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刀下試生
兩名漢子連滾帶爬地撲到那男人腳下,呼哧呼哧喘着氣道:“堂、堂主,人已經……引來了。”
嬰兒微弱的啼哭聲裏,承鈞的眼珠暗暗瞥向摔落一旁的佩劍,拳頭在身後攥緊。
“喂——過來呀?”年輕人兩手撐着斷牆,向前朝他傾過身來,“你是衍派的?”
他問出這話的口氣很尋常,眼珠黑到極處竟似透着點兒綠,睜大了盯着誰看時,有種專注到近乎天真的神氣,然而那天真裏卻又透着股邪,只一瞬目光交錯,已叫承鈞背上寒毛盡然豎起。
承鈞不動聲色挪動腳步,向佩劍掉落的方向靠近,口中道:“是又怎樣。你又是誰?”
“你不認得我?沒關系,我也不是來找你的,我只想問你兩句話。”那年輕人笑嘻嘻地說。
此刻承鈞距離佩劍僅有兩步之遙,他心裏盤算着躍過去取劍再救人的勝機,額角滲出冷汗。兩名劫匪倒是不足為慮,可這年輕人……着實給他一種,非常危險的感覺。
傳言,那長樂豺狗……
承鈞強壓下急促的心跳,努力作出嚴厲神情,冷聲道:“我跟你們這種欺壓婦孺的惡人沒什麽好說!快将孩子還來,或能饒你一命!”
他刻意提高聲音吸引注意,話音未落,人已縱身撲向佩劍。然而電光火石之間,那年輕人卻動作更快,忽然拎起嬰兒布包向空中一抛,接着自身側提起一把幽黑長刀朝天刺去,嬰兒落下,登時便被刀尖刺穿!
承鈞手已握住劍柄,眼見嬰兒朝着刀尖墜落,相救卻已全然不及,驚惶至極間大喊道:“不要!”
只聞那人哈哈大笑,将手中長刀颠了兩颠,挂在刀上的嬰兒便又發出兩聲虛弱的啼哭。
……原來他只是以刀尖刺穿了裹布。
承鈞知道受了玩弄,聽見嬰兒氣力不濟的哭聲,心中卻更怒他如此輕視旁人性命,再不能容忍嬰兒留在那方,提劍搶身上前便要強行奪回。
那人卻輕松松笑道:“這一刀,可不同你玩笑啦。”
說罷刀尖一挑,嬰兒便作弧線向承鈞飛來,他人同時迅捷無比地自牆頭躍起,雙手持刀,毫不留力揮來一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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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鈞忙展臂一攬,将布包接進懷裏,未及站穩,青黑刀影卻也逼至。
……好快!承鈞暗驚一聲,倉促舉劍抵擋,刀劍相抵,壓下的巨力竟亦恐怖難當。承鈞一手抱着嬰兒,強欲以獨臂接這一刀,未料甫一交鋒,整條手臂便被襲來的力道震麻,踉跄着倒退兩步。
他心有顧念,懷中嬰兒又着實拖累,第一式便落了下風,然而那年輕人卻只如窺見破綻的惡犬,一口咬住便絕不放開,竟步步緊逼,出刀愈疾愈險,步伐似跳躍,莽撞地直沖向前,卻又似某種怪異舞蹈,總在若即若離之際停頓偏移,只聽耳畔嬉笑聲忽然變向,刁鑽處必然已遞出一刀。
二人距離太近,承鈞的寶劍難以施展,那年輕人分明也使得長刀,卻如臂使指,運轉之靈活奇詭令人目眩。
幾招下來,承鈞已全然陷入被動防守的境地,然而防守也只防得左支右绌,那年輕人絲毫不講磊落,看準了他抱着嬰兒的左臂不便,便專往左邊進攻,二人團團轉了幾圈,承鈞身上已被割出數道深淺傷痕。
黑刀三尺有餘,通體晶光暗蘊,如一汪夜色,瞧不出材質,卻極是鋒利,輕輕蹭過便得衣料破碎、皮膚滲出血痕,然而刀鋒數度自他要害劃過,卻每每只留下一道淺口,承鈞明白這只怕仍是一種戲弄,心中卻忍不住愈覺焦慮——這人出刀看似毫無章法,只是快得出奇,他怎就被壓制到如此地步?
