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本以為夏天還要很久,但沒想到,那一年的夏天來得格外早。漫長的冬天剛過,夏天就急不可耐地來了,夾縫中的春天很短,幾乎沒有低溫到高溫的過渡期。

班級裏的六個風扇無力地轉着,驅散不了多少熱氣,反倒吵得人心煩。

班級門窗大敞着,要是走廊哪扇窗戶沒開,是要被當做是“叛徒”的。偶爾起了一陣大風,從窗戶灌進來的穿堂風吹得卷子亂飛,桌面上半滿的水瓶被推倒,幾支筆骨碌碌地滾着、掉到地上。更多的時候,教室裏的空氣像是凝固了,我們的汗從額頭滑到臉頰,連暖烘烘的微風都是少有的奢侈。

校長不許學生在學校用扇子,也不許拿紙板扇風,電動小風扇就更不要提了。

有同學在表白牆投稿,說自己給校長寫了信,準備投進校長信箱裏:“不換風扇,讓我們自己扇風也是可以的呀。這樣不僅涼快,還給學校省電。我們保證不在課堂上扇風,不擾亂課堂紀律,尊重老師的勞動成果,但是您起碼允許我們在下課的時候自己扇扇風吧!我在這封信裏沒有用書面語,是希望您在讀這封信的時候,像是在與我們面對面交流。您是很親切的人,相信您可以體會到我們的難熬。這種條件下,教室裏悶熱得讓人受不了。如果一整天都開着窗戶,等到了晚自習時,蒼蠅蚊子蛾子都能飛進屋,教室裏要上演《動物世界》,這要我們怎麽學習呢?”

我們私下裏也會讨論這位同學的“壯舉”,想着不能讓他孤立無援。于是我們紛紛動筆開始寫信,講究點的同學會特意去買一摞摞的信紙和信封,買得學校周圍的文具店斷了貨。我覺得這些細節都無所謂,扯了一張草稿紙就開始寫。

一封封文白夾雜的信投出去了,最後校長終于松口:“可以帶扇子,但是不許在上課的時候扇。”

人是喜歡得寸進尺的生物吧,後來我們偶爾會在私下聊到:“要是上課也可以扇風就好了呢!”

不過我們都很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沒有人再去寫信。

夏天一到,高三樓就顯得格外可愛了。

其實缺點還是有的,而且不少,畢竟高三樓還是那個高三樓。但是它涼快呀!上學期的缺點在這學期變成了優點,用沈齊陽的話來說,是:“經歷過南樓的荼毒,感覺這輩子沒上過這麽舒坦的自習,以後每年夏天都要住在高三樓自習室裏。”

聽到這話,我們都瘋狂點頭以示贊同,但許春宇肯定是要無條件怼他的:“都不用以後,等進了六月,你不想來也得來。”

沈齊陽傻傻地開口:“啊?為啥?”

“高三一走,咱們就得搬來補課了啊。”

聽到這,我才猛地反應過來,下學期,他們三個就上高三了。按照我們學校的傳統,等高考結束,如今的高二生就要搬進高三樓裏。我偏過頭,小聲問林物華:“你下學期是不是就不來了?”

他說:“應該是吧,高三晚自習上到十一點半,一周就只放一下午的假,也實在沒什麽時間來。可能這學期也來不了多久了,高考完我們就要準備搬進高三樓了。珍惜九點半放學的日子吧。”

Advertisement

我點點頭,轉回身去。面前的題,似乎一下變得難了,變得讓人讨厭了。

我思緒很亂,想起很多。

我想起那個,如今塞了好多張草稿紙的烏龜封面文件夾,想起林物華問我:“以後可以一起學習嗎?”,想起那篇名為《細數“讓我去開家書店”先生十宗罪》的日志。仔細想想,那篇日志我還沒仔細看過呢。

但我又想不起太多,似乎忘了很多相處中的細節,忘了很多瑣碎小事。

我想:“時間怎麽過得這麽快,一年都要過去了嗎?”

我總感覺這一年裏發生了很多,但是如今,想起即将到來的離別,我又覺得,這一年裏什麽也沒有發生。

從去年十月到現在,四舍五入是一年,實際只是半年多一點,遠遠不到一年。為什麽可以相處的時間這麽短?

我頭腦混亂,算不出題,感覺有話想對林物華說,又沒什麽可說。我盡量輕聲地起身,走到無人的窗邊,仰頭看天空。

和我駐足樹下那天一樣,陽光很好,天又是大晴的。但我的心情完全不同了。

我想:“為什麽那天會覺得很幸福,而今天只覺得煩心呢?”

可能是因為天上少了幾朵雲吧。

我就一直在窗邊站着,站到放學鈴打響。

沈齊陽問我:“夏映,一會能一起走嗎?”

林物華強行拉走了不住盛和二期但相當想和沈齊陽一起走的許春宇,所以只有我和沈齊陽一起慢悠悠地走着。

從三月到現在,我和沈齊陽還是沒有什麽偶遇的緣分,但也已經在平時的相處中熟悉了很多,之前交換了聯系方式,有時還會在手機上聊兩句,所以現在也不至于多尴尬。

我想,他找我,是有什麽事嗎?他平時不是寧可繞一段路也要和許春宇一起走回家嗎?

