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奕霜霏十點就回了家,奕母感到很意外:“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了?今天不是上夜班嗎?我還在求菩薩保佑,希望你晚上回家時能夠平平安安呢。”
奕霜霏微笑道:“以後每天都會平平安安了。大少爺說,為了保障安全,從今天起我就不用再上夜班了,每晚八點就可以準時回家。”
“是麽?謝天謝地。”奕母雙手合十,作虔誠感謝狀。“看來這位大公子,還真是個蠻不錯的人。”
“對啊。挺不錯。”
奕母将手裏的佛珠取下,放在神龛旁:“你既然平安回來了,那我就去睡了。”然後順手把牆上的日歷撕去了一頁。
7月12日,六月初一。下一頁日歷紙上顯示的是這個日子。
“這麽快就六月初一了啊。”奕母望着農歷日期,不禁小聲嘀咕了一句,眼神莫名變得憂郁起來。
“再過兩個半月,便又是你爹的忌日了。別人家過中秋都是阖家團圓。只有咱娘倆,每年中秋……偏偏是生死離別的日子。”
奕霜霏知道母親又觸景傷情了。瞧那消瘦的身形與滿頭華發,她亦不自覺跟着泛起一陣心酸。
她走上前挽住母親的胳膊,貼心地将頭輕輕靠在其肩上,安慰說:“娘,放寬心,菩薩都看得見。壞人肯定要付出代價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相信這老天,遲早會給咱們一個交代的。”
窗外,夜色如水,僅有一彎殘月。亦如這凡間世事,大多時候也都缺損破碎,難以圓滿。
母女二人相依為命的單薄背影,雖顯出些許悲楚凄涼,卻也暗暗透着幾分溫暖倔強。
而此時另一邊的裴家大宅裏,裴譽衡正半靠在床上,手拿一塊絲帕不知在神游些什麽。忽然聽見敲門聲。擡頭一看,原來是大哥。
他的卧室門是敞開的,可以直接進。但裴謹初仍舊很有禮貌地站在外面先敲了幾下。
裴譽衡趕緊将絲帕塞進枕頭背後,随即擠出一副乖巧笑臉相迎:“大哥,這麽晚了,找我有事嗎?”
他一定猜測不到,自己與奕霜霏的親密共舞,竟然全都被大少爺看在了眼裏——不得不誇,李經理實在是一個相當稱職的耳目。
裴謹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過于敏感了。只因弟弟天生樂觀又胸無城府,所以無論任何事情,但凡展露出了一點不好的苗頭,他都覺得自己有責任去提點警告。以免這傻小子誤入歧途或是受到傷害。
故而一回到裴家大宅,他便片刻也不耽誤,直接去了二弟的房間。
“鬼鬼祟祟的,藏什麽呢?”裴謹初走進來。
“沒什麽,沒什麽。”裴譽衡敷衍着。
裴謹初沒有過多糾結,只是輕輕坐在了床尾。他不打算直接切入正題,于是佯裝閑聊道:“你這一個月是不是太懶散了點,整日見不到人。好歹美樂天的三樓四樓名義上也是歸你管理的。倘若父親問起來,我總不能一直幫你撒謊。”
裴譽衡自知理虧,只能撒嬌道:“我……我太忙了。大哥向來對我最好的,你可一定要幫我兜着啊。”
“忙?”裴謹初不以為然地笑笑,“你能忙什麽?忙着到處追求女孩子?”
裴譽衡眼望天花板,閉口不答。
裴謹初知道他這是一種默認,故又換上一副語重心長的口吻,說:“你明明很清楚,裴家,不是什麽女人都可以娶進門的。又何苦浪費這麽多時間在她們身上呢?”
裴譽衡嘟着嘴,似有些不滿。這些言論他應該早就聽膩了,于是不耐煩怼了一句:“反正,我是不會像你一樣,娶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回來。愚孝!”
這一反譏,直直戳到了裴謹初的痛處。
不錯,他對鄧绮娜沒有愛,一丁點都沒有。娶她,僅是受婚約所迫。
裴謹初連連眨了幾下眼睛,以緩解內心翻湧起的那陣波瀾。“婚姻大事,向來依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特別是我們這種家庭,更得講究聯姻共贏。自己喜不喜歡,有那麽重要嗎?”
他說這句話的語氣甚是無奈,似在勸人,更似在勸己。
“當然重要了!”裴譽衡睜大雙眼,異常認真地回答,“哥,那可是要跟你過一輩子的人哪。你千萬想清楚,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裴謹初記得自己今晚過來的目的,不能一味把關注點糾纏在自己身上。于是又将話鋒轉向弟弟:“就算你要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也該擦亮眼睛看看清楚,人家對你是否抱有真心。怕就怕她們純粹沖着裴家二少奶奶的名份而來。”
裴譽衡愣了一下,皺着眉頭問:“大哥,你這話裏有話吧。你暗指誰啊?”
裴謹初停頓了,将視線從二弟臉上挪開,下意識做了一個吞咽動作。違心答道:“沒有暗指誰。居心不良的人多得很,你要學會自己分辨。”
他最終還是沒有點破奕霜霏的名字。
畢竟只是自己戒心作祟,全無真憑實據。事關她人清譽,斷不可因此就對一個女孩子妄加指責。
裴譽衡被教訓得一臉懵,索性也懶得去細想,自顧自道:“哥,明天你生日,是不是要和鄧小姐去約會啊?”
