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晚上九點半,我們非畢業年級的晚自習就結束了。學校的廣播聲音好大,一路送着我回到家裏。我像往常一樣洗了個蘋果吃掉,又坐回到書桌前,最後還是忍不住打開抽屜,給手機開機。
他要我的聯系方式幹嘛呢?
有個叫“五氧化二磷”的用戶發來了好友申請,填寫的驗證信息是:“我是五氧化二磷。”
雖然他沒說真實姓名,但是會給我發好友申請的,除了林物華也實在沒有別人。我通過了好友申請,把他歸到“同學”這一分組裏。
我發了個:“halo”過去,等了兩分鐘,沒有收到任何回複。我回頭把手機扔到床上,深呼吸幾次,又捋捋頭發:反正也沒收到回複,那就還是先好好學習吧!
等我十一點多準備去睡覺的時候,才發現他回複了我的消息,甚至是回了滿滿一屏。
22:11
“halo”
“作業都寫完了嗎?”
“高一作業不多吧。”
22:35
“?”
“不理我?”
23:26
“一個小時過去了”
“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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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細數‘讓我去開家書店’先生十宗罪]”
哈?這是什麽?我點進鏈接,掃了一眼內容又立馬退出來。哦,差點忘了,“讓我去開家書店”是我的網名。我又點進那條鏈接:“首先是犯下了傲慢之罪的‘讓我去開家書店’……”
我很納悶:他這麽自來熟的嗎,明明看起來很冷淡的人啊。
我該怎樣回複他呢?
我在聊天框裏寫了喝多,又一點點删掉,最後只是說了一句:“不好意思。”
他問我:“以後可以約你一起學習嗎?”
“好啊,你要是偷懶了,我就給你一拳”
“哈哈!”
聊了一通,我的困意生生被聊沒了。我把手機靜音關掉,從書包裏抽了本生物書,想再背一會知識點就去睡覺。
我反複确認了好幾次,靜音的确是被我關掉了,鈴聲音量也被我調得不低。但這一夜,手機是真的沒有響起。
從那之後,他連續好幾天沒給我發來任何消息。我怕他忙,不願意也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打擾他。所以我倆又一次沒了聯系。我偶爾會在寫作業時被短信聲吵到,火急火燎地拉開抽屜,點開一看,發件人卻是中國聯通。
我把手機靜音重新打開了。靜音真是個實用的好東西。
又過了很久,久到我幾乎要忘了期待林物華的消息。我逐漸恢複到之前的狀态:每周只有周日看一眼手機,平時把它關機鎖在抽屜裏。
不知不覺間,我的高一被我蠻不講理地劃分為兩個時間段:遇見林物華前、遇見林物華後。期中考試後的那個周日的晚上,我照常開機,才發現林物華在周二這天給我發來了幾條消息。他問我周末有沒有時間,約我去縣圖書館學習。
已經是周日的晚上了,我完完全全錯過了這條消息。我跟他道歉,說我平時只有周日晚上會看一眼手機,這幾天沒回複他真的很抱歉。
他的消息唰唰發來好幾條:
“沒事啊,又不是什麽大事。”
“你的學習習慣挺好的/贊”
“所以下周末可以去嗎?”
“縣圖書館。”
我拒絕了。縣圖書館離我家實在太遠,走着去不現實,如果打車呢?一個來回要三十塊,時間一久,不知要在路上花費多少。
他追問:“那去哪裏學習好呢?你說過我可以約你學習的,總不會是要食言吧。/敲打/敲打/敲打”
我回:“不會,答應過你的事,肯定是要做到的啊。自習室怎麽樣呢?校內自習室。”
我們學校高三樓有幾間空教室被改成了自習室,節假日也開放,而且比校外的自習室便宜得多,只是限制也更多:如果是校外的自習室,可以随時離開,但我們學校的高三樓有相當嚴格的開閉時間,我們必須和樓裏的高三生“共進退”。為了不讓随意進出的學生打擾到正在上課的高三生,校內自習室是不允許學生自由出入的。
誰願意從高一高二就開始和高三生一樣不得不天天早起呢?