不過這樣糾纏下去,能将他拖住也好。方才似乎聽見了響箭聲音,其他弟子應當正在來援的路上了……
他心中想着,耳畔尖風一嘯,眼角瞥見一點幽芒,知是那黑刀又将變招攻來,忙翻身去擋,提劍之際肩臂卻忽然一滞,好似被麻住一般,瞬間沒了感覺。
只那片刻停頓,脖頸命門已觸到呼嘯而來的刀風,承鈞瞳孔一縮,心中一聲“糟糕”還未道完,卻見那年輕人嘴角翹起,似是早有預料,手腕一翻,以刀背重重砍在承鈞肩頸之上。
承鈞只覺肩骨劇痛,終叫那一刀砍得栽倒在地,劍也脫手摔落,少年咬牙翻身,伸長手臂要去撿劍,一只腳卻不輕不重地踩在傷肩上,令他低哼一聲,叫疼痛迫着失了力跌回原地。
“三、二、一——”頭頂傳來年輕人“哈”的一聲笑,“木頭人!”
話音未落,承鈞只覺周身驟然一冷,仿佛凜冬複返,有一股陰寒至極的冷氣忽從地底包裹上來,并通過渾身細碎傷口滲入身軀,不出片刻,竟已令他幾乎不能動彈,連筋脈骨骼都開始麻木,手臂亦僵直松脫,嬰兒的布包碌碌滾落。
“這是……怎麽回事……”他的牙齒也磕絆起來,刮破舌面卻渾不覺痛,只感覺到五髒六腑都在胸膛中擠壓顫抖,滿口血氣沖得頭暈眼花。
是毒嗎?那把黑刀……有毒嗎?
不好……金崇他們,千萬別過來……不過,若是大師兄……
連肺也凍住了似的,承鈞費力地喘息,思緒正迅速地裂成碎片,視線也一陣陣模糊。那年輕人俯下身來看他,方才手舞足蹈興奮無比,這會兒卻又滿臉興致索然。
“本來想找你捎個話兒的,沒想到這麽不經玩兒,可惜了。”
“嗯……殺了吧。”他喃喃道,只如百無聊賴地碾死一只螞蟻,口氣中帶着一種天真的冷血,接着便将那把幽黑長刀随手提起——
随手落下。
“叮。”
生死一線,神魂近乎離體的恍惚之中,承鈞似乎聽見了一絲細微的碰撞之聲。
他疑是幻覺,緊接着的呼喊卻瞬間喚回意識,令他短暫恢複清明,看到幽亮的刀尖正懸停在距離脖頸不足一尺之處,而呼喊聲愈近,有人正向他極速奔來。
“——承鈞!”
承鈞張張嘴,喉嚨已難以發出聲音:“大師兄……”
看清來人,那年輕人眉間陡然浮上一層煞氣,殘忍的玩弄游戲已令獵物奄奄一息,豺卻自此方才始露殺意。韓碧嘿嘿一笑,手下黑刀刃鋒回轉,自少年脖頸處移開,卻是将退反進,又蹭地沒進了已然傷重的右肩,聽見少年喘息猛地變重,他複緩緩舒眉,顯露出愉快神色,揚聲喚道。
“李清夷!”
原野之上忽起狂風,将他黑衣黑發吹得亂舞,轉瞬間來者已然奔至,低聲喝道:“住手!”
“哈哈,好啊。”韓碧依言如流地将刀抽出,少年身軀又痙攣一下,他毫無所謂地一腳将之踢開,只同眼前來者笑道,“李清夷,你在就好,這兒不是敘舊的好所在,我還會再來找你。”
說罷回身,長刀并不歸鞘,就那麽反搭在肩,晃悠悠徑自離去,先前那兩名漢子這才從斷牆後鑽出,一溜煙兒追趕上去。
李清夷步伐愈緩而終于伫立,嘴唇緊抿,凝望着他們漸行漸遠,直到身後傳來焦急喊聲:“五師兄!”方才如夢初醒,連忙去查看承鈞情況,俯身之際身軀一晃,幾乎是跌坐在地。
只見少年面色慘白,神智已然混沌,而傷口血流不止,竟微微萦繞一股黑氣。至于卧在一旁的嬰兒,因先前被抱得過緊,小臉已憋得紫漲,李清夷解開包裹,嬰兒緩過氣來,便又開始小聲啼哭。
李清夷眉頭緊鎖,取出攜帶的止血藥粉為承鈞包紮,而後将他扶起,轉頭看到那名與承鈞要好的弟子也已趕到,便道:“那把刀的傷口不易處置,須盡快帶他回山。”
那名叫金崇的弟子卻只是愣愣看着他問。
“大師兄……你為什麽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