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條絲帕是不是你搞的鬼?”
裴譽衡哪能如此輕易就招供了,怎麽也得狡辯幾句:“跟我有什麽關系啊?我只是……碰巧看見了而已。別什麽壞事都賴在我頭上。”
“不承認?”裴謹初似笑非笑了一下,“行,那我換個問題。你什麽時候悄悄塞進我口袋裏的?”
“怎麽是我塞的呢?”裴譽衡瞪大了雙眼,何其無辜。“哥,我站得離你十丈遠好不好,我哪裏有機會下手啊?”
裴謹初沉定下來,回憶了一下剛才發生的一切。須臾後,若有所悟。小聲自言自語道:“既然不是你,那就——只能是她了。”
裴譽衡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中了招,被大哥的問題給繞進去了。他在心中狠狠罵了自己一句“蠢貨”。可追悔莫及又有何用,表面上仍得強行裝傻:“她?哪個她?哥,你……在說什麽呀?”
裴謹初盯着弟弟,面色平和卻難掩眼神犀利:“別裝了。需要我把奕霜霏叫進來一起審問嗎?”
裴譽衡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
無奈,知道演不下去了,只能陪着笑臉服軟:“呵,哥,你就是厲害。果然什麽事兒都瞞不過你。但是……”他始終記得對奕霜霏的承諾:“你千萬別責怪她,是我逼她這麽幹的。我怎麽說……也算是老板啊,她不得不言聽計從,對吧。”
“今天的事,我不會跟她計較。”裴謹初是個不會輕易動怒的人,所以語氣仍舊溫和,可表情卻逐漸嚴肅了起來:“但請你務必記住,以後不要再利用她的手上功夫來搞這些小動作。上次你和劉家少爺賭局的事,我一清二楚。你該懂得适可而止。我可不想以後每年生日,都收到你這樣‘令人驚喜’的意外大禮。”
裴譽衡馬上乖巧地讨好着:“我知道了,保證不會再有下次的。”
稍事片刻,又沒來由地補充了一句:“不過,哥,這和去年相比,确實算不得什麽事,對吧?”
“別跟我提去年!”裴謹初立即怒目而視,眉頭也緊緊結在一起。顯然對去年生日所發生的事情格外排斥。
“好好好,不提不提。別生氣嘛。”裴譽衡秒慫,像一個做了錯事、被抓現行的孩子。
“今日你費心費力搞這些名堂,又是為了什麽?”裴謹初終于還是問起了他的動機。
裴譽衡很誠懇地回答:“哥,我只是想幫你而已。”
“幫我?”裴謹初輕輕“哼”了一下,“我有什麽需要你幫的?你弄這些惡作劇,只讓人覺得又無聊又幼稚。”
“我無聊幼稚?”裴譽衡顯得十分委屈,“我這全都是一片好心,想幫你推了這門親事。就她那脾氣秉性,哪一點配得上你?”
裴謹初愕然。他完全沒想過弟弟竟然會為了自己動這種念頭,又不忍責備,只能小聲道:“配不配得上,不由你說的算。”
裴譽衡咬了咬嘴唇,憋住性子,嘗試着心平氣和地陳述理由:“好。我說的不算。那我們暫且不談般不般配的問題,談喜不喜歡,行嗎?你喜歡她嗎?”
裴謹初沉默。
“你不喜歡!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你不喜歡她!可礙于顏面又不能悔婚。我不忍心眼睜睜看着你往火坑裏跳啊,哥。”
他越說越激動:“我得拉你一把,替你想辦法啊。那就只能讓她以為你已經有喜歡的人,讓她自己知難而退咯。我真是在幫你啊!我不想看見你和這樣一個女人過完下半輩子。”
裴謹初閉起眼睛,眉頭緊鎖,似有莫大的苦衷:“可現在悔婚,我們裴家就會招人話柄,被罵是攀高踩低、落井下石。我不能讓父親這麽多年辛苦攢下的聲譽,因我的婚事而毀于一旦。”
“哥,你為什麽總以這麽高的道德标準來要求自己呢?”裴譽衡滿臉錯愕。
他實在理解不了:“你又不是聖人,偶爾自私一點有什麽關系!難道就為了父親那虛無缥缈的名聲,你就甘願委屈自己一輩子嗎?”
裴謹初再次沉默。
裴譽衡以為他動搖了,趕緊抓住機會繼續勸說:“就好比剛才,你明明已經動怒了,卻硬忍住不發火。非要用那些所謂的涵養與氣度來約束自己的脾氣,你一直這麽活着,不累嗎?哥,我知道你心裏是有自己的想法的,為什麽不去向父親争取一下呢?”
