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當奕霜霏第三次從歐陽嘯離府上走出來,心情格外興奮。她的第三項計劃馬上就要實施了。而這一次可能對裴複生造成的沖擊,絕對要比前兩次強勁得多。

數天後,城中各家報紙都刊登了同一則消息——城外二十裏的西郊樹林,一夜之間,立起了14座無字墓碑。

雖然只是角落裏篇幅不長的一條快訊,但裴複生還是瞟到了。

他心裏清楚,這很大可能也是“那個人”幹的。他情緒糟糕透了,家裏家外,對任何人都板着臉。

可事情并未到此為止,緊接着,城中便流言雀起。據傳:每日午夜零點,那14座無字碑上便會自動顯現出逝者的姓名——不過一般人看不見那些字,只有與這14位墓主人頗有淵源的人才能看見。

裴複生越想越慌亂,寝食難安。最後終于按捺不住,準備前去一探究竟。

夜裏11點50,他獨自來到墓前候着,僅讓司機在百米開外處等他。

他很惶恐。不是因為此處陰森靜谧的恐怖氛圍,而是在擔心,這荒誕無稽的流言會不會是真的。

突然,在墓碑後方的陰影裏,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光芒。像是一團橙色火焰,晃晃悠悠,忽明忽暗。裴複生抓住一根樹枝壯膽,等它慢慢靠近。

待那微光從樹冠的陰影裏進到月光下,他才看清楚:那是個提着盞燈籠的人——一個又駝又瘸的老人,形容枯槁,步履蹒跚。就連手裏的燈籠,也好似會随時熄滅一般。如此一副殘破身軀,即便是在白天遇見,都會冷不丁被吓一跳。而今出現在這午夜的墳地,即更加令人毛乎悚然。

裴複生鼓起勇氣主動發問:“你是什麽人?”

“我?”駭人老者用低沉嘶啞的嗓音緩慢答着,“我是這裏的守——墓——人。”

“守墓人?”裴複生愣了一下,“你替誰守墓?這下邊葬的……都是誰?”

老者的嘴角微微牽扯了一下,好似在笑:“這下邊葬的是誰,難道,裴老爺心裏不清楚嗎?”

裴複生大驚,這鬼魅一般的守墓人竟然知曉自己的身份!

“你……你怎麽知道我……”

“噓——”神秘老者打斷了提問,“裴老爺有什麽不明白的,還是自個兒瞧吧。時間差不多也該到了。它們,要出來了。”說完顫巍巍地轉過身,面向墓碑,“喏,您看看,是否曾認識這些人?”

裴複生趕緊将視線移到那些無字碑上。只見近處的幾塊墓碑正面,似乎真的有字顯現了出來。由上至下,一筆一筆。看那字跡,似乎是一種粘稠的液體,在月光下顯出極暗的紅色。

那是?——血!

裴複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吓得直接癱軟在地上。他看得極其真切,前排幾塊墓碑上分別寫的是:“張家老太爺張賢祖”、“張家太夫人張王氏”、“張家長子張榮福”“張家長媳張何氏”……而後幾排的墓碑上,也依次開始有血字逐漸顯現出來。

“裴老爺,”守墓人不知什麽時候蹲了下來,并将他那張五官有些扭曲的臉孔湊到了裴複生面前。“這些逝者,可曾都是您的故人哪?”

裴複生被這張陡然靠近的臉吓了一大跳,本能反應将其一把推開。“不……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他似乎已有些神志不清,連眼神都開始不聚焦了。

他沒有膽量将這些名字一一看完,于是在極度驚恐中哆哆嗦嗦地爬了起來,朝着遠處司機所在的方向,踉跄着跑了過去。

司機立即迎上來,關切詢問:“老爺,怎麽了?您瞧見什麽了?”

裴複生驚魂未定,機械地搖着頭,嘴裏反複念叨着:“沒有!什麽也沒看見。沒看見……沒看見……”随後強裝鎮定一頭鑽進汽車後座。

他努力控制着幾近崩潰的情緒,吩咐道:“快走。今晚的事,不許向任何人提起!”

“老爺,咱們再去哪兒?”

“哪兒也不去了!回家!回家!”

司機很識趣地不再說話了。

汽車發動,迅速向城內駛去。裴複生望着窗外,星光黯淡、月色涼薄。那漫無邊際的黑夜,就像是漫無邊際的恐懼,将其一層一層纏繞、包裹、擠壓。他深陷其中,透不過氣。

裴複生遠去後,奕霜霏從林中的一片陰影中浮現出來。走到守墓人身邊,說了句:“老先生,多謝您了。”

駝背老人沖她鞠了一躬,沙啞答道:“樂意為小姐效勞。”

奕霜霏笑笑,打開手包,拿了沓錢出來遞給守墓人:“煩請您老明天把這兒收拾一下,一切都恢複原貌吧。”

老者又鞠一躬,承諾道:“小姐放心,包在老朽身上。”

奕霜霏沒再說什麽,昂首闊步走出樹林。

駝背老人提着晃悠悠的燈籠,也一瘸一拐地慢慢隐去。

月夜秘林,終又重歸荒涼與寂靜。

此時,一個男人緩緩從黑暗中現出身影,警覺地一步步逼近那些墓碑。

是裴謹初!

