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十點多鐘,夏夜的街道上,治安還算不錯,但人已經不多,偶爾有個酒鬼罵罵咧咧地從他們身旁走過,房光霁不着痕跡地把花才往靠人行道的方向推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把花才和對方隔開。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剛剛房光霁那一點小小的尴尬早就沒有了,眼下他深吸口氣,夏夜裏馬路邊上特有的,混着若有似無汽車尾氣,瀝青地面和路旁樟樹共同蒸騰起的,獨屬于夏天的味道,讓他一時間有些迷糊,于是懶洋洋地問花才:“北大和清華,你準備去哪個學校?”

花才抱着書包,反問房光霁:“你覺得呢。”

“害,我哪懂那些。就聽說文科好去北大,理科好去清華。”房光霁說着,忽然毛手毛腳地揉了揉花才的腦袋,笑嘻嘻地問:“可惜你門門功課都好,那豈不是難以選擇啦?”

花才邊走邊說:“考上哪個去哪個,又不是買菜,還挑三揀四的。”他頓了頓,終于沒忍住,反而仰頭看向房光霁,問道:“你呢。想好以後怎麽辦了嗎。”

“我?”房光霁大咧咧地笑起來:“那得取決于你去哪個學校啊?我到時候和你一起去……你上你的學,我去你學校邊上貓着,打份工。”

花才說:“白癡,打零工有什麽出路,要學門手藝。”

語氣裏沒有嫌棄房光霁的意思,但是房光霁聽得出一種老母親般的憂心忡忡。

真是令人汗顏,到了離高考只有幾天的緊要關頭,房光霁還害得花才要分神關心他的前途命運,想到這,房光霁摸了摸腦袋,認真說:“花花,你只管好好讀你的書,考你的試。別擔心我。”

“我能不擔心你嘛……”花才說到這,語氣居然黯淡下去,還帶了一絲難得的委屈。

在房光霁的眼裏,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平時讓他逮到花才這幅模樣,保不準夠他取樂好一陣子,可眼下,兩個人走在樹影斑駁的夜光下,路燈把一切都照得模糊暧昧,一下子,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憂傷,忽然湧上兩個人的心頭。

很難說清楚這是什麽感情。

花才那樣鋼鐵般的神經,似乎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傷心和疼痛,眼下卻也終于露出自己性格中軟弱的一面,聲音低低的,說:“我要去讀大學了,可你這三年沒個正經,無論我怎麽說你,你也總不讀書……高中時我們還可以在一起,可讀了大學之後,誰知道你會跑到哪裏去。”

啊……

房光霁張了張嘴,他想反駁花才,自己哪裏都不回去,自己就守在花才身邊。

但是花才沒有理他,還是自顧自地講着自己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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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破天荒。

花才幾乎沒有過這麽坦誠地表達自己內心的情緒。

這讓房光霁又忍不住強按下自己想要解釋的迫切心情,而是等花才繼續說完。

“我想提早畢業,提早賺錢,那樣的話,我沒有那麽多時間管你。”花才說。

原來他都計劃好了,原本四年的學業,他就是非要強行縮短到三年甚至更短。

“急着畢業幹啥?”房光霁沒懂:“好好享受大學生活嘛花花,你擔心生活費的事嗎,別怕,我打工養你。”

“我準備讓你去學個手藝。”花才說:“你說你要養我,可靠打零工是養不起的。等我去大學讀書了,你也要去學個技術……但是我擔心你玩心大。高中還有我和班主任盯着你,等你大了成年了,誰還管得住你。”

原來花才話裏話外,有種房光霁一旦高中畢業,就會像脫缰的野馬般一去不複返的擔心。

“你怕我走哇?”房光霁嘿嘿笑着,用力牽住花才的手。

花才難得沒在被這賤兮兮的态度逗弄後,甩開房光霁的手。

花才覺得房光霁這人的心,多少有點難猜,盡管兩個人是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盡管房光霁在花才面前并不太隐瞞什麽,但花才總覺得,房光霁的心思很深,有時候連他都沒辦法知道他的這個男朋友到底在想些什麽。花才經常沒有什麽安全感,只是不太在房光霁面前表現出來。

也許今天晚上是臨時起意,也許是憋得太久了,終于還是需要一個情緒的出口,總之突然,花才就說出了心裏憋着的小情緒。

“……萬一你哪天突然要和我分手呢。在外面見到什麽別的人,一下子鬼迷心竅了。”花才說:“反正,你那麽受歡迎。萬一你和別人走了。”

“我還怕你被人拐走呢……”房光霁嘟囔着,嘴角卻是止不住地揚起來。

“什麽……我又不是你!”花才警覺地擡頭,瞪着他男朋友,說道:“少在這裏倒打一耙!”

