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個男人

周一上午下課後,程頌直接去了建院。

參賽人員主要是建築學院的,所以導師資源和場地資源,都是建院提供的。景觀系和建築系挨着,她撐着傘慢吞吞地走在兩個學院間的小道上。

她們學校建築系算是出名的,程頌剛入學那天,是二伯和程二來送她。二伯看着建築學院好久,一臉不可置信地問迎新的學長:“這就是你們建築學院?”

學長一頓,瞬間懂了他的意思,語氣中有些痛心疾首,又有些難以言狀的羞恥感,“對,就長這樣。”

這也不怪他們,就連建築設計專業的本院學生都瞧不上他們學院的整體設計,一連蟬聯學校最醜學院幾十年,從無敗績。

四面連通環繞的樓層設計,中間是大片假山和綠植,假山和噴泉周邊,有專門留給學生休息看書的長椅。左右通達,她思考了會兒,剛走兩步,就聽見有人說說笑笑地進來。

“程頌?”有人認出了她,“你也是來參加小組會的?”

她認出了周徹。

五六個男生勾肩搭背地進來,周徹撓了撓頭,“1104在這邊,跟着我走就行。”

男生撞了下周徹的胳膊,眼神意味深長,拖着長長的音哦了一聲:“程,頌,啊。”

周徹擡腳踹了他一腳,“帶路。”

程頌沒太在意,跟着他們進去。有兩個女生已經到了,讨論着設計選題。

小組成員沒限定人數,但不能超過四人。

程頌的另外兩個組員,一男一女,都是建築學院大四的。各自選題分組完成後,人手一份設計資料和建築學院公開課的課表,最後才放他們離開。

回去路上,蘇婧問她想吃什麽,要幫程頌一起帶回去。

她慢悠悠地回複,沒察覺身邊有人跟了過來。

周徹問她要不要去一餐廳的時候,她吓了一跳,然後利落地拒絕。

周徹笑容一僵,一咬牙,開口:“對不起啊。”

“嗯?”她瞥了眼周徹,沒明白這句對不起是從哪來的。

“周徹,去不去餐廳啊,不走我們走了啊。”不遠處的男生在喊他,他回了句等會兒,才撓着頭解釋:“就上回,林老師好像真沒留作業。”

程頌撇他眼,欲言又止。

周徹說完,扭頭要走。

“等一下,”她沒忍住,在他疑惑目光下,不忍地提醒,“那老師,姓羅,大羅神仙的羅。”

“......”他臉上神情僵住,煩躁地撓頭,“随便吧,反正就沒留作業。”

程頌:......

回到宿舍。

書桌上擺着粥和涼飲,還有兩個燒麥。蘇婧站在空調口煲電話粥,還不忘沖着她無聲地說了句“不用謝”。

程頌挑眉,懶洋洋地咬着吸管。微信裏多了三條好友申請,兩個是小組成員:陳雪和李文政,還有一個是周徹。她沒思考,拒絕了後者。

因為聯賽,她接下來的課程很忙。她們景觀系建築設計課程并不偏重,除了公開課,陳雪還把她們的課表發來,程頌對比着自己沒課的時候,還去建築系找陳雪蹭課。

接下來她都在畫圖和上課中度過。

六月底課程全部結束,正式進入考試周。對程頌來說,反而輕松下來了。

李微微結束了兩周的請假,三個人聚齊,外加蘇婧生日,索性預定了禺山湖附近的火鍋店,吃完直接去了挨着的湖邊KTV。

程頌就去了趟洗手間的功夫,回來的時候,蘇婧已經開始抱着李微微鬼哭狼嚎了。

“死了都要愛,不淋漓盡......嗝..致不...”她斷斷續續,聲調幾乎穿破程頌的耳膜,“不,不...痛快......”

中央茶幾上,只有一瓶空了的易拉罐,程頌不禁瞥了眼幾乎趴在李微微身上的醉鬼,“一杯倒啊?”

李微微無奈,還沒說話,懷裏的人猛地站起來。

啪——

話筒被她拍在桌上,放大的聲響直穿頭皮。

蘇婧一腳踩在茶幾上,手指着程頌,“你說誰一杯倒呢?小爺...百杯不醉!”

“知道百杯不醉是什麽嗎,”她開始大舌頭,“就是,比,千杯還要厲害的,懂不懂啊你!”

說着,頗為嫌棄地瞥了眼程頌。

程頌:“......”

李微微:“......”

“來,跟我一起唱,”蘇婧又打了個嗝,打着舌頭起調,“藍忘今宵,藍忘今宵......”

似乎覺得自己唱得不過瘾,還非要拉着另外兩個人一起。

程頌:“......”

李微微:“......”

就,挺不是個玩意兒的。

兩個人不開口,她直接坐在地上撒潑,頗有越鬧越兇的架勢。李微微無可奈何地附和着唱兩句,到程頌時,她忍了忍,覺得腦袋隐隐冒火,半天,忍無可忍憋出一句:“閉嘴。”

寂靜。

空氣凝固十幾秒,蘇婧被她一吼,雙手捂着嘴,瞪大眼鏡水汪汪地看着她。

李微微樂不可支,“早知道這樣有效的話......”