原來,事發之初他就洞悉到了一切,所以每日都很留心父親的一舉一動。今日,窺見父親深更半夜溜出家門,便開另一輛車迅速跟了上來。

由于提前踩過點,輕車熟路,故而他從另外一個分叉口先行趕到了。然後把車扔在路邊,獨自潛入樹林,隐藏起來。

剛才,他清楚目睹了全程。

走到墓碑旁,他伸出手,摸了摸那些流動的字跡。“血”漬尚未凝固,略感粘稠,且聞起來并無腥味兒。這應該不是“血”,只是江湖騙子的某些唬人小把戲。

看來,奕霜霏還藏有其它技能未曾顯露。有心機的丫頭。

裴謹初把墓碑上的十四個名字一一辨認了一遍,心中五味雜陳。這些人,真的都是死于父親之手嗎?

雖然這想法十分大逆不道,可他就是忍不住朝這方面去想。否則,奕霜霏為什麽要反反複複地試探與警告父親,且手段一次比一次激進?

她來,是為了尋仇;而仇人,就是父親!

可悲的是,父親的反應也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即“做賊心虛”。

事态發展到這一步,整體脈絡已算摸清了七八成。但更為困擾的一個問題出現了——那就是:“我”是誰?

前段日子,裴謹初還認為那個張家長孫與自己年紀相仿而又長有類似胎記,是個純粹的巧合。畢竟隴山縣與他裴家隔着十萬八千裏,祖祖輩輩都扯不上關系。

可如今,倘若父親與張家人有着如此深厚的淵源,那情況就變得撲朔迷離了。有種說不清道不明、若隐若現的詭異。

當年那個孩子果真被當場燒死了嗎?屋內十四具焦黑屍體中,果真包括他嗎?

* * *

次日一大早,裴複生再度登門醫藥總署。

當他把昨晚之事悉數告知于副署長,胡建承同樣面露懼色:“血?!你确定是血?墓碑還能自己流血、還能把逝者的名字一一顯現出來?”

“千真萬确,絕無半句虛言。”

“不會吧?”胡建承神情恍惚,“難不成這世上……當真有妖魔鬼怪?”

裴複生搖了搖頭,冷笑一聲:“哼。妖魔鬼怪有沒有我不清楚;但所謂怨靈索命、惡鬼複仇,就純屬無稽之談了。”

“哦?閣下這言外之意,是發現了什麽端倪?”

裴複生端起茶盅不緊不慢喝了一口,而後道:“昨晚,我确實被吓壞了。這人一慌亂,腦子就無法清醒,故此有些言行失态。但今天早上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是張家人的鬼魂回來複仇,那墓碑上有一個人的名字,就不應該出現哪——張玄之,怎麽會有張玄之的碑呢?”

“張玄之?張玄之是誰呀?”

裴複生不答,只意味深長地斜瞥了胡副署長一眼。似乎在嘲笑,你為何問出這般愚蠢的問題。

“噢……噢,是那個呀。”胡建承瞬間記起來了。

裴複生繼續:“露出這麽大的破綻,足以說明:此事并非什麽怪力亂神。乃是有人裝神弄鬼、蓄意為之。并且這個人,尚還一知半解,不清楚确切的事情真相。他只是想警告我、吓唬我;逼我心煩意亂,逼我神智失常。”

胡建承邊聽邊點頭,以示同意:“裴老爺言之有理。那接下來,您打算怎麽做呢?”

“現在是,咱們在明人家在暗,局面太被動了。根本不知道對方還會使出些什麽招數。為今之計,首先得想辦法把‘那個人’給引出來。看看他到底是誰,然後再做定奪。”

“裴老爺……莫不是已拟好了應對之策?”

裴複生略顯得意地笑笑:“是。”而後定定望向胡建承。“不過,還得煩請胡副署長賞臉,助我裴某人一臂之力。”

胡副署長立即堆起假笑,阿谀奉承道:“诶,裴老爺這是說的哪裏話。張家之事若被爆出,我胡某也難脫幹系。你我二人早就同坐一條船了。幫你,既是幫我自己,不必見外。有什麽事需要我胡某出面交涉斡旋的,您吩咐幾句就行。胡某定當竭盡全力,不負厚望。”

裴複生心滿意足,長長吟出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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