此外,我們學校的高一高二在同一幢樓裏,用着同一套作息時間表,高三用着加了兩節課的另一套時間表。為了安靜,高三樓離高一高二所在的南樓相當遠,所以高一高二的學生不愛去,高三生又沒有那麽多課餘時間。
總之,校內自習室成了再雞肋不過的地方,老師不疼學生不愛,往往相當冷清。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說,好。
我問他:“不嫌棄?”
他回:“哪裏都一樣的。”
我和他的聊天就止于此了。我上翻又下滑,盯着聊天的頁面,反反複複地看着這幾句話。
我的手機驟然黑屏,我按了兩下,才發現設置的屏幕可用時間額度被我用盡了。
居然不知不覺間過了一個小時嗎?時間怎麽過得這麽快?
按照約定好的那樣,我們交了申請表,簽了保證書,付了自習室的錢,然後分別申請了自習室的位置。他就坐在我的左邊。
班主任遞給我一個很醜很醜的徽章,告訴我這就是這學期的自習室通行證,在下學期開學前都有效。
“千萬別弄丢啦。”老劉這樣說着。
在我交申請表的時候,他又問我:“真的确定啦?這一學期可都得往高三樓跑呢。高三樓冬天死冷。”
我點點頭:“确定。”
他很欣慰地拍了拍我:“那就好好學吧。”
接下來的這半個學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總覺得老師更加看重我。我就在老師的指導下忙活,他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他給我指一個方向,我就埋頭向着這個方向去鑽。可能高中的日子就是這麽簡單。
我們老師說得沒錯,冬天的高三樓的确是死冷死冷,冷得人頭痛。
都說七月流火,可是還沒出陰歷七月,寒風就大搖大擺地來到這座小城。高三樓變得冷濕,屋裏陰冷,涼風從窗戶框往屋裏鑽,讓人難受。
因為太冷了,所以有的人不願再來,寧可這錢白花,也不肯再邁進這屋子一步;有的人看別人不來了,就更沒動力往這邊跑。總之,人越來越少,屋子裏缺少“人氣兒”,于是愈發冷下去。
一番惡性循環下來,本就沒什麽人的自習室更冷清了。等到冬天,刺骨的寒風終于光顧這座城市,我和林物華所在的這間自習室,竟然只剩我們兩個人還在堅持。
我起初只是聽說這裏條件不大好,如今親身體驗了,就更感到愧疚:要是起初我不提議來這裏,林物華也就不用來受凍了。但他卻甚至一副以此為樂的樣子,還要時不時湊到我跟前,隔着每兩張桌子之間都有的塑料擋板,小聲向我說些關于高三樓的小話。
某個周六的清晨,他跟我嘀嘀咕咕:“這小樓修得忒不講究,這位置選得太差,又離鍋爐房遠,說不定冬天暖氣裏的開水都要過不來。”
“是啊,這位置好不合理。這麽大個校園,高三樓偏偏選在這。人少,屋裏就冷,屋裏一冷,人更少了。”
他笑着問我:“要不要我把我那幾個哥們騙來?”
“嗯?怎麽騙?”
“我可以跟他們說咱們屋有暖氣和小太陽,把這誇得像皇宮。”
他說什麽我都很想笑,這人似乎擁有一開口就讓我發笑的能力:“騙他們來幹嘛?”
“把他們騙來給咱們當人形火爐啊。人多了就暖和了吧!”
我笑得不行,又怕打擾到正在上課的班級,只得用校服袖子捂着嘴趴到桌子上:“怎麽可以這樣啊,你朋友好慘啊。”
他也抿着嘴笑,然後搖搖頭:“算了算了,不騙他們來了,那幾個棒槌還是哪兒暖和哪兒待着去吧,來了也是只會壞我的事。”
“壞你什麽事?”
