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花才的手顫抖得厲害,他勾着指頭,把房光霁臉上的濕痕一下一下用手背蹭掉。
房光霁先是愣住,仿佛不能理解他自己為什麽會哭,他還強笑着問花才,是不是剛剛在客廳裏且過洋蔥。
“肯定是你的手摸了洋蔥,現在又來碰我的臉,我都被你熏出眼淚了。”
房光霁閉着眼,掙脫花才的手,把自己的頭扭到一邊去,他把臉埋到手臂裏,像是見不得人一樣躲着花才,只是含糊地說什麽你不要切洋蔥了之類。
花才退後兩步,不再步步緊逼房光霁,但他也沒有走遠,只是靜靜地坐在遠一點的地方。
從他的目光看過去,房光霁屈着腿,靠着沙發的腳跟,坐在地板上,一開始還勉強用胳膊擋着臉,到後來已經是無可自已地,放聲哭起來。
房光霁在銀幕上當然哭過。為很多理由。他演過那麽多的角色,體驗過那麽多的人生,每一次銀幕上的掉淚,都只讓人覺得,他把那個角色的感情眼到位了,演得真好。
可他畢竟沒為自己哭過。
眼下他淚水其實早就被花才擦幹,腦子卻還慫恿着他要大哭一場,但他哭不出來,快三十的男人,從哭慢慢轉成幹嚎,像喊破喉嚨的孤狼,盡管喉管裏冒着血沫,卻也要悲戚地嚎上一嗓子。
整個晚上,客廳裏的電視一直沒關過,屏幕上熱熱鬧鬧唱了一整晚大戲的春晚,眼下也到了演員齊聚,同唱難忘今宵的高光時刻。
會有人想得到嗎。
在那麽大的世界裏。
在這麽小的客廳裏。
有人開心地笑着,唱着。
還有人,狼狽的,哭得很大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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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才等房光霁的情緒差不多平緩了,才去把滾燙的洗臉水和毛巾端出來,他蹲下身,像伺候小孩似的把房光霁英俊的臉擦了好幾遍。
房光霁這會緩過來,尴尬地說:“才哥,你都知道了是吧。”
花才說:“等下再算這筆賬。”口氣裏有種等下我要弄死你的意思。
房光霁這下倒釋然了。他像目空一切的灰太狼那樣,吊吊的,把胳膊支在腦後,死豬不怕開水燙地說:“我什麽都沒了。害,愛咋咋吧。明天娛樂周刊就會報道我退圈,我從明天起就去環游世——”
他話還沒說完,臉頰被花才一把抓住,花才冷冷地說:“你哪都不許去。還在過年,你想跑哪裏去?”
房光霁抽了抽鼻子:“不知道,反正挑個不會被你家暴的地方貓着。”
花才這才忍無可忍地嘆口氣,說道:“好吧,是我不對,吓到你了。”
他站起來,把剛剛備受冷落的雞毛撣子撿起,房光霁下意識想起花才以前怎麽用這玩意當劍捅他,吓得一縮,花才卻把雞毛撣子插回花瓶裏。
雞毛撣子的竹柄碰到瓷瓶的時候,發出清脆的咔噠聲。
花才說:“別裝慫了,真打起來我又打不過你。”
房光霁卻說:“你別生我的氣。你媽她……”
花才說:“讓法律去制裁她吧。”說罷,也疲憊地靠着房光霁,坐下。
兩個人互相支撐着對方,精疲力竭。
“我也不想騙你。”房光霁說:“但是吧不騙又不行。還有你那三萬塊錢,我知道是你省吃儉用攢下來的。”
花才笑了下,推了他一把,一臉你他嗎還有臉提那茬的态度。
房光霁撓了撓頭,又說:“其實那筆錢沒被騙走,大部分沒動,一小部分我買了個保險。”
花才說:“可以啊房光霁,我給你這筆錢,是讓你買保險的嗎?”
但是,也不可能再對房光霁生氣了。
任憑誰知道了房光霁當年是怎麽撐過來的之後。又怎麽可能還會生氣呢。
“我當時不知道自己以後會怎麽樣,想着要是我不在了,能給你做些什麽……”房光霁說:“想來想去,我就買了個份保險,受益人寫的是你。”
花才:。
房光霁見花才一臉你還有什麽是瞞着我的表情,這才終于笑了。
這是整個晚上他第一次笑出來。
發自內心地。
“沒了。沒了。我就瞞了你這點事情……好吧也不能說是這點,不過現在你都知道了。”
房光霁說着,忽然湊過去,期期艾艾地貼着花才耳朵問:“那啥,我可以親你不?”
作為回應。
花才沒再多說什麽,而是一把扯住房光霁的衣領,随即沖着對方薄情又多情的臉蛋咬傷去。
……
第二天,大年初一。
房光霁退出娛樂圈的新聞直接搞得微博癱瘓。無數程序員怒罵房光霁,張寧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然而房光霁誰的電話都沒接,他的手機這麽多年來,頭一次關機,而任飛也不在他身邊,這更加讓旁人無從聯系上他。
花才很早就醒了,他做了早飯,可是也沒忍心把房光霁喊起來吃。
房光霁太累了,花才心裏知道。這麽多年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房光霁可以說是差不多迫近極限。他有太多事要處理,和朱家的關系,和張寧背後張家的關系,和媒體的關系,和粉絲的關系。
最重要的,和花才的關系。
花才想,如果當年事情的發展是另一個走向,如果他聽信了花榮的話,為了房光霁而選擇去坐牢。
他未必有房光霁這麽堅強。
也許他會因為怨恨生活的不公,命運的捉弄,早早地被自己的憤怒焚燒殆盡,再也沒有能夠重見天日的那天。
極端一點,也許他會選擇和花榮同歸于盡。
也許房光霁正是了解他,也害怕事情會朝不可挽回的方向發展,才毅然決然地舍身犧牲了自己。
值得嗎?
