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當周管家報告說院牆外面被人用紅油漆塗了字，裴謹初原本是想和衆人一起出去瞧瞧的。只不過長久以來他不自覺養成了一種習慣，就是随時随地都會特別關注奕霜霏的動向。

當他發現奕霜霏沒有跟着大家一起出來，而是中途悄悄溜了回去、并一頭鑽進別墅背面。瞬間起疑。也就悄悄跟了過去。

幸虧今天沒有邀請鄧绮娜過來，否則自己不會這麽容易脫身。

在角落處，他偷偷瞄到了奕霜霏的奇怪行為；又瞄到她為了躲避丫鬟、匆忙逃走；甚至還瞄到了地上她不慎掉落的發卡。他迅速去将發卡拾起，揣進自己口袋，而後再尋機會若無其事地還了回去。

這是自己第幾次暗中助她了？好像是第三次吧。不輕易站隊，依然是他目前堅持的立場。在弄清楚自己身世之前，應該盡量确保奕霜霏的身份不被暴露。因為她很有可能，不是“敵人”。

他請了私家偵探去漢中查詢“裴謹初”這個名字。什麽時候偵探才能帶着可靠消息回來呢？什麽時候，他才能确切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女傭們忙到半夜才把院牆外那些字清理幹淨。本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可誰料，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有人發現別墅背後的牆上竟也被寫了兩行字——依然是那兩句“縱火之人，必将焚身于火中！”

“誰幹的？！”二太太邵齊眉大發雷霆。“寫在院牆外邊倒也就罷了。畢竟是在街上，車來車往人多手雜。可這屋子裏邊，怎麽也會有字兒？這家裏該不會還出了內賊吧？！”

下人們排成一排，低頭站着，沒人敢吱聲。

“老周，昨天你們擦外邊牆的時候，沒發現裏邊也被人寫字了嗎？”

“回太太，昨兒晚上這屋裏的牆上，确實沒有字。我們檢查過的。可不知怎麽的，這一夜之間，那字兒就自己冒出來了……”

“自己冒出來？哼。”邵齊眉冷笑：“難道這屋子裏面還鬧鬼不成？！”

周管家接不上話。

邵齊眉壓了壓自己的脾氣，最後命令道：“去把那牆上給我搞幹淨，下不為例。如果再有這些亂七八糟的字兒冒出來，你們最好能抓住這個‘內鬼’交給我。否則的話，我就把你們統統換掉，一個不留！都滾！”

周管家帶着一衆傭人紛紛退下。

裴複生因為昨晚那場鬧劇，精神變得很差，9點了都沒起床。原本沒人告訴他家裏邊兒也被人寫字了。可二太太這麽興師動衆地一番折騰，他被驚動。不可避免也就知道了。

他知道後，一句話都沒說。只是木然望向窗外，長久地發呆。

* * *

人口衆多的家庭都會有一個通病，即是每隔那麽一兩個月，家裏就會有人要過生日。

裴家也不例外。剛入冬沒多久，三太太芸秀的生日便到了。裴譽衡又有借口邀請奕霜霏回家吃飯了。

三太太的生日有一個特點，每年都會燃放大量焰火。因為她本人特別喜歡看焰火，所以裴複生會特地為她請一個放煙火的班子，專門到家裏來演出。除去絢爛多彩的煙花，有時還會加一些雜耍表演。

當奕霜霏聽到這條消息，立刻計上心來。速速跑去找歐陽嘯離，告知自己的計劃。

離九爺聽完她的敘述，有些好奇，遂問：“你就打算一直這麽吓唬他嗎？吓到什麽時候去？”

“九爺，想取一個人性命很容易。您手上能人志士這麽多，我相信只要出得起價錢，很多人願意搶着辦這個差。但是，光殺掉他就夠了嗎？我和我娘受了二十年的苦，他卻享了二十年的福，這樣公平嗎？若讓他輕輕松松就死了，那才是便宜他了。我不止要他賠上這條命，我還要他臨死之前受盡煎熬。只有這樣，才能略微補償他之前做過的惡。”

歐陽嘯離淺淡地笑下，微微點頭，以示同意。“那你的目的達到了嗎？他現在……是否每日都身處痛苦之中呢？”

奕霜霏頗為得意地答：“應該是了。聽二少爺講，自從家裏被人莫名其妙寫了字，裴老爺的精神狀态便又跌回去了。先前還能自己拄着拐杖、下地走幾步的；現在，又每天坐着輪椅不起來了。話也不說，人也不見，好像腿剛剛骨折的那段日子一樣。這顯然是被我寫的那幾句話給刺激到了，心裏估計害怕得不得了。”

“所以明天晚上你才打算安排這麽一出，推波助瀾，殺人誅心？”

“對啊。”奕霜霏毫不掩飾自己的邪惡。“拿他最懼怕的東西去攻擊，才能造成最沉重的打擊！”

* * *

焰火表演一般都在生日晚宴之後。不過表演班子倒是早早就來到了裴家大宅，在院子裏候着。

裴複生很給面子地出來陪三太太吃了頓飯。餐後，就又獨自回房了。似乎對餘下節目絲毫不感興趣。芸秀也不敢有什麽意見。畢竟老爺子今天願意上桌同聚，于她而言已是一份恩賜了。

