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奕霜霏來到美樂天,剛換上荷官制服、還在整理自己賭桌的時候,李經理就過來傳話,說大少爺找。
她只能放下手中的撲克,去到裴謹初辦公室。又會是因為什麽事情呢?因為昨晚訂婚的事嗎?這個人實在太難以捉摸了。
敲門,進去。發現裴謹初竟然沒在工作。而是十指交扣撐在桌子上,靜靜等着自己。
“坐吧。随便聊幾句。”聲音倒還一如既往的親和。
奕霜霏坐下,預感事情不會那麽簡單。
果然,一陣短暫沉默後,裴謹初的第一句話就讓人很難回答。“你為什麽要答應譽衡的求婚?”
奕霜霏一愣。與人言語周旋,講究見招拆招。現在完全不清楚對方提問的目的,自然就不曉得該往哪個方向引導。與其亂答一通,還不如問詳細點兒:“大少爺這麽問……是什麽意思?”
裴謹初自嘲似地笑笑:“也不必拐彎抹角了,我知道你不是真心待他。”
這話聲音很輕,分量卻極重。大少爺究竟是基于什麽來做出如此判斷的?奕霜霏有點慌。
但她不能自曝其短,只能将答案往其它事件上引:“大少爺老早之前就曾懷疑過我,是觊觎你們裴家的錢財才接近二少爺的。現在……估計更加确信不疑了吧。”
裴謹初搖頭:“不是。”他的表情異常篤定。“我知道你不是。‘貪慕虛榮’不過是你掩飾真實想法的一種手段。你應該……另有所圖。”
一語中的,直戳要害。這下奕霜霏更慌了。兩只手藏在桌子底下緊緊掐在一起。
但是裴謹初似乎沒有逼她坦白的意思,自顧自繼續往下說着:“譽衡他真的很單純,而且對你也是一片癡心。我希望……”
這個遣詞造句估計特別難,他很斟酌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我希望,你們能盡量和睦地相處,盡量……不要弄得彼此難堪。”
就這?如此平常的言論,何需這般難以啓齒?分明是有弦外之音啊。大少爺究竟知道多少事?究竟為何遲遲不願挑明?
奕霜霏想不明白。最好的辦法,就是裝傻糊弄過去:“我當然會與二少爺好好的。誰也不願意自己的日子過得吵吵嚷嚷,雞飛狗跳嘛。”
“呵。”裴謹初輕輕從鼻子裏哼了下,仿佛在嘲笑自己的多此一舉。“那就……沒什麽事了,你出去工作吧。”他淡淡地說。
“哦。”奕霜霏緩緩站起來,往外走。
區區幾步路,卻經過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争。她莫名的就有種不甘心。
大少爺絕對是知道某些秘密的。可如果自己就這麽去問,也絕對什麽都問不出來。他嘴太緊。與其盲猜,倒不如再抛出一點線索,投石問路,看他怎麽接。
于是奕霜霏走到門口時,突然回了頭:“大少爺,其實我心裏一直有個困惑,不知當問不當問?”
“你困惑什麽?”
“大少爺你……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嗎?”
裴謹初一驚:“你什麽意思?”
“呃……沒什麽。”奕霜霏人畜無害地笑着。“我只是覺得你的名字,和其他三位少爺、小姐的名字不一樣。好奇而已。”
借口。聽上去實在太像一個借口了。裴謹初頓時警覺起來。但她又不可能知道自己肩上長着那塊胎記,無緣無故為什麽要懷疑自己的身份呢?
“名字的事情……父親确實從未解釋過。可二十多年的養育之恩,僅憑這點,就應該質疑自己的身份嗎?”
“不不不。”奕霜霏尴尬地揮揮手。“大少爺你誤會了,并非完全因為這個。只不過……我碰巧聽說過一個人,和你的名字一模一樣。”
“和我的名字一樣?”裴謹初緊緊皺起眉頭。
瞧這詫異的反應,他是真不清楚這事兒。
“嗯。大少爺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自己去查一查。二十多年前在漢中,有一個曾中過舉的窮秀才,剛好也叫作‘裴謹初’。實在是很巧呢。”
漢中?父親的祖籍地。真有這種事?
裴謹初像是又挖掘到一個了不得的情報,腦子裏立馬展開一系列錯綜複雜的聯想。“你是怎麽知道那個人的?那個和我名字一樣的人?”
“我……就是無意中聽說的呀。”奕霜霏滿臉寫着無辜。
裴謹初知道她說的不是實話,也知道肯定問不出來實話。但沒關系,可以自己去查。
他随手拿過桌邊的幾頁文件,翻開,提起筆。裝出一副即将開始工作的樣子:“要是沒其它事了,你就出去吧。”
* * *
奕霜霏訂婚的事情雖然沒有登報,但消息在美樂天內部卻不胫而走。
至此,從一樓到四樓,所有員工不管是誰、不管認不認識她,見到她都客客氣氣的。特別是李經理,有時候連份內的工作都不指派她去做了。
不過,她畢竟于鄧绮娜不同。不會因為身份的提升就自覺高人一等、就去耀武揚威。無論大家對其态度如何轉變,她的為人處事倒始終如一。所以,在美樂天裏的口碑較之鄧绮娜,實在好太多了。
立冬這一天,裴譽衡邀請奕霜霏去家裏吃餃子,以承習俗。她自是欣然前往。并事先在手包裏暗藏了一點兒小秘密——那是精心為裴老爺子準備的“禮物”。
裴複生這陣子腿傷稍微好了些,拄拐杖的話,勉強也能走幾步。所以不像之前那樣天天坐在輪椅上了,偶爾也會下地活動活動。當初劇院的那件黑色長袍,着實把他吓得七魂丢了六魂。在家休養這麽久,精氣神終于恢複了一點兒。
奕霜霏見他自己拄着雙拐走出來,暗暗感到不悅。一直以來,她的目的就是想從精神上擊潰這個人。讓他自責內疚、讓他懊惱忏悔、讓他擔驚受怕惶惶不可終日。她堅信心靈的煎熬遠遠痛于□□的折磨,這才是對一個惡人最兇殘的懲罰。
可如今,情況有所好轉,所以今晚她必須再次下手。
晚宴剛剛結束,裴宅外面就傳出陣陣大呼小叫。周管家出去看了看,驚慌失措地跑回來,回禀道:“老爺、太太,不好了。院子外面不知道被什麽人,拿紅油漆塗了好些字兒。”
“這些人怎麽這麽無法無天哪?”二太太嫌惡地抱怨着。“都塗了些什麽字兒啊?”
