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明明正值萬家團聚齊慶新春的節日檔口,花才卻一臉凝重。
從他的筆記本電腦裏,很快傳來了房光霁的聲音。
手機的攝像和錄音權限都被暗中調用了,花才此刻能夠很清晰地聽到電話那頭的動靜。
——所以說,剛任飛那套“信號不好”的借口,在科學面前簡直是一秒鐘被戳破。
只聽電話那邊,房光霁說:“明人不說暗話,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我也能讓你少坐幾年牢。”
花才:???
花榮的聲音響起,雖然乍一聽上去和平時沒有什麽兩樣,但還是她兒子最熟悉她,不知道怎麽,竟然從花榮滿不在乎的口氣裏,聽出了一絲害怕的味道。
只聽花榮說:“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你可以無所謂我的死活,但是你別忘了,我兒子和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這是一件極為隐秘的陳年舊事,這其中涉及到了幾個早已死去的人。
花才的父親是殺人犯。
花才因為這個原因,從小被其他人排擠。花才父親殺人的理由也很荒唐,發現自己被老婆戴了綠帽子,這個文化程度不高,脾氣火爆的男人,第一反應是提着一柄不知道哪裏找來的斧子,上門抓人。
不知道他怎麽想的,居然還把自己兒子一起拖了過去。
在那個雞飛狗跳的晚上,和花榮搞婚外情的那家人,一下子死了老公,死了父親,死了家裏的頂梁柱。
而或許是那個睡別人媳婦的男人命中該有這一劫,偏偏就那天晚上,他約了花榮到自己家私會,因為他婆娘一家都去鎮上趕集,因天下大雪,沒來得及回來。
空蕩蕩的幾間自建房裏,只有他一個人,和不知道心向着誰的花榮。
沒有人會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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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屋子裏雕花床上的花榮,當聽到那熟悉而暴躁腳步聲的一刻,就已經知道壞了事。她想跑,可是她那姘頭鬼迷心竅,不知道怎麽的,忽然魔怔了似的,扯着她纖細的腳腕子不讓她從後面溜走。嘴裏還說着要死一起死之類的鬼話。
兩個人衣不蔽體正拉扯着,大門被人撞開,拿着斧頭的男人,見到如此場景,一下子血壓飙升,揮着斧頭便砍上來。
這并不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因為偷情的男子原本就是鎮上做屠夫的,一身臊子肉,體格粗壯。花才的父親雖然拿着武器,體格卻小一些,在女人的尖叫聲中,兩個男人越發地殺紅了眼,誰都再沒有餘裕去考慮為了這件事丢掉性命值不值得。
在混亂中,花榮哆哆嗦嗦地裹了見衣服,把已經懵掉的兒子拖到一旁,母子兩個躲在院內放腌菜的大水缸後面,直等到屋裏漸漸地沒有了聲音。
“花榮……花榮……”若有似無的,凄慘的喊聲,那是花榮的老公在喊她。
“小榮……榮姐兒……”那是花榮的姘頭,邊吐着血沫兒邊呼喚自己的“愛人”。
花才已經吓傻了,他還是個孩子,今晚所見的一切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而他那個慣常軟弱的母親,眼下卻忽然變了個人一般的,忽然強硬起來,她推着花才,把他趕到門外去,用平時那輕浮又溫柔的語調對花才說:““囡囡,你來的路上被人看見沒。”
花才眨眨眼,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母親,下意識地說了真話:“沒被人看見。”
花榮舒了口氣,笑起來,說:“那你就按原路回家去,今晚的事誰都不能說,你看院子裏那兩個枉死鬼,都是做了壞事活該,被老天爺降下懲罰了。”
花榮說着,忽然吐出舌頭,翻起白眼,做出一副吊死鬼的模樣。
花才被吓得一下子瞪大眼睛,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你要是不乖,也會變成他們那樣……”花榮輕柔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對他說:“回去,回去,不能讓任何人看到,等明天有人問起你今晚的事,你就說你不知道,你一直在屋子裏寫作業。不然,你也會變成枉死鬼。”
花榮的聲音柔柔的,但是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
