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擁有着知性面孔、年齡約有三四十歲的安全局局長——禾生壤宗坐在奢華的紅木辦公桌前,浏覽過上條當麻所提交的報告書後擡起眼眸問道:
“所以,這就是你對于石井今川事件作出的總結嗎?”
“是的。”上條當麻回答。
“由于在追捕過程中犯罪指數一度惡化,被支配者判定為對社會有巨大威脅而抹殺啊。”女人重複着報告書中的內容,語氣聽起來有幾分感慨的意思:“看來以後要适當改善一下刑事們抓捕罪犯的活動了,畢竟我們是不希望本來能夠通過接受治療恢複健康的市民們被Sibyl抹殺的不是嗎?說起來,潛在犯的犯罪指數升高的如此可怕也是怪事一樁啊。”
禾生壤宗看着報告書中附帶的石井今川犯罪指數記錄眯起眼睛,言語中似乎另有所指。
上條當麻放在身側的手掌用力的攥在了一起:“也許是我們的處理方法不太妥當。”
“那麽下次請注意哦,上條君。”禾生壤宗微笑起來:“說起來,還有一件事我非常的在意。”
不管用篡改報告書細枝末節的行為将“一方通行對潛在犯進行精神污染”的事實隐瞞是不是真的騙過了局長的眼睛,就目前的結果來看是得到了寬容的,上條當麻緊繃的神經也有了片刻的放松:“您講。”
“你和報告書一起提交上來的還有一份關于一方通行的外出許可。你也是知道的吧?因為執行官對社會是具有一定威脅性的,所以我們才會那麽嚴格的限制他們的個人自由,只有在監視官的陪同下他們才能外出。輕易地批準他們随意活動萬一出現了差錯,這個後果要我們之中的哪個來承擔?你認為我會輕易批準嗎?”嚴厲的語氣讓本身就帶有一種冷峻氣質的禾生壤宗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上條當麻并非面對上司質疑就會雙腿打顫的膽小之輩,倒不如說不管面對的是怎樣的人都沒辦法喚醒他名為恐懼的神經:“正因為他很危險,我才會想讓他待在我身邊。我會讓他在我身邊寸步不離的,這就是監視官的責任不是嗎?”
禾生壤宗反問道:“你難道認為你很了解他?”
“事實上我就是很了解他。”
上條當麻看起來十分失禮的頂撞讓局長辦公室的氣氛有些沉重。
但禾生壤宗也并不是被後輩頂幾句嘴就會熱血沖頭的傻瓜,發覺原先的話題無法再繼續下去後轉而收起了嚴厲的語氣将話題挑向別處:“我想問問上條當麻監視官,你認為一方通行這個人作為執行官的能力如何呢?”
“他——”上條當麻剛想說些什麽,卻立刻閉緊了嘴巴。
這語焉不詳的問題是個陷阱:如果他承認了一方通行作為執行官的能力也就間接承認了一方通行對社會來說是個可能存在着巨大危險的個體,而如果他否定了一方通行的能力,禾生壤宗就無疑有了一個完美的理由将一方通行從他身邊調離。
“為什麽不回答?”禾生壤宗宛如狡黠的獵人一般笑了起來。
“好吧。我會回去重新思考這個問題的。”上條當麻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但是我也希望禾生局長能認真考慮我的提案。”
“年輕人還是離危險的東西遠點比較好。這可是前輩提出的寶貴人生經驗啊。”
禾生壤宗的話讓本來已經想離開的上條當麻産生了異樣的感覺:“請問禾生局長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上條君想知道些什麽?”
“關于一方通行,六年前被從安全局的刑事從我就讀的高中逮捕,那麽下達這項行動指令的局長,是不是知道些什麽,這六年他在哪裏,做了些什麽。”
對面男人銳利如同鷹隼的眼神讓禾生壤宗有片刻的怔忪:“潛在犯被逮捕當然會直接送入矯正設施,別說是六年,因為色相惡化在矯正設施裏做了一輩子囚徒的例子也不是沒有的。”
“那執行官呢?為什麽偏偏會選中他?”
“這是Sibyl系統對已經成為潛在犯的罪人重生為人的唯一恩賜不是嗎?”
“恩賜?”上條當麻想起了六年中仿佛靈魂深處某個地方産生了異變的一方通行,淡淡的笑了一下:“那麽我先告辭了。”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帶上,在确定了上條當麻已經徹底離開之後,禾生壤宗緩緩地靠在了辦公椅上,夢呓般的輕聲說道:
“雖然資質很高,但也是個非常不安定的因素啊,那個男人。啊啊,沒錯,也許也會是個相當合适的保險裝置呢,除了“項圈”之外最強有力的手铐與腳鐐。可能值得一試,那男人的提案。”
——
帶着有點沉重的心情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土禦門從電腦後探出腦袋對他揮手:“喲,阿上,怎麽樣?看你的臉色肯定被那個老女人找麻煩了對吧喵?”