但這一路上,他什麽都沒有說,就安安靜靜地走着。而我也沒有什麽想說的話,所以也沉默。

我們就這麽安靜地走出校門,走過岔路口,但等到最後,馬上要走到小區門口時,我還是忍不住問他:“學長,你找我有事嗎?”

他聳聳肩:“沒事啊,就是突然不是很想跟許春宇在一起走。”

我才不信呢,但也只好點點頭,心裏想着:“我信你的鬼話!”

他說:“你回家後看一眼手機。”

我又點點頭。

等吃了午飯,我打開手機,沈齊陽只發來五個字外加一個标點符號。

一法郎買你的心事:“今天很熱吧?”

一法郎買你的心事:“今天心情不好嗎?”

我想了想,回:“也沒有不好吧。”

一法郎買你的心事:“那也沒有很好吧。”

這下我承認了:“嗯。”

我早就從日常的交流中發現,沈齊陽和蘇爍差不多,都是那種表面上很不靠得住,但實際上相當靠譜的人。就像此刻,我完全不擔心他會不會問我為什麽不開心,沈齊陽是很懂得保持距離的人。

他果然沒有問我,而是發來一句:“別亂想,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我說好。

什麽是更重要的事呢?

話是這麽說,道理我也都懂,但是亂想還是要亂想的。

正好蘇爍喊我給他講題,講完後,我死活不肯他下線:“救救我,我好心煩啊!”

蘇爍回得飛快:“怎麽個事兒?”

“記不記得我之前買了個保溫杯送人?”

蘇爍:“咋了?人家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就,那個人是我的一個學長,下學期上高三了,我不想讓他上高三,你能理解嗎?”

蘇爍:“?”

蘇爍:“這我真的沒法理解。”

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怎麽能不理解我呢!我抓着手機,愁得不行:“我好心煩啊!他上了高三,就要從南樓搬去高三樓了,我們就沒法一起上自習了。那以後不就是見不到他了嗎?”

蘇爍:“你們自習室離學校很遠嗎?”

我如實回答:“在高三樓。”

蘇爍:“???”

蘇爍:“我感覺你好像有點毛病。這不是都在高三樓嗎?不在一個教室上自習而已,也沒什麽的吧?”

蘇爍:“你是不是最近學習壓力太大,焦慮了?”

蘇爍:“嗯呢,你快去睡一覺吧,睡一覺起來全都好了。”

我只好說:“嗯。”

關上手機,我幾乎要徹底絕望:這個世界上怎麽沒有人理解我呢!

其實,我也覺得我的一些想法和感受很奇怪。但是在當時,我是不肯承認的,我只想找到別人來認同我,找到誰來告訴我:“林物華太過分了!怎麽能抛下你去上高三呢!應該要留一級才像話呢!”

睡了一覺,我意識到自己的荒唐和離譜:別人上高三,我郁悶什麽呢?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再說,人家正常升入高三,怎麽就成了“抛下”我?更何況,沈齊陽和許春宇也要上高三了,怎麽不見我因為他們兩個而不開心呢?

外面起了風,我拾掇好心情,走在去學校的路上,拉開外套的拉鏈,風把它吹得像是一張帆。

高考很快就來了,按照要求,我們把放在學校的書全部搬回家。

等到高考當天,我無處可去,只能坐在家裏做卷子。作為高一的學生,我其實對高考是不甚了解的。我支棱起耳朵,聽外面的廣播。等高考廣播一停,外面安靜得有些可怕了。

我給林物華發消息:“等再回到學校,你們就直接搬去高三樓了嗎?”

過了一會,他才發來回複:“嗯。”

我想說些什麽,但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只好問他:“暖貼夠嗎?冬天那麽冷。”

等了幾分鐘,林物華發來一句:“應該夠。”

我又說:“我這還剩了半箱,下次去自習室,我帶去給沈學長和許學長吧。”

林物華回複的速度突然變快了,連着發來三條消息。

“?”

“幹嘛?”

“不是,你別管他們啊,你管他們幹什麽,不許你管他們!”

我問他:“為什麽不許?”

他發來一句毫不講理的話“你管我都管不明白呢,怎麽還想着管別人?”

我覺得好笑:“我什麽時候管你了?”

他還是那麽理直氣壯:“反正不許送他們。再說了,你下學期上自習室,也要用的啊。”

我壞心眼地想要逗他:“我下學期就不去了啊,誰說我下學期還去自習室了?”

接下來發生的對話,我們你一句我一句,像是小學雞吵架,對着擰勁兒。

“不去自習室,那你去哪?”

“随便哪,反正不去高三樓了。”

“為什麽?”

“因為煩你,因為不想看見你。”

“下學期我高三,你在自習室肯定看不見我啊。所以還是來吧。”

我氣得不行,想這個人怎麽這麽呆!別人逗他都看不出來嗎?

“既然看不見你,我還去自習室幹嘛?”

“來自習室,當然是要學習啊。”

這個人怎麽這樣!我可以把他拉黑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