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學期剛開始,趁着中午放學來書店買書的高三生不少,收銀臺居然排起了長隊。等我們終于結完了賬,跟對方說:“拜拜”、“拜拜”。
結果,等出了書店門,我往左拐,他也往左拐。
我想,再見說早了,可好像也沒別的話可以說了,那就沉默吧。
我捧着我的袋子,低頭走着。他拎着他的袋子,也低頭走着。我們都不說話。
我又想,沒有比這更尴尬的事了吧。
等走到下一個岔路口,兩條路通往兩個方向,盡頭是兩個小區。我們不約而同停下腳步,我又說:“拜拜。”他也說:“拜拜。”
結果我們兩個又朝着同一個方向拐去。
走着走着,我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他也笑:“什麽緣分啊。”
我說:“我住盛和二期。”
他頓了一下,說:“我也住盛和二期。”
這下我就很納悶了:“我上個學期就在盛和二期住了,之前沒見過你。”
“我也一直在盛和住啊,好像也沒見過你。”
“可能是,有緣,但不那麽有緣。”
總之,我倆就這麽尴尬地一路走進小區,站在小區門口,他說:“這回真的該說拜拜了吧?”
我點點頭:“拜拜。”
然後我們同步轉身,朝着同一棟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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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這是什麽緣分呢?
......
“你家也住二號樓嗎?”
“嗯,真巧。”
“啊,哈哈,真巧。”
我已經尴尬到頭皮發麻了,結果我們又在同一個單元門前停下腳步。還好我家住一樓半,我跑到門口掏出鑰匙:“哈哈,這回肯定是真的拜拜啦。”
他也笑:“拜拜,這一天說了好多個拜拜啊。”
回了家,我關上卧室門,很想抓個人來聽我吐槽。
我從抽屜裏掏出手機,又找到蘇爍。
我問他:“在嗎在嗎”
蘇爍:“?”
蘇爍:“有我不在的時候嗎?”
蘇爍:“哪次我不是秒回?”
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認錯認得相當快:“對不起,給您跪安了”
蘇爍:“說吧,找我啥事?”
我實在是按不住分享欲:“有件小事想跟你分享一下”
蘇爍:“說來聽聽。”
我連發了三句話過去。
“你之前來一中這邊玩,我領你去逛書店,還記得吧?”
“那家書店到我家有五六百米的路程,你知道吧?”
“我今天和一個剛認識的學長去書店買資料,回家路上,每經過一個岔道口我都覺得他要拐彎。”
蘇爍:“然後呢?”
我越回想越覺得尴尬,越回想越覺得好笑:“可能他也覺得我要拐彎吧。我倆走了一路,說了一路的‘拜拜’,最後我家和他家住在同一個單元”
蘇爍:“?”
蘇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蘇爍:“你真別把我笑死”
蘇爍:“連住在同一個單元裏的人都不認識嗎?”
蘇爍:“什麽鬼啊,你這也太豬了吧!”
我也覺得好奇怪,樓上樓下這麽住着,一個學期過去了,我們居然一次都沒遇到過:“可是他也不認識我啊!當時真的很尴尬,我感覺我頭皮發麻。你說這世界怎麽這麽小?”
蘇爍:“不是這個世界小,是你們一中小”
我可聽不得這話:“別拉踩啊,你們四中也不大吧!”
蘇爍:“爬爬爬給爺爬!”
等下午我再回到自習室,屋裏只有三位高二的學長。
林物華撇着嘴說:“懶蛋來了。”
沈齊陽見了我就又要笑:“哎呀,拜拜拜拜。”
只有許春宇和我不熟,不知道說些什麽。他偏頭盯着沈齊陽,像是盯着叛徒:“你什麽時候也跟人家這麽熟了?”
沈齊陽又開始胡說八道:“遇見了有緣的人,一見如故,就是這樣的。我跟夏映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和你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這回沈齊陽沒再挨巴掌,但許春宇不理他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平時許春宇喜歡“欺壓”沈齊陽,正如沈齊陽所說,這對他來說,是“甜蜜的煩惱”。可是呢,一旦許春宇不開心了,不理他了,那沈齊陽就沒了那點甜蜜,只剩下煩惱。
朋友之間,能相處成這個樣子,也挺不容易的,我不無欽佩地想。
我跟許春宇打招呼:“許學長,你們怎麽來這麽早啊?”
許春宇正皺着臉生悶氣,一臉的不開心,聽見我說話,又擡頭看我:“別叫我學長啊,你叫他們兩個也叫學長嗎?”
我想了想:“好像也都是叫學長來着。”
許春宇的“獠牙”好像從來不會對我們這些外人展現,他恢複到笑眯眯的樣子:“這麽叫顯得太生疏了。”
我想,好像本來也不是很熟。但是我說:“那怎麽叫好一點呢?”
沈齊陽又開始不怕死:“叫小胖。”
許春宇真的不給他巴掌了,就像是沒聽見他接話一樣,又跟我說:“你想怎麽叫就怎麽叫吧,直接喊名字也行。”
我點點頭。
沈齊陽又讨打:“我們都喊小胖。”
許春宇還是不理他,連個眼神都不給他,說話都是朝向我:“那就好好學習吧。”
林物華看夠了熱鬧,又抿出一張草稿紙。過兒一會,我果然收到了字條:“許春宇對沈齊陽一直是這樣,不是真生氣,也不是真要沈齊陽給他解釋什麽。你不用擔心。”
我拔開筆蓋,回他:“我知道。我第一次見許學長,就覺得他是個脾氣很好的人。”
“那我和沈齊陽呢?”