“嗯?”裴謹初一怔,這才恍然記起來,“哦……對,我生日。”
“那我提前祝你生日快樂。不過,現在這麽晚了,壽星大人是不是該回去休息了?”裴譽衡嬉皮笑臉地下了逐客令。
裴謹初突然顯得反應有些遲鈍:“那……我回房了,你也趕緊睡。”再才緩緩站起身,退出了卧室。
見大哥走了,裴譽衡不禁露出一抹輕佻的笑意。他才沒有那麽好,會放任你倆安安穩穩地出去約會呢。
次日下午4點,裴譽衡來到賭場,遞給奕霜霏一條絲帕。
奕霜霏打開看了看:絲帕的一角繡了個“初”字,正中間一個鮮紅的唇印赫然醒目。她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這戲做得也太足了吧。”
“那當然了,”裴譽衡頗為得意,“為了我哥,我可是嘔心瀝血呀。”
奕霜霏撇撇嘴:“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親。哪有你這樣當弟弟的。”
裴譽衡并不辯解,只囑咐道:“待會兒我會把他倆堵在走廊上。你見機行事,切記一定要留個小角在外面。就一次機會,可千萬別搞砸了。”
“放心吧,”奕霜霏極有自信,“這比換牌容易多了。”她将絲帕疊了起來,收進自己荷包。
兩人商量好細節,裴譽衡便去外面候着,伺機而動。不一會兒,即瞧見鄧绮娜與裴謹初一起從辦公室裏走了出來。
他趕緊給奕霜霏遞了個暗號,然後自己迎面向大哥大嫂走了過去。
“咦,绮娜姐,這麽巧啊。”他裝出一副偶遇的樣子,“怎麽,陪大哥一起去吃生日大餐嗎?”
鄧绮娜緊緊挽住裴謹初,志得意滿地炫耀道:“不止是吃晚飯呢,飯後我們還要一起去看電影。對不對?謹初。我們看個愛情片好不好?”
“随你。”裴謹初擠出一絲禮貌的微笑。
裴譽衡笑而不語。
這時奕霜霏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很客氣地沖着三位點頭打招呼:“大少爺、二少爺好,鄧小姐好。”然後什麽也沒說,假裝若無其事地沿走廊穿行而過,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與裴謹初身體交錯的一瞬間,她将絲帕塞進了他的口袋,并且沒有忘記還要故意露出一小截在外面。
裴譽衡見奕霜霏得手了,心中竊喜,于是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大哥面前,假裝祝福說:“那我就不耽誤你們了,晚上玩得開心。”
鄧绮娜回應了一個極其自負的笑容,便拉着裴謹初要走。
“咦,大哥,”裴譽衡故意喊了一句,“你荷包裏裝的什麽呀?”
裴謹初疑惑地低頭查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鄧绮娜就以極快的速度搶先将絲帕抽了出來。打開一瞧,頓時臉色大變:“謹初,這是誰的?”
“哇!”裴譽衡趕緊湊過來添油加醋,“大哥,這誰送的?這麽大一個唇印!”
裴謹初百口莫辯:“我不知道。這……不是我的東西。”
“這上面還繡了一個‘初’字呢。不是你的還能是誰的?”裴譽衡生怕鄧绮娜沒有看清,刻意強調了一遍。“哥,你就承認了吧。”
“我不知道,承認什麽?”裴謹初依舊只有這般蒼白無力的辯駁。
鄧绮娜偏偏不顧自己大家閨秀的身份,仍不依不饒道:“謹初,你告訴我這是哪個小狐貍精送的?要不我今天跟你沒完!”
在公共場合如此大吵大鬧,令裴謹初覺得十分難堪。但他還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以免情況更加失控。
裴譽衡卻不一樣。見鄧绮娜發火了,愈是高興,還故意過來火上澆油:“绮娜姐,別那麽兇嘛。我哥既然願意接受別人送的禮物,還好好收藏在口袋裏,說明他心裏肯定是有人家姑娘的。你就大度一點嘛,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譽衡!”裴謹初怒目瞪着弟弟,“你在胡說些什麽?”
裴譽衡做無辜狀:“我沒有胡說啊,事實……不就是這樣嗎?依我看哪,這不僅僅是生日禮物吧,或許還是定情信物呢!是不是?”
鄧绮娜驚聞“定情”二字,瞬間勃然大怒,忍不住叫嚣起來:“裴謹初!我最後再問你一遍。這個,是誰送的?”
“我不知道。這不是我的東西。”裴謹初沒有像她一樣将音量提高,由始至終都只有這一句話,似乎也不想做過多解釋。
鄧绮娜氣急敗壞,兩手抓住絲帕使勁地扯,可扯了半天也沒能撕開。于是只得抓狂地将絲帕扔到地上,還站上去狠狠踩了幾腳以示洩憤。再才轉身,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裴謹初望着她離去的背影,神情糾結。
“哥,你可千萬別追啊。走了更好。由她去,這種潑婦理她幹嘛。”
“你給我進來!”
裴謹初臉色鐵青,壓制着怒氣,扭頭鑽進自己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