裴謹初聽完這一片肺腑之言,深受感動,已沒有任何理由再去對弟弟的輕率行為進行過分苛責。
可他不能任意妄為,所以只是輕輕嘆一口氣,無奈地又強調了一遍自身立場:“這件事你以後不用操心了。該如何抉擇全憑父親安排。他讓我娶我就娶;他讓我退婚我便退婚。你不要再插手了。”
裴譽衡搖着頭,失望至極。見已然多說無益,便也放棄了勸誡:“行,好心當成驢肝肺。你既然決定了要委曲求全,我攔也攔不住。今天就算是我多管閑事了。”
他轉身走到門邊,停下來,最後賭氣扔出一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說的就是你這種人!”遂奪門而出。
裴謹初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八個字給深深刺到了。
他不是不想争,而是習慣了不去争。畢竟打從記事起,他就沒有娘。
裴家三位少爺,兩個弟弟各自都有自己的娘親疼愛。只有他這個沒媽的孩子,空占着一個嫡長子的名份,卻得事事小心謹慎。因為一旦自己犯了錯或是冒了頭,就會遭到兩位後媽的聯合打壓針對。
父親也從未在任何時候偏袒過自己。這麽多年,他只得頻頻示弱、處處退讓。永遠把己方利益抛在最後一位。唯有如此,才能在這個家裏生存下去。
像裴譽衡那般灑脫輕狂、随心所欲的行事風格,恐怕他這輩子都無緣擁有了吧。
氣走未婚妻,又罵走弟弟,裴謹初的25歲生日落魄成了孤家寡人。
他也不願意回家。因為無論是父親還是兩位後媽,誰都不重視他的生日,他又何必湊到跟前去自讨沒趣呢?家裏最與之親近的人就是裴譽衡。只是,現在也不可能回來陪他了。
就留在美樂天吧。一個人過生日其實也沒啥。
于是裴謹初吩咐三樓餐廳的大廚做了一份美式牛排,送到他辦公室。權當做今天的生日大餐。不巧,服務生端着剛烤熟的牛排推門進去的時候,恰好被奕霜霏看見了。
別的員工不知道今天是什麽特殊日子,她可知道。
奕霜霏忽然內疚了。畢竟造成現在這種凄涼局面,她貢獻過一份不小的力量。
雖然她也覺得那個驕縱跋扈的女人配不上溫文爾雅的大少爺,但在今天這樣一個與衆不同的日子裏,有人陪伴總好過一個人孤孤單單吧。
百般自責的情緒,令她決定一定要做點什麽來彌補自己之前的過失。要不,悄悄送一塊蛋糕去?讓他知道這世界上,至少還有一個人記得今天是他的生日。
奕霜霏打定主意,便借着去衛生間的由頭,偷偷溜出了美樂天。
她飛奔到距離最近的一家西式糕餅店,買了一塊造型非常精美的小蛋糕,還配上了一根生日蠟燭。包裝好之後,便提着小盒子又悄悄溜回來。趁人不備,将蛋糕盒子放到了裴謹初辦公室的門口。
“篤、篤、篤”,她輕輕敲了幾下門,然後迅速逃到一邊躲起來。
“請進。”屋內傳出大少爺的聲音。
可是并沒有人推門進來。
裴謹初或許也覺得奇怪,便起身打開房門——門外果然沒有人,只有地上放着的一個精巧小盒子。他彎腰把盒子撿起來,看了看,包裝上印着“凱蒂西餅”四個字。
裴謹初滿臉疑惑,将走廊從左到右、從右到左又掃視了兩遍。确定毫無發現,才緩緩關上門。
奕霜霏瞧見他把蛋糕拿進去了,心裏松了一口氣。而後着急忙慌地跑回自己的賭桌——她現在可還沒下班呢。
幾天前,大少爺下令讓自己不必再輪夜班,怎麽說也算得上是一份恩義。今天這塊蛋糕,就當作還了他的人情吧。
裴謹初坐回到辦公桌邊,呆呆望着這塊蛋糕,思緒紛擾。會是誰送的呢?
譽衡?
不可能。那小子如果要送蛋糕,肯定昂首闊步直接提進來。斷然不屑搞這種偷偷摸摸的小把戲。
鄧绮娜?
更不可能。她的大小姐脾氣,哪能這麽快就消散幹淨。況且,她就算認錯求和也不會這麽低聲下氣。
但除了他倆還能有誰呢?誰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想要送祝福、卻又不願露面?
裴謹初删選不出名字。
不過,不管是誰,不管是基于什麽目的,他都很感激這個人。畢竟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在自己如此落寞之時,能夠得到這樣一份誠摯鼓勵,實在倍感溫馨。
他劃了根火柴,将蛋糕上的蠟燭點燃。而後伸出雙手,憐惜地捧住那一芯火光。跳動搖曳着的燭光柔軟微弱;雖然渺小,卻似乎能照亮人心底的陰霾。
望着望着,裴謹初的嘴角忍不住淺淺上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