為了我這樣的人。
花才整個晚上都在問這個問題。
此時已經是接近中午,花才終于不再慣着房光霁,他走過去,冷酷地把房光霁的被子掀了。
房光霁大無語,大大無語,大大大無語地掀開一點點眼皮,哈欠連他地問道:“我凍死了你負責?”
花才踹了他屁股一把,說:“起來吃飯了!”
兩人慢吞吞地擺好昨天基本沒動過的一桌年夜飯,房光霁手賤打開電視,發現無論哪個臺都在說他突然退出娛樂圈的事。
他看得大感無趣,像和自己沒關系似的點評道:“你看這些人,無聊。”
花才遲疑地放下筷子,看向他,問:“可你不是喜歡演戲……”
當年自從知道房光霁成了大明星,花才表面上不屑一顧,暗地裏卻把自己能找到的關于房光霁的訪談都看了個遍。
當時的不甘心,或許只是不敢相信他深愛的那個人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大明星,而難道就沒有一次,提到過自己?
當然,花才沒有能夠從那些訪談中看到房光霁提到自己的“發小”,“關系不錯的玩伴”之類。但是他卻很多次地看到房光霁說喜歡拍戲。
和那些流量為了圈錢而上熒幕不同,房光霁似乎是真的找到了自己的愛好。
“害,休息一下也是好的。”房光霁滿不在乎地說:“任飛還建議我去國外正經讀個藝術大學,學學戲劇之類,我哪兒行啊,英語26個字母都不記得……英語字母有幾個來着?”
花才卻猛地瞪大了眼。
房光霁的話給了他靈感,花才立刻飯也不吃了。把筆記本電腦拖過來,開始刷刷地查資料。
房光霁伸過腦袋去瞧,看着一屏幕的英文腦袋痛,但盡管那滿屏幕的單詞他看不懂,可網頁正中心那巨大的舞臺,卻無端地忽然讓他心裏生出一絲向往。
“你也該去讀點書了。”花才一邊敲鍵盤一邊說:“回頭你讓任哥把你的個人資料發我,我幫你寫申請信。”
“申請啥。”房光霁問。
“這麽多藝術大學。”花才說:“總有一個願意要你吧!”
語氣悲天憐人的。
房光霁一看花才來真的,簡直吓到,他咽了口唾沫,緊張地問:“可是我不懂英語啊?”
花才用我早就知道了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後說道:“我和你一起去。照顧你。”
房光霁:???
花才:?
花才看房光霁一副信息過載當機的樣子,又想笑又想板着臉維護尊嚴,結果表情也變得像注射了過量的肉毒杆菌。
房光霁沒忍住,戳了戳花才僵硬的臉,不可置信道:“才哥,你的事業呢!?你那麽拼命的敬業态度呢!?”
“……只是為了賺錢,再說,拼命工作也只是為了打發時間。”花才尴尬地頓了頓,才故作不耐煩道:“你不是不會說外語?雇傭我呗,我當翻譯,還會做家務。”
“……會暖床不。”房光霁忽然湊過去,在花才耳邊輕聲問。
聲音過于溫柔和磁性,以至于容易讓人呼吸一頓。
花才耳根紅了,一下子沒有了剛剛的男子氣概,眼神左右游移。
而房光霁卻不依不饒,像突然得了勁,追着花才問:“能不能不能不,能我就要。”
“你敢不要?”花才一腳踹過去。
房光霁哈哈躲過,說道:“你想好啦?朱穆朗可能會殺了我。”
“我現在在談跟你去外國的事,你提別的男人做什麽?”花才眉頭一皺,突然開始倒數計時:“我數三下,不願意拉到。三——”
“哎哎哎,就逗你一下咋還上頭認真了呢。願意願意願意我當然願意。”
房光霁趕緊捂住花才倒數計時的嘴。花才有前科,倒數的時候直接從三跳到一,是常有的事,壓根不給別人反應時間。
“……”
忽然,房光霁像被電擊了一樣彈起來,甩了甩剛剛被花才舔了一下手掌的那只手。
“欸我說才哥你咋還學壞了呢,啥時候學的這招啊——”
房光霁一下子被花才的小動作搞得心髒突突突直跳,只能用大聲喧嘩掩蓋自己的小鹿亂撞。
真是好笑,他都快奔三的人了,怎麽還能小鹿亂撞!?
而花才這才志得意滿地眨眨眼,露出罕見的,小惡魔般的微笑,他不再搭理呼天搶地的房光霁,而是自顧自埋頭去吃飯了。
二零XX年,新春大吉。
大滿貫影帝房光霁年初一宣布退出娛樂圈。
盡管外界被這消息攪得天下大亂,但在——這間小小的屋子裏。
曾經的竹馬,現在的戀人,終于,又找到了彼此。
并且,再也不會分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