“這麽說禾生局長太失禮了。”上條當麻擺了擺手,卻沒有否認被找碴的事實。
“有什麽關系啊喵~”土禦門元春帶着有些無賴的笑臉又埋首于辦公桌前。
上條當麻長嘆了口氣,将視線投向辦公室內的某一處——
六年裏沒有一點音訊的白發男人正舒服的靠在椅背中,臉上蓋着本書閉目養神,雙腳肆無忌憚的翹到桌子上。
什麽久別重逢的欣喜啊、故友相見的激動啊……
完全沒有。
上條當麻甚至要懷疑如果他們的相遇再晚上幾年,那個男人見到他時會不會問上一句“你是誰”。
就在上條當麻因為強烈的失落感自顧自消沉的時候,一系辦公室的玻璃門突然向兩側滑開,高個子的茶發男人閑庭信步一般走了進來,臉上帶着輕佻而難免讓人心生不快的笑容:
“早上好啊,一系的各位。”
上條當麻在自動門發出聲響的時候就看清了來人是誰,皺起的眉頭顯然表示出他對到來的客人并不歡迎。
垣根帝督,二系監視官之一,在刑事科裏是出了名的性格惡劣和愛找麻煩,仗着資歷比目前為止工作的同行們都多一些總是有種傲慢的态度。雖然上條當麻之前與他并沒有過節,但照今天這個形勢來看對方并不是來進行友好交談的。
更像是因為之前上司給予了新成立的一系太多關注而心生怨怼。
“垣根帝督監視官,請問有何貴幹?”不巧的是上條當麻雖然被科裏的同事戲稱為“濫好人”,但對于明顯是來找茬的家夥卻沒有一貫的好脾氣。
垣根帝督像是巡視自己領地的君主一樣悠閑自在的轉了一圈,作出一副有些驚訝的表情:“沒什麽沒什麽,聽說一系裏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所以前來拜會一下。難道上條當麻監視官不歡迎我嗎?”
上條當麻深吸一口氣,強忍住把人直接扔出去的沖動,冷着一張臉說:“現在是工作時間,麻煩垣根帝督監視官回去恪盡職守才好。”
垣根帝督仍是無動于衷模樣:“沒關系,今天是麥野那家夥值班,你們要是忙的話就當我不存在好了。”
僅存的一點點耐性被消磨殆盡,上條當麻索性抛棄了假惺惺的客套話,一指大門:“出去。”
“這樣就是一系的待客之道嗎?真是沒禮貌。”垣根帝督看似要發怒,臉上卻仍帶着譏諷的笑容:“據說過去的日本啊,如果是客人來的話要端出茶恭恭敬敬的請——”
“砰——”
上條當麻有些呆愣的看着被橫空飛來的書砸中面頰而不得不停下長篇大論的垣根帝督,堅硬的書脊撞到鼻梁,吃痛加之震驚使高個男人忍不住後退了兩步。
已經被徹底惹煩了的結标淡希和土禦門元春一同發出竊笑聲。
上條當麻看着被當成兇器扔來而掉落在地上的書,突然想起來這好像是……一方通行遮着臉睡覺的那本?
被迎頭砸了書又被嘲笑,面上無光的垣根帝督也不再管此行的目的是什麽,一腳把面前的書踢飛出去,大聲吼道:“誰?!膽子那麽大的是你們這裏哪個混賬——?!”
“被打一次還不夠啊?抖M嗎你是?”白發男人維持着剛才小憩的放肆姿勢,皺起的眉頭和帶着愠怒的聲音明确表達出了對于被吵醒的不愉快。
這毀滅世界的起床氣還是和六年前一樣沒變啊。上條當麻不着邊際的想着。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垣根帝督在看到一方通行的臉後卻像見了鬼一樣愣在原地:“你怎麽在這裏……”
上條當麻不動聲色的觀察着身邊的男人,浮現在那張臉孔上的是極其複雜的情緒——驚訝中帶着拼命壓抑的恐懼以及深入骨髓的憎惡,可在那驚懼後卻是與之正好相反的、詭谲的興奮與狂喜。
然後這些激烈的感情碰撞在一起,帶來爆炸般的噴發——
“支配者呢?把支配者給我!”垣根帝督突然爆發出近乎癫狂的笑聲,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從罪犯變為刑事是不是讓你爽翻了一方通行?!不,不對,這不是又變回罪犯了嗎?!人生還真是大起大落啊!要不要看看你的色相變成了什麽樣?怎麽了?是不是再也不能用你那張巧舌如簧的嘴把別人的心撕得七零八落了?是不是再也沒辦法污染別人的精神了?”