“是你先暗示我會紅杏出牆的!”房光霁吐了吐舌頭,擠眉弄眼,他的鬼臉成功地把花才逗樂了,看花才忍不住笑起來,房光霁才說:“我們肯定不會分手的。你想,到哪去再找一個這麽知根知底的人啊。”

“未來嘛,我都想好了。你去讀大學,我去學汽修。以後你當大老板了,我當你司機。哈哈哈,還是會修車的那種。”房光霁把書包往背後一搭,心大地圈住花才的脖子,拖着他往家那邊方向走,邊走邊說:“有啥理由會分開啊,害,快高考了,你多背兩套題不比操這心強?你要還不方向,咱倆一起發個毒誓,誰提分手誰變成狗……”

“我不相信這些。”花才面無表情。

他媽媽天天在他面前賭咒發毒誓,搞得花才對這套敬謝不敏。

“啊,那咋辦,發誓你也不信。”房光霁說:“算了不管了,總之男人嘛就是要用實際行動說話!你走着瞧吧!”

……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種關頭,就是會多餘的插入一段回憶過去的戲碼。

花才冷着臉,把手機一丢,剛剛一頭熱想要出去追人的情緒已經過去,他現在坐在空蕩蕩的客廳裏,只覺得心裏不是個滋味。

房光霁這人到底怎麽回事。

嘴巴裏能不能有句真話?

當初說不會走的人是誰?

結果害得花才把原本兩年半就能結束的本科學習硬生生又拖後了大半年——都是因為花才耗費了好多時間和經歷去找房光霁。

說要給他當司機的人是誰?

再一次見面,人都成大明星了,電視裏怎麽說房光霁的,霍,賺了好多錢,哪哪兒都有他的投資,大明星,隐藏的資本家,等等等等。

有空去當明星,有空當大老板,就是沒空給他開車。

不僅沒有兌現當年的承諾,還騙了他三萬塊錢。

——現在還沒還!

花才眼下是氣急了,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對母親的極端失望,和對房光霁的又氣又恨,夾雜在一起,醞釀成一種孤獨而疲憊的情緒,這和電視裏歡天喜地慶祝新年的氛圍形成了鮮明對比,電視裏的人唱得越起勁,花才那張秀氣的臉蛋就越是煞白。

花才覺得自己真是賤,一直一直被同一塊石頭絆倒。他老早就知道房光霁這個人,藏得深,心裏不知道想什麽,但他一直裝不知道,抱着僥幸心理,希望房光霁能少給他惹點事,就像電視裏的,相知相愛的兩個人,不需要別的什麽東西,簡簡單單守在一起過日子,不好嗎。

明明再次遇到房光霁的時候,內心就反複告誡自己,離他遠點,但是身體先于理智,而後連理智也不複存在,他就這麽飛蛾撲火地,再次栽倒房光霁挖的坑裏。

眼下不知道房光霁和他媽到底在幹嗎,花才也不想知道,就算他們兩個搞到床上去……不行不行,這個絕對不可以。

花才被自己的想法吓得猛地瞪大眼,又拿起手機開始打房光霁電話。

電話那頭過了片刻,忽然被接通了。

“才哥,我是任飛。”

對面一句話,把花才快冒出喉嚨的一連串素質三連硬生生逼回嗓子眼裏去。

花才決不承認這一刻他的第一反應是松了口氣。

在意識到有第三個人在場的時候,花才大大地松了口氣。

“光哥确實和令堂在談事情……啊哈哈……他不敢接你電話,所以讓我接……”

花才氣結。

“談什麽事情……這個……我也不方便透露,光哥只讓我轉告你,別瞎想,他等下來找你。”

花才磨牙:“現在就讓他滾過來聽電話。還有,我媽呢——操,你開視頻,我要看視頻——”

任飛嘶地倒抽一口冷氣,捂着手機轉過頭,對房光霁做口型。

房光霁搖搖頭,回了個“你自己想辦法”的手勢,任飛只好滿頭冷汗地又轉過身去,走到遠一點的地方,點頭哈腰地說:“才哥,這信號不好,視頻不太行……我晚點兒讓光哥給你打電話,哎,喂喂喂?聽得到我說話嗎?喂喂喂喂——”

花才冷笑一聲。

咔。

電話被挂斷。

對于對方技術性掉線的舉動,花才除了一種被人蔑視智商的不爽如核彈爆炸般驟升之外,反而還多了一絲興趣。

房光霁到底在搞什麽鬼。

和花榮又有什麽牽連?

想到這,花才忽然臉上神色恢複如常,甚至還挂起一絲慣常的,嘲諷的笑意。

那是他在和團隊一起去競标時,看到對手們在招标會上胡吹時露出的了然的,居高臨下的嘲諷表情。

花才去廚房裏給自己叮了杯熱牛奶。等微波爐叮地提示牛奶熱好時,客廳裏的花才剛剛好把電腦架出來。

有什麽事是能難道技術宅的?

只花了幾分鐘時間,花才就黑進了房光霁的手機。

——那也不奇怪,原來他就在房光霁的手機裏裝過一個後門系統,還是當着房光霁的面兒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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