“你猜猜,猜不到我就不告訴你。”
我挺起背坐直了,低頭看着學校發的資料:“我哪有時間猜啊,再說了,我要是有能猜到的能力,還不問你了呢。”
我感覺得到他在盯着我,我偏過頭去躲他的目光:“數學太難了啊,我得好好學數學。”
見我這樣,他也不再盯着我:“嗯,我可以教你。”
我點點頭。
其實他數學也不怎麽樣,至少在他所在的班級裏排不進前十,我們兩個都心知肚明,但我們誰也沒有開口說別的話。
幹嘛要煞風景呢。
我說着要學數學,但此刻的心思完全不在數學上,可話又已經說出了口,便只好拄着下巴,盯着書頁上整齊排列的一道道題發呆。
他或許是看出來了,又或許沒有。他湊過來,問我:“要不要聽幾個笑話?”我其實是不大想聽的,但話到嘴邊偏要拐彎,說出來就成了:“好呀。”
然後他說,他前幾天熬了次大夜,第二天起得太晚,着急忙慌燒水卻還是晚了,導致臨出門的時候水還是滾燙。他只能硬着頭皮往瓶子裏灌開水,灌好之後把瓶子往飯桌上一立,登時炸了,碎玻璃散了一地。他急急忙忙收拾好後飛奔到學校,忙中出錯把書包忘在家裏沙發上了。想跑回家拿書包,又發現校門已經鎖了,出不去。
他說:“我前一天晚上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特勤快,背了好幾本書回家。結果書包落在家裏,最後只能空着手上了幾節課。這也就算了,恰好有幾張作業紙就夾在書包夾層裏,最後交不上作業,到班級後面站了差不多一上午。我都高二了,手上還挨了班主任的好幾戒尺,你說倒不倒黴?”
他說完,像是自己都覺得有點衰,輕輕地笑了起來。他是當笑話講的,我卻無法當作笑話來聽。
我問他:“還挨打了?疼不疼?杯子碎了有沒有傷到手?”
他還要嘴貧:“這麽關心我?”
我不想回答他的問題,他也不回答我的問題。我再次扭過頭,徹底不理他了。
他拍拍我的肩,我還是不理他,把頭扭得更狠了,心裏想着:你一個成績那麽好的人,一定能從我的後腦勺看出來我此時此刻氣得快要冒泡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有靈犀,他作出一副相當無奈的樣子,把手伸到我眼前:“看吧看吧,夏大夫,一點傷都沒有。我都這麽大個人了,幾個手板能給我打成什麽樣?總不能還照顧不好自己啊。再說了,哪有老師真舍得往死裏打自己的學生呢,我們班主任打人就是圖一響,純粹是為了吓唬別的學生,一點兒都不疼。要真說有沒有什麽讓我郁悶,那也就是在全班同學面前領手板,實在有點丢面子。”
我聽了他的話,覺得有道理,卻不敢百分百地相信,我捏着他的食指指尖,手心手背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才放下心來:“你不是說瓶子碎了嘛,我以為不燙傷還會劃傷呢。”
“裝了開水,那麽燙,我肯定拿杯口附近啊,碎的瞬間我就松手了,所以真的沒事。不要擔心。”他拍拍我的肩。
沒有燙傷也沒有劃傷,這是好事,可我幾乎是立馬就有了新的擔心:“那你最近上學的時候,要怎麽帶水呢?”
這事其實無論如何輪不到我來惦記。人家家裏怎麽可能會只有一個杯子?更何況,我惦記又有什麽用呢?但我就是不由自主地擔心。
“只要水不熱,拿礦泉水瓶裝也沒什麽問題。以後的日子,就等以後再說吧。”
我聽他說完這句話又很想笑:“你淨會對付。”
他咂咂嘴,學着我們學校心理健康課老師的樣子,眯着眼睛開口:“哎呀,男的過日子不就這樣,人生嘛、人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