敏銳的捕捉到了毫無意義的低吼中存在着一些重要的信息,上條當麻本想拉住垣根帝督詢問些事情,一方通行的一句話卻突然成為了引爆某種炸彈的導火索——
白發的男人仿佛對那些語言攻擊毫無反應,木讷的看着歇斯底裏的垣根帝督,說:“你是誰啊。”
垣根帝督的動作被按下了暫停鍵一樣倏地停了下來,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你在和我開玩笑嗎?”
一方通行用理所應當的表情抛出問題:“每天從我身邊走過的路人甲乙丙丁有成千上萬個,難道我要每個都去記住嗎?”
“啊啊、是的、是這樣沒錯。”垣根帝督低低的笑了幾聲,突然猛地沖向了一方通行。
上條當麻沒想到垣根帝督會惱怒到失去理智在一系辦公室裏大鬧的地步,一方通行可能也沒想到這一點,也或許是對會被攻擊一事完全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總之在那一瞬間沒有任何人出手阻攔。
高個的男人憑借着身體素質的優勢輕易的鉗着一方通行脖頸把他按在了地下,而即便被如此對待一方通行臉上也始終沒體現出任何感情波動。
“垣根帝督這個名字如果是路人甲的話,看着這張臉是不是能夠想起點什麽?這張差點成為你‘偉大作品’的臉,連這個都記不起來嗎?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想四年前發生了什麽吧。只有借着全身百分之七十以上義體化才能勉強活下來的被你切的支離破碎的家夥是不是能喚醒你這個人渣的記憶啊?”垣根帝督每說一句話,手掌下的力度就會加深一分,仿佛是為了刻意強調某種身份一般,他突然用力咬向了自己另外一只手掌的皮膚,被撕裂的肉色薄片很顯然是某種能夠高度仿真皮膚的材料,而在那之下的則是散發着冰冷光澤的金屬。
“百分之七十?那樣的東西還能算作人嗎?放了少數人類器官的電子産品吧。”一方通行輕輕笑起來,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
“你這個人的舌頭啊,還真是應該被割下來才行。”
再次被刺激到的垣根帝督收起了自己的所有表情,猛地将幾根手指捅入了一方通行的口腔,仿佛真的在尋找東西一樣的肆意翻攪着。
脆弱的口腔內壁被破壞所帶來的疼痛終于讓一方通行無法再保持鎮定自若,那種痛苦掙紮的樣子讓本意想勸架息事寧人的上條當麻頭腦有一瞬間的空白,從不知何時開始自己已經将手邊看起來有些沉重的折疊椅舉了起來。
沒等他真正砸下去,突然沖進來的一男一女半強迫性的将他拖到一邊,搶下了那把折疊椅。
而土禦門元春和海原光貴也奮力拉開了旁若無人進行着施暴的垣根帝督。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沒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是我們的監視官太沖動了……”不停地彎腰道歉的似乎是二系新任的叫做濱面仕上的監視官,上條當麻模模糊糊的想着。
被強硬扯開的垣根帝督還不死心的大吼大叫:“我會把你給我的東西悉數還給你的!每天都寫好遺書慢慢等着吧一方通行!”
上條當麻沉默不語的走到男人身邊,狠狠地給了那張還算端正的臉一記重拳。
生怕矛盾進一步激化的濱面仕上急忙重新拉開了他,和另外一名有着大波浪卷發的女性合力把垣根帝督架了出去。
仿佛終于重新奪回氧氣一樣,上條當麻急促的喘息着,蹲下身查看從剛才垣根帝督被拉開之後就緊緊捂着嘴巴坐在地下的一方通行的情況:
“沒事吧?說話!喂!”
不知是不是上條當麻的呼喚起了作用,一方通行發出了有些意義不明的聲音,恍然大悟般的看向門外,手掌也放了下來:
“啊啊、原來還活着嗎?”
因為外力而輕微撕裂的嘴角和口腔裏滴落的血液讓他看起來有些駭人,但一方通行還是笑了,雙眼輕輕地眯起來,嘴角上翹——
那是獵狐人在看到中意的優秀毛皮或者看到陷阱中獵物時才會露出的詭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