追逐的,那麽一切選擇都是心甘情願,都是甘之如饴。
花才上了火車,本來坐飛機也可以,但是春節期間機票兩千多,火車票才四百,花才賺了很多錢,但都是辛苦錢,他舍不得,于是扣扣索索的。
但好歹買了張硬卧,火車車廂裏彌漫着令人難以忽視的,發酵般的味道,花才無所謂,他熟練地爬到上鋪,閉着眼開始睡覺。
說是睡覺,腦子裏卻像突然闖入了一顆孤獨的衛星,衛星在浩瀚的宇宙裏游蕩,無邊無際的胡思亂想,加上列車廣播裏放着過時的情歌,這一切讓花才難以在火車途中真正平靜下來。
他一直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麽。
或者說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活着。
很長一段時間,他覺得自己只是機械地執行活着這一程序。這程序經由母親生育他時,自動地封裝在他的腦子裏,他的腦子像個無情的編譯器,只是不知冷暖,毫無負擔地命令身體執行生存程序而已。
花才很确定自己想要的不是那些小資情調的東西。
小布爾喬維亞的精致生活對他毫無意義。
他甚至已經不太渴望感情。
無論是母親的,還是房光霁的,他都對其不抱期望。
既然這樣,他到底想要什麽?
原本以為自己在再次見到房光霁時,會甩下幾句狠話,或者幹脆用更決絕的方法——暴力之類,為自己狠狠出一口氣。
但實際上不鹹不淡。
實際上無波無瀾。
花才想,自己為什麽就這麽淡定。
為什麽口頭上罵了兩句,好像一切就可以都算了。
就像他每年還會這樣提着行李回老家過年。
好像一切生活的不如意,都被花才淡淡地,用算了兩個字,一筆帶過了。
但花才不知道的是,越是這樣的人,也許越是深受情感壓抑的折磨。在平靜的表面下,也許是還未孵化的憤怒的卵,還未沸騰的情緒的岩漿,無論是卵殼的炸開,還是岩漿的迸發,或早或晚,也許終究有那麽一天,令他無處可逃。
當然現在說這些為時尚早。
花才在火車帶有慣性的颠簸中,在咔噠咔噠,鐵軌的振動聲中,迷迷糊糊地睡去。他很快把剛剛的那些迷思抛在腦後,他做了一個很純粹的夢,純粹得不帶一丁點夢的內容,就這麽沉睡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七點鐘,火車的廣播把他從夢裏拉回到現實,花才暈頭轉向地爬下去,趿着鞋,去洗手池囫囵刷牙洗了臉,等餐車推過來時,要了一份十五元的早餐,他一個人坐在火車靠側壁的小桌上,慢慢地把稀飯就着鹹菜吃掉,最後的雞蛋他沒動,也許是吃不下去,也許是沒胃口,他把雞蛋塞回兜裏,然後直直地,坐在那。
朝陽從車窗外,透過一節一節電線杆照射進來,火車到了某個站,停了十五分鐘,然後又緩緩駛出。那些長長的輸送電力的電線杆随着車子的啓動,将一條有一條陰影,像斑馬的紋路一樣,以有序的間隔印在花才的臉上,身上。
這時一趟回家的列車。
車上擠滿了春運返鄉的人。千人千面,有的人狀态不錯,但也有花才這樣的年輕人,木然地坐在那裏,不知道在想什麽。只是一副年紀輕輕就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過度的模樣。
花才還好,臉蛋顯得年輕。有的年輕人看上去像是程序員,又或者是管道工,花才不确定——因為無論是腦力搬磚還是體力搬磚,都能讓他們變得和自己一樣木然。
僅僅是一個人,呆呆地坐在火車上,仿佛不知道來路,也不知道歸途。僅僅是坐在火車上。
——不過是衆生皆苦而已。
花才平時并不會這樣長籲感嘆,滿腦子不合時宜的哲學思想亂飄,只是長途火車有它神奇的魔力,火車把人局限在一個極其有限而封閉的空間裏,有的人可以和同行者聊天,有的人可以玩手機,還有花才這種腦細胞比別人活躍一些的,就自己和自己玩,體現在他的腦子開始毫無目的地開始一場思想漫游。
但無論如何,等花才踏下火車下客梯的那一瞬間。
火車的結界消失了。
他一瞬間又從自己不受約束的,混亂的精神世界裏,回到了人世界。
滾滾紅塵沖他撲面而來。花才定了定神,然後,他又是那個會拿着鞭子抽屬下加班的蔔适仁了。此刻無論從他行雲流水,擠着人群出站的操作,還是從他看都不看擠在火車站門口拉客的黑車司機,又或者是,他熟練地跳向通往他們那個小鄉鎮的班車這件事——都說明他的心還是和腳下這片陌生又熟悉的土地聯系在一起。起碼行動上和在這裏土生土長的小老百姓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他不像房光霁。
房光霁脫胎換骨一般,壓根看不出是s市的人,而他的一言一行,好像還帶着這座小鎮留給他的,深深的烙印。
從火車站到花才他們鎮,坐班車都要三個多小時。花才的手機沒電了,因此沒有通知花榮他已經下車。花榮也沒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兩個人關系冷淡得像陌生人,但陌生人湊在一起過年,又顯得滑稽而可笑。
晚上九點的時候,花才推開門進去。
預想中的,他不認識的男人呼來喝去的聲音并沒有出現,只有他推開門時,帶動挂在門上的燈籠,叮叮當當,響起微弱的鈴聲。
客廳裏開着燈,但沒有人。花才拖着箱子進去,發現廚房那邊有燈透出來。
花才站在屋子裏,覺得有些冷,這才發現房間裏沒開空調,或者其他取暖設備,所以和室外的溫度相差無幾,都是零度多一點點。
“……”花才張了張嘴,但媽我回來了那幾個字始終沒說出口。
越大就越沒喊過媽,自己心裏過不去那個坎,可問他那個坎是什麽,花才自己也說不清楚。
廚房的拉門這時被人拉開,花榮探出腦袋,表情很淡的打了聲招呼,說:“你冷就開空調吧。”
然後人又縮回到廚房裏去。
花才揉了揉凍得通紅的鼻尖,先是低頭在手機上給花榮這房子沖了兩百電費,然後才打開空調。
他木然地坐下。
在空調下吹了一陣。
然後,身體總算暖和起來。
作者有話說:
沒什麽人看所以我就放飛自我了。這也不是個什麽純粹的愛情故事。我也不想寫那玩意。反正雜七雜八的瞎寫。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