衆人酒足飯飽後，來到院子。技師們換上各自的行頭，準備開始表演。

首先，是一顆單獨的“驚天雷”響徹夜空，，拉開了演出的序幕。

然後，一排排煙花相繼不斷被放上天。有大朵也有小朵，紅橙黃綠青藍紫，各色齊全，漂亮極了。四少爺裴譽鑫蹦跳着，邊鼓掌邊歡呼。府中丫鬟們也擠在邊上，笑逐顏開跟着一起看。

不斷沖向天際的彩色焰火，亦吸引了不少路人，紛紛駐足于院外，仰頭觀望。偶爾還感嘆幾句：有錢人家就是好啊。

裴複生待在二樓自己的房間，覺得窗外随機變幻的光影太過刺眼，于是選擇了背對窗戶。可即使眼睛不看，耳朵也無法不聽。那“嘭嘭嘭”的爆炸聲好似催命的鼓點，每一響都深深炸進他的心裏。“縱火之人，必将焚身于火中”，這句話如魔咒般反複回蕩在腦海。

或許是做賊心虛吧，他的确受到了極大的精神壓力。任何與“火”沾邊的事情，都想敬而遠之、極力躲避——譬如今晚。

燦爛奪目的煙花燃放了整整二十分鐘才結束。所耗之材，價值不菲。接下來，便是驚險刺激的雜耍表演。

兩名年輕的技師相繼表演了噴火、過火橋、“刀山火海”等頗具難度的項目。

他們甚至還訓練出了一只會鑽火圈的小狗。狗狗機靈可愛，裴譽鑫笑得樂不可支。拍手直呼：“快。快去拿個大雞腿賞它！”

衆人聚精會神觀看表演之際，奕霜霏卻發現有名技師始終心不在焉。他游離在隊伍之外，不停左顧右盼。像在審視周圍環境，準備伺機而動。

八成就是他了！那個九爺安插進來的人。

奕霜霏假裝無事，耐心等待着他的行動。

果然，當他幫助收拾演出道具的時候，“不小心”弄翻了一個桶。桶裏不知什麽東西潑了出來，一直流到“火橋”上。“火橋”內裝着大量尚未熄滅的碳，兩者一接觸，瞬間就點着了。

火苗沿着那液體，迅速蔓延。僅兩三秒的功夫，就燃起一大片。

頓時，驚叫聲四起。

“啊！着火啦！着火啦！”

太太小姐們慌亂地抱在一起；丫鬟們紛紛捂住臉，手足無措。場面亂成一片。

幸虧在場的幾個男人還算鎮定。裴謹初與裴譽衡立即指揮下人去接水救火。幾位技師也趕緊脫下自己的衣服，撲打着火苗。

原本那桶東西潑出來沒多大面積，燃起來也不礙事。可偏偏時值初冬季節，天幹物燥，院中枯枝敗葉落了滿地。一遇明火，噼裏啪啦就燒了起來。速度之快令人乍舌。以至于一處小小的火源，最後竟燒出了一大片。

裴複生在二樓房間，聽見外面人聲嘈雜，像是出事了。便慢慢挪到窗口望了一眼。僅一眼，卻足以令其魂飛魄散。

只見院中烈火熊熊，濃煙漫天，下人們來來回回奔跑着。倉惶，混亂，分秒不歇。

火！是火啊！

裴複生如臨大敵。張牙舞爪的火舌，在他眼中全變成面目猙獰的妖怪，正一步步向自己逼近。雖然起火地點離別墅尚有一段距離，沒那麽快燒過來。但他神智已失，覺得下一秒，自己就要被這邪惡“火妖”給吞滅了。

不行，我得趕緊跑！他發瘋一般，站起來就往屋外沖。一跛一跛的，連拐杖都顧不得拿。

“縱火之人，必将焚身于火中！縱火之人，必将焚身于火中！”他嘴裏不停念叨着這句話。

由于腿傷并未痊愈，行動依舊不便；而他又太過緊張；所以下樓的時候一個沒注意，腳滑了，整個人連翻帶滾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屋外，火勢已基本被控制住，至少沒有變大的趨勢了。就目前燒着的這一塊地方，應該不會再擴張。

裴譽衡剛剛潑掉一盆水，轉身過來對母親說：“娘，你們先回屋吧。這裏火又大，煙又嗆。你們呆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麽忙。不如先回屋去，屋裏是安全的。”

三太太芸秀連連附和道：“是啊，二姐。咱們杵在這也礙事兒。還是先回房，把地方給他們騰出來得好。”

邵齊眉思忖片刻，點頭同意。

“小恬、小鑫、霏霏，你們也都一起回去。留下我和大哥和舅舅就行。”

“那你當心啊。”奕霜霏溫柔叮囑了一句。這份關懷，并非全出于虛情客套，倒也包含幾分真心實意在裏面。

裴譽衡心滿意足地笑笑，憐愛摸了摸她頭頂：“放心，不會有事。去吧。”

衆女眷便回了屋。可剛一進門，就發現了如天塌下一般的大事。

“老爺！你怎麽了？老爺！醒醒啊！”

她們看見地上一動不動躺着一個人——那是從樓梯上摔下來、已經暈過去了的裴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