在小花才的眼裏,他母親是個奇怪的人,他不止一次看見被父親打得鼻青臉腫的母親,不言不語地,坐在方桌前嚼那炸得焦幹的雞骨頭。
——有時母親臉上的血都沒擦,那女人就那麽靜靜坐在那,嚼雞骨頭。
仿佛是嚼她老公的肉。
那晚之後,公》an果然來人問了情況,花才又驚又怕,但他媽媽做的那個鬼臉實在太吓人,他便只敢搖搖頭,大人問什麽,都說不知道。
九幾年的時候,又是比鄉鎮還不如的小地方,沒有攝像頭,沒有監控,大雪封山的天氣,雪一化掉,腳印都沒留下。
什麽都查不到。
花才依稀記得他走的時候,那兩個人都還有氣,但後來戴大蓋帽的人告訴他,他爸把別人砍死了,他爸傷了腿,人沒事,所以仍舊被送到牢裏去了。
花才不經冒出一個恐怖的想法。
兩個互砍到誰都沒辦法弄死對方的男人。
和一個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女人。
如果當時打電話報警,兩個人可能都還有救。但如果就放着他們不管,要麽兩個人都失血過多而死,要麽活下來的那個,也注定要吃一輩子牢飯。
只有一個人全身而退。
只有花榮。
花榮究竟是有目的地設了這個局,還是出于巧合,連警察都沒有查出個頭緒。這件事之後,花榮不過是名聲更臭了一點,但是她終于擺脫長期家暴自己的男人了。
“我們家阿才是個好孩子。”
電腦音響裏傳出那熟悉的,柔弱又輕浮的女聲,花才的神經一下子繃得很緊,他知道自己的母親這麽說話的時候,通常就會從大家眼裏那個沒用的菟絲子,變成難以捉摸的畫皮美女。
花才如此防着房光霁和他媽接觸,正是不想房光霁被他的媽媽惦記上——無論是從哪個方向被惦記,都是很可怕的事。
花才這麽多年沒有能夠徹底擺脫他母親,可能有單薄的親情原因,可能有花才性格裏天然的善良作祟——盡管那善良怎麽看都不像遺傳自他的父母,而更多的,可能是來自于他母親的一種情感和精神控制。
他母親就像一只蜘蛛,不知不覺間,編織了好大一張網。
花才深陷其中。
許多年了。
逃得掉嗎?
每當想逃的時候。
那個雪夜。那彌漫在寒冷空氣中,腥臭的血腥味,和花榮拉長了臉,吐着舌頭恐吓他的表情。
一切都成了一種禁锢花才的力量,一種精神上的暗示。
要聽媽媽的話。
不然,下場就會和屋子裏的那兩個人一樣。
……
花才這當然屬于比較嚴重的心理問題。但他畢竟是在這種畸形環境下長大,一切的不正常,在他的生活環境裏都可以被視為正常,以至于他似乎能夠把這一切藏在心底,裝作不去看,就不存在。
花才沒有想過去醫院解決這方面的問題,他覺得沒必要。
哪怕讀了再多書的人,在這方面恐怕都很業餘,越是有必要的事,越是被他輕視。一轉眼到了現在,他仍舊活在被他媽媽控制的恐懼之中,一如多年前的那個雪夜。
“別再打他主意,差不多得了。”
懶洋洋的聲音,打斷了花才的回憶,花才猛地清醒,像是被回憶中的雪夜凍到似的,渾身哆嗦,他随手把空調開到30°,然後又繼續偷聽出租車上的這場交鋒。
花榮是個畫皮美女。房光霁呢?
大概是個畫皮美男。
兩個人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德性。
“你和你姘頭在高考前騙了別人十來萬,就計劃把自己兒子推出去抵債。”房光霁說:“這些年你從花才拿哪了小一百萬了吧?真好,偷來的便宜兒子,不僅任打任罵,還有錢拿。”
“你什麽意思。”花榮神色一淩,語氣也頭一起變得認真起來。
“你偷了你姐的兒子,還用我多說嗎。你早年被打得懷不了胎,便想了個損招,把自己姐姐的兒子偷過來,以為這樣你老公就不打你了。”
房光霁說:“你姐那家已經很久不和你來往,怎麽想得到自己家丢的兒子,卻是被你抱走了?也難怪大家覺得你和花才長得像,姐妹兩個一個模子出來的,花才像你這個姨,也不奇怪。”
花榮沉默了一下,聰明的女人從來不在無用的地方掙紮,顯然她判斷在這件事上撒謊已經沒有意義。房光霁既然能查得到這個,那親子鑒定報告肯定早就在他手裏了。
“你知道這車開往哪裏嗎。”
房光霁問。
花榮冷笑一聲,說:“我不管這車要開向哪裏。我只告訴你,如果今天晚上我不能平安回家,明天我就告訴媒體,你就是那個因為欠了一屁股債,所以下海拍片的大明星!”
房光霁樂了,說:“你随意,只要不是我被人上,我的粉絲壓根不介意我是拍上海片還是下海片。”
“……還有你坐過牢的事!!”
花榮氣急敗壞道。
房光霁還是按個吊兒郎當的樣子。
很淡定地回答道:‘我這不就是為了預防着你們這一手,才提前引退了麽,老任,你說我這招叫不叫釜底抽薪。’
汽車在平坦的大路上忽然抖了一下。
任飛驚訝地擡頭看後視鏡。
後視鏡裏,他老板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原來什麽累了,尋找自我,錢賺夠了,都是鬼話。
他光哥是嗅到暴風雨要來,自己提前卷好鋪蓋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