“呃……塗的是一句話。‘縱火之人,必将焚身于火中!’。”
裴複生一聽這幾個字,險些摔倒。幸虧站在一旁的芸秀扶了他一把。
“帶我出去看看。”他命令道。
于是一群人簇擁着腿腳不便的裴老爺子,浩浩蕩蕩全擠去了院外。
直見院牆上歪歪扭扭地寫着“縱火之人,必将焚身于火中!”這句話。并且不止寫了一遍,半面牆都被寫滿了。幾個孩子加上數位圍觀路人,正磕磕絆絆地指着這幾個字念。
“這……這……都是些什麽人幹的呀?這和我們裴家有什麽關系?”二太太邵齊眉發起脾氣來。“老周,趕快帶人把這些字兒都給擦了。被人看了老半天笑話,像什麽樣子!”
“诶,我這就去。”周管家說着,便慌慌張張往院子裏跑。
裴複生至始至終沒有講一句話,但臉色卻極其難看。他緊閉雙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老爺,別生氣。我先扶您回房去休息吧。”三太太芸秀如是寬慰道。“這裏交給周管家處理就行了。他會辦妥的。”
裴複生不搖頭也不點頭,不做任何反應。好一陣兒,才默默轉過身,一瘸一瘸地朝院裏走去。
當家人返回了,其他人也就都跟在身後一起回來。院外只留下丫鬟與夥計們,忙着一邊驅趕圍觀人群,一邊拿工具開始清洗院牆。
一片混亂之中,沒有誰注意到奕霜霏沒跟着大家一塊兒出院子。
她趁着這個空檔,獨自一人偷偷溜去了別墅的背面。拿出包裏事先藏好的一團不知什麽東西,也開始在牆上寫字。
沒錯,她寫的同樣是“縱火之人,必将焚身于火中!”這句話。只不過,字跡不是立即顯現出來的——牆上暫時還什麽都看不到。她使用的是特殊材料,需在空氣中暴露一整夜,等明天早上才會漸漸顯出不同色彩。
寫到最後幾個字時,她聽見兩名丫鬟談話的聲音。遭了,有人來了。雖然此刻牆上一片空白,但被人發現自己待在這麽個奇怪的地方,總歸不好解釋的。
情急之下,她潦草地塗完最後幾筆,便悄悄由丫鬟聲音的另一端逃走了。随後瞅準時機,混入了從院外歸來的人群隊伍裏。
一切進行得很順利,應該沒有人察覺。她暗自松了一口氣。
突然,裴譽衡的一句話讓她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诶,你的發卡呢?”
“發卡?”奕霜霏連忙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左鬓角。
果然,發卡不在了。那是前幾天二少爺剛剛送的,一只柳葉形的發卡。他還再三強調,今天自己一定得戴着的。
“可能……不小心掉哪兒了。我找找。”說着,奕霜霏便低頭在地上四處搜尋。
裴譽衡也很自覺地加入進來一起尋找。
但到處都沒有啊!奕霜霏急了。
不會落到別墅背後了吧?如果在那個地方,她是不可能明目張膽地去找的,只能想辦法偷偷撿回來。而且動作要快,等明天字跡一顯現,事情便會暴露。發卡就會成為自己曾經出現在那兒過的證據。
正當她緊張盤算着該如何脫身、去撿回發卡,一個溫柔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們是在找這個嗎?”
奕霜霏與裴譽衡同時回頭。
原來是大少爺。手裏正握着一個發卡,微笑着遞向他們。
“對對對,就這個。”裴譽衡笑眯眯把發卡接過來,還檢查了一下有沒有摔壞。“大哥,你在哪兒撿到的?”
“就外面啊,院子門口。”裴謹初随口答道。眼神自然,沒有半分的猶豫與回避。
可奕霜霏一聽就知道不對勁。因為她壓根沒去過院外,絕不可能掉在那裏。而大少爺偏偏這麽說,莫非……
畢竟有前車之鑒。他已刻意撒謊幫過自己好幾次了。所以今天,同樣很有可能為了幫自己而再次撒謊。
“多謝大少爺,我真是太粗心了。”奕霜霏不動聲色地配合着這個謊言。
裴謹初淺淺笑了下,不答話,和顏悅色地轉身走了。
裴譽衡絲毫沒察覺出這兩人互動時,神情的微小異樣。只自顧自地将發卡重新為未婚妻佩戴上:“下次可別再弄丢咯。再丢,我可會生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