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就叫我夏映吧。

或許,當你看到這段文字時,我和我當年深愛着的人都已化為塵土,而這段故事,也早已被大家遺忘。

如果你願意聽我講,那再好不過,如果你不願意聽,那請你行個方便,給片陰涼地,允許我自言自語吧。

祝你一切都好。

那時我為了讀高中,搬來這座小城不久。周圍的陌生環境讓我感到新奇,于是我常去學校四周的各種店裏毫無頭緒地亂轉,等轉累了,再随便買些可能并不那麽實用的小東西。

這天也是一樣,我在一家從沒去過的文具店裏,低頭看着貨架上一排排的筆。從這家文具店的室內裝潢和氣味能感受到,這是一家新開的店。而店主似乎不大有開店的經驗,文具店叫做“一棵樹”,室內卻裝修得相當浮誇,明明是一家文具店,屋頂卻有一盞大吊燈。屋裏除了一排排的貨架還有摞在一起的紙箱,窄窄的過道上擠滿了人。我每挪一步都要踩到些東西,或是擺在地上的紙箱邊角,或是誰不小心碰掉的文具,或是誰的鞋幫。

人太多了,幾乎沒有轉身的餘地,我幾乎是要被別人推着走。就在被擠得不耐煩的時候,我突然被擠到了貨架的背面,看見了一個穿着黑白色秋季校服外套的男生。

雖然我剛升入高中,但也已經很了解我們學校的校服安排——校服共有三種配色方案,三屆一循環,所以在校的不同年級校服各不相同。

托校服顏色的福,我一下就認出,這是個高二的學長。

文具店裏的人并不少,窄窄的過道擠着好幾個穿着和我一樣黑紅配色的高一校服的學生。或許是拜不同款的校服所賜,或許是因為他站得直、不駝背,在當時的我看來,他和其他人不一樣。他是最吸睛的,或者說,對我而言,他是唯一吸睛的存在。

隔了好遠好遠,我看見他皺着眉,也是一副不大有耐心的樣子,從貨架上抽出了一盒筆就轉身去結賬。等他走了,我也無心再轉,在近處随手抓了一把筆,往收銀臺走去。

讓我意外的是,那把黑筆幾乎都不好用,甚至有幾支剛用沒多久就斷墨了,最後只能扔進垃圾桶裏。

不好用的筆,也會被擺在文具店裏麽?看來這文具店也并不十分靠譜。

早知道就和那位學長選一樣的筆了。他都沒仔細看,直接拿了一盒就走,這麽自信,那盒筆肯定是好用的吧!

後面的學習任務越來越重,我養成了跑到書店去買筆的習慣,也慢慢把他放在了腦後。他不過是一個陌生學長而已。

這就是我和他的第一次相遇,或者說,這是我單方面的第一次相遇。

Advertisement

國慶假期是上了高中後的第一個小長假,對我們來說,是軍訓結束後的第一個假。然而,即将到來的月考如同幽靈,趴在我們耳邊低語:“你們真的敢玩麽?”

我當然是不敢的。我去學校周邊的自習室轉了轉,覺得不太喜歡,可我又實在不想悶在家裏,幹脆就打車去縣圖書館學習。

我對這裏還不甚熟悉,低估了縣圖書館和一中之間的距離。從一中附近去圖書館,打車費居然要花十五。來圖書館學習不需要花錢,但是上午一個來回,下午一個來回,這一天總共要在路上花六十。

可是,是緣分嗎?我竟然在離學校這麽遠的圖書館裏又看見了他。

隔了好遠,我一眼就看見他坐得端正,運動服外套下是白色的衣領。他在一張雙人桌旁低頭看書,對面座位是空着的。

我走到窗邊,那裏有最後一張空着的、和他面前那張桌子一樣的雙人小長桌。我對這個位置很滿意,時間不早,我急匆匆戴上了耳機,低頭開始學習。

過了不知多久,有人從側面輕輕遞來好大一張草稿紙,放在我的手旁。我一擡頭,發現是那位白衣領學長。我一愣,低頭看去,草稿紙上面寫着:“你好,剛才有對情侶說想坐在我那裏,請問我可以坐在你對面嗎?”

我點點頭,伸手示意他坐下,擡筆在草稿紙上寫:“圖書館裏的座位,當然是想坐哪裏就坐哪裏啊。”

圖書館很安靜,我倆也完全算不上認識,所以除了寫在那張草稿紙上的兩句話以外,再沒有一點交流。等到了中午,大家陸陸續續離開,我也收拾好書包準備回家吃飯。

我剛站起來背上書包,他就擡頭看了我一眼,皺了一下鼻子,小聲問我:“這就要走了嗎?把書包留下占座吧。”

我下意識彎腰湊到他跟前聽他說話,又點點頭,随後朝他伸出手,也用小聲:“學長,我是一中高一一班的,我叫夏映。是日央映”

他也點點頭,然後很輕地笑了一下:“高一一班?我是高二一班的,我叫林物華,物華天寶的物華。你高二會學《滕王閣序》,我的名字就出自這篇文章裏面的一句。”

他沒有握我的手,我有些尴尬,收回手後就不知道該把它放在哪。為了緩解尴尬,我想裝出在褲子上擦手汗的樣子,可是掌心并沒有汗,所以這只手就這樣懸在了褲兜附近,我不知該把它放到哪裏。

我動作相當不協調地直起身離開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這兩次相遇。不管是文具店還是圖書館,人都那麽多,可偏偏相遇的是我們兩個。或許真的是有緣分?

他說他叫林物華,林物華。

等下午我再趕到圖書館的時候,他已經在那裏悶頭學習了。

他吃飯這麽快嗎?還是說他壓根不需要睡午覺?