“都挺好的啊!”
“‘很好’和‘挺好’,區別不小吧。”
“你們三個都是特別特別好的人!這回行了吧!”
“所以你是不是該給我解釋一下?”
“解釋什麽?”
“你怎麽就和沈齊陽這麽熟了呢?”
我幾乎要絕望,他們是從哪裏看出來我和沈齊陽很熟了啊!明明更多的是尴尬啊!想起中午的那一連串“拜拜”“拜拜”,我都恨不得跑出自習室去。
我把林物華寫的“不是真要沈齊陽給他解釋什麽”和“你是不是該給我解釋一下”圈出來,用箭頭指到空白處:“現在知道為什麽許學長是‘很好’而你是‘挺好’了嗎?”
過了一會,字條又被遞到我桌面:“那我不要你解釋了。我問問你,我們三個同時掉進水裏你救誰?”
“當然是沈學長許學長二選一。”
我看着林物華氣絕的樣子,心裏滿是得意。
略略略!
這間小小的自習室給了我很多快樂,但人生裏怎麽可能到處是開心呢。
我在自習室裏有兩位同桌,一是坐在我左邊的林物華,二是坐在我右邊的鄭武文。在我不想理林物華的時候,我可以扭開頭去不看他。
可是回到班級,我只有一位同桌,是我怎麽想躲也躲不開的同桌。我和同桌之間存在已久的矛盾,還是在這學期爆發了。
我從前寫在朋友圈或是哪裏的話,被不懷好意的人節選再曲解,最後編織出一場精彩的“文字獄”。這本不是什麽大事,但是我和我同桌早有嫌隙,于是争吵變得不可避免了。
這件事我不願再細說,但它的确讓我結結實實地心煩了好一陣。
後來這事經過一些人傳到我班主任耳裏,他先後喊了我和同桌去辦公室。
我進辦公室的時候,同桌已經離開了,所以我并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但是我永遠記得,他當時在辦公室裏跟我說:“你是最讓老師放心的學生了,你同桌也是好孩子。以後再有什麽自己沒法解決的事,一定要及時告訴老師。有誤會,老師會努力幫你們把誤會解開,你們一定要多多信任老師啊。”
我點點頭,他拍拍我的肩:“去吧,像之前一樣,好好學,将來肯定會有好結果的。”
我回了班級,坐在座位上。經過這件事,我跟我同桌實在是沒什麽話可講了。但是我想:“我怎麽這麽幸運呢?遇到了這麽好的家人、這麽好的老師。”
然後我又想到了那間好冷的自習室,想到了那幾位七班的同學,想到了三位學長,想到了遠在四中的蘇爍。
家人、老師、朋友......似乎一切都很好。怎麽我可以遇到這麽多這麽好的人呢?我想,這一輩子,有這些就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有這些人出現在生命裏,大概就可以完全知足了吧。
我又想,和七班的幾位同學似乎交流得不多,和三位學長中的兩位也是剛認識沒多久。可我就是下意識地把他們劃分為朋友了。他們應該也會把我當做朋友吧,我相信這種選擇不是單向的。
這裏的冬天總是很長,幾乎要等到陽歷五月中旬,我們才能徹底把毛衣收進櫃子裏,換成薄一點的長袖衣服。
距離夏天,還有很遠呢。
我從來不會在校園裏踱步,也不會在某一處逗留太久。但這一次,這個中午,漫長的午休還沒結束,我抱着幾本書,站在一棵樹下,仰望着頭頂湛藍的天和淡淡的雲。
天是大晴的,陽光透過光禿的樹枝照到地面。但還不算暖的春風很兇,不講理地撕扯着一切。
一中裏每一條路的兩側都種滿了各種樹,這棵不知什麽品種的樹還沒長出葉子,樹枝被風吹着,相當誇張地亂顫,相互摩擦着發出嘩啦啦的響聲。地上的小石子被風裹着跑,在路上發出咯啦啦的聲音。在風的作用下,我的校服外套緊緊地貼在身上,像是被抽了真空的塑料包裝袋。
我站在樹下,不知過了多久,總之沒聽到上課鈴的聲音。
有人從我身邊經過,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是誰,我靠邊站着,還是仰望着這一片天空。
有什麽好看的呢?有什麽可看的呢?除了雲,天上什麽都沒有呢。
但我又想到我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的那一天,想到我回到班級後想的那些人、那些事。
這場景也并不是多麽美好吧。但是,可以有時間停下來看一看天上的雲,感受一下這裏獨特的、兇巴巴的春風,還不算幸福嗎?畢竟,會給人抽“真空包裝”的風,也不是哪裏都有呢!人生還要碌碌地追尋些什麽?
在這世上生活了十多年後,我才遲遲地發現,我最想要的就是這些。
雲不為我停留,又有什麽關系呢?我可以随時停下我的腳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