好吧,不管怎麽說,我早上來得比他晚,中午走得比他早,而下午又是來得比他晚,看來我晚上得晚走一會,不然就算是輸了呢。我在心裏暗暗較着勁。

我剛戴好耳機,他就從對面遞過來一張疊得很小的紙條。我拿過來展開一看,還是上午那一張草稿紙,而他在這張紙剩下的的空白部分又寫了一行字。

“嗨,你聽的是什麽歌?很喜歡嗎?”

我沖着他笑了一下,然後學着他,也在紙上寫字:“我沒在聽歌,我不喜歡邊學習邊聽歌,手機沒開,戴耳機是戴着玩的。學長,你怎麽來得這麽早?”

他高二,按理來說學習應該很忙,可是卻跟我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上了。

“我帶了面包,中午沒回家吃飯。我平時一有時間就來這邊,習慣了。”

“那你是從早上到現在一直都在圖書館學習嗎?”

“那倒也不是,一直坐着會腰疼,我剛才下樓轉了幾圈。”

我點點頭,沒有再回複,他伸過手來,把這張寫了幾行字的草稿紙拿走,夾在書裏。我們都有更要緊的事情去做,忙着學習哪會有時間聊天呢?我翻了翻厚得像塊轉的教輔資料,長嘆一口氣,又低頭去思考。于是這一下午就這麽過去了。

高中以來第一個國慶假期的第一天剛過,我就決定以後這三年都不再去圖書館學習了。花費這麽多時間和金錢在往返的路上,實在是太不值得了。

之後的六天,我真的沒再去圖書館。不知道有沒有人坐在我的位置上,和他一起學習。

他對別人,也是一樣麽?他遇到別的學弟或者學妹,跟人家在一張桌子上學習的時候,也會專門抽一張草稿紙來寫紙條,問問人家在聽什麽歌麽?

不管他如何,我是真的不願意再跑到外面去學習了,窩在家裏就窩在家裏吧。只要自控力強一點,在哪裏學都一樣的。

國慶假期很快就結束了。一開學,回到班級,大家都困得累得不行,一個個像是靈魂出了竅。

我們班主任老劉氣壞了,拍着桌子喊我們,罵我們沒有高中生的自覺,罵我們沒有往屆重點班學生的自控力,罵我們一放假就沒了人樣。

“我剛才去四樓開會,正好路過高二一班門口。我往裏瞅了一眼,人家全在座位上低頭學習呢,沒有在睡覺的!”

“我知道你們在尋思啥呢,肯定是覺得拿高二跟你們比不公平。但是高二一班的那些學生剛上高一的時候也不是你們這樣的!”

“你們是學生,要有朝氣,怎麽現在一個個死氣沉沉!你們要拿出一班的樣子,你們就是高一一班的臉面,是高一一班的一面旗!”

“你們絲毫沒有理科重點班學生該有的樣子!一點都沒有!”

老師喊了一遍又一遍,講臺下低着的頭堪堪揚起又無力地低下,擰歪着的身子勉強正回去後又歪倒。平日裏,大家下了課就低頭開始寫作業,絲毫不需要老師管束,自覺得很。如今大家下了課就只會趴在桌子上睡覺,或是三兩個聚在一起小聲聊天。

總之,國慶收假後的那幾天,不論是老師還是學生,大家都悶悶不樂。

也許是被班級裏的氣氛影響了,我那幾天也有些沉悶,百無聊賴,不想學習,但又不困,幹脆趴在桌子上,盯着書桌桌面上的漆面瑕疵發呆。

這一條條裂痕,一個個小坑,都在告訴着我:“這桌子已經工作好幾年了。”

那麽,它在這裏多久了呢?它見證過幾個重點班學生的努力呢?它陪伴過的那些學生,最後都取得了好成績嗎?都走向了很好的未來嗎?

去年的今天,又是如今在讀高二的誰坐在這張書桌前呢?

我正胡亂地想着,班級門被輕輕敲響了。幾個趴在桌子上淺眠的同學被打擾了,發出不耐煩的啧啧聲。

校長要求各班主任嚴格管理全校文理共六個重點班,所以我們班平時進不來外人,有什麽事都得讓班長幫忙傳話。我們班長本來也趴在桌前,此時黑着臉,相當不樂意地起身出門去看。我有些好奇,又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想,是誰這麽讓人讨厭、這麽沒眼色?

過了一會,班長走過來,敲敲我的桌子:“夏映,高二一班的林物華學長來找你。他讓你去走廊,說是有話要跟你說。”

聽見聲音,同桌從臂彎中擡起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這是把氣撒到我身上了麽?這也要怪到我頭上?我有些不快,也失去了出去見林物華的興趣。

他來找我幹什麽?

不如就裝作我在睡覺吧。

雖是這麽想着,但我還是直起身,好奇地往走廊看了一眼。我在心裏想着:看一眼,就看一眼,看一眼确定是他我就趴下,然後拜托班長去告訴他我在睡覺。他不知道我的座位在哪裏,一定不會注意到我的,哪有這麽巧的事呢。

讓我沒想到的是,我直起身的時候,他也在門外朝裏張望,我們正好看了個對眼。沒有比這更尴尬的事了,我沒法撒謊了,不得不站起來,走到走廊,看着他,盡量小聲地問他:“你找我?”

作者有話要說:

《月華映深林》,是我去年九月動筆寫的一篇小短文,當時頻頻生病,學業繁重,阻力很大,寫了三四章就想放棄。因為有一位親友說很想知道後續,就努力寫完了,全文6w+。如今發上來的版本是我删删改改寫出的第八版,改到最後,和第一版有了很大很大的出入。如今回頭看看,依然覺得有很多不滿意的地方,後續可能會再修改。

祝大家身體健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