話沒說完,啪嗒一聲眼淚落地。

蘇婧從嗚嗚咽咽地,逐漸變成嚎啕大哭,“頌頌,有人兇我,快兇回去。”

她瞬間腦仁兒疼,實在應付不過來這酒鬼,索性坐在茶幾上,“好好好,替你兇回去,兇回去。”

“嗚嗚嗚.....那你...那你兇.....”蘇婧斷斷續續地嗚咽。

“......”她沉默十幾秒,瞥了眼李微微,佯作厲聲,“你幹嘛呢,誰讓你兇我們蘇蘇的!”

李微微:“?”

一聽這話,蘇婧哇地一聲哭得更慘了,撲過來抱住程頌,“頌頌,還是你對我好。”

李微微:“??”

程頌:......

“雖然你脾氣壞,嘴巴還毒,長得還跟狐貍精似的,”蘇婧斷續又凄慘地說着,程頌覺得自己不光腦仁兒疼,還想動手,片刻,她又繼續說,“但你還是對我最好,你對我最好了,嗚嗚嗚,你對我最好了,微微,你對我最好了.......”

程頌:“???”

李微微:“???”

她越哭越兇,邊哭邊唱,邊唱又邊哭得更兇。程頌和李微微覺得頭皮發麻,忍着把人丢進禺山湖的沖動,攙着蘇婧回學校。買單離開的時候,老板看了蘇婧半天,沒忍住,憋出一句:“失戀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沒有。”李微微好笑地解釋,剛說完,迷迷糊糊的蘇婧兇巴巴怼回去,“你失戀,你全家都失戀!”

“......”程頌眼皮直跳,悠悠瞥了眼李微微,“你覺得,把人丢進禺山湖裏,要幾步?”

“......”兩人一人架着蘇婧的一只胳膊,李微微思索了下,“試試?”

宿醉的直接後果就是,蘇婧翌日一大早什麽都吃不下去,頭疼欲裂。

李微微因為缺了兩周的課,提前去了自習室。程頌看她實在難受,拉着她往醫務室走,“我記得你不是不喝酒的嗎?”

蘇婧整個人趴在她肩上,有氣無力地,“是不喝啊,昨天包廂的燈一閃閃的,我還以為是飲料。喝了之後發現,還挺好喝的——”

程頌:“......”

這到底什麽玩意兒啊。

結果還沒到醫務室,蘇婧接到她媽電話。聲音斷斷續續地,程頌只能聽到阿姨覺得學校醫務室不靠譜,讓蘇婧去附近醫院看看。蘇婧沒精神地答應,挂了電話,還不忘跟程頌吐槽:“咱們學校醫務室不挺好的嗎?除了醫生有點不靠譜,別的都挺靠譜的啊......”

“......”程頌想了下,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看她臉色白得不像話,還是開口,“要不你還是聽阿姨的吧。”

“也行。”

于是,兩個人坐在醫院的走廊裏,等着護士叫號。人并不多,沒多久就排到蘇婧了。

她沒跟着進去,從洗手間出來時,剛好看到一個四十歲的中年男人站在洗手間門口。帶着黑框眼鏡,方方正正地,沒多久,一個初中生模樣的女孩在她身旁匆匆洗了手,沖着男人不耐煩地說:“不是說了我一個人可以,頭疼,又不是腳疼不能走!”

男人也不生氣,拿着粉色雙肩包跟在她身後,“行了行了,爸爸這不是怕你走錯了嗎.......”

聲音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洗手間的走廊裏。程頌沒動,盯着鏡子看了會兒,出去。

蘇婧還沒出來,她摸出手機問程二是不是還住在那個破旅館。程二很快回複:【終于知道關心你哥了?】

程二:【換地方了,在酒店。】

還發了張酒店照片。

程頌咬了下舌尖:【那還真可惜。】

程二沒回複,走廊裏的人逐漸多了起來。身旁椅子上很快有人擠着坐下來,程頌低頭看着手機沒注意,直到身旁開始有小孩子的哭聲,她回神。三十多歲的女人,微胖,兩手一左一右抱着兩個一模一樣的孩子,她愣了下,默不作聲地站起來讓位。

女人連忙坐下,小聲哄着孩子,開始和對面的人聊天。

實在無聊,她靠在走廊裏牆壁上,盯着來往的人。

忽地,目光一頓。

正打算再仔細看,走廊的拐角已經沒了人影。

是她看錯了?

她正準備過去看看,門突然被拉開。蘇婧從裏面出來,手裏拿着單子,“慢性胃炎,我說我怎麽才喝一點就這麽不舒服......”

“有沒有什麽需要注意的?”程頌沒再多想,兩個人先去拿了藥才往學校走。

“倒沒什麽特別的,”蘇婧哭喪着臉,“就是以後不能喝酒,我好不容易昨天第一次喝,感覺得那玩意兒還挺好喝,居然還很可能是最後一次。”

她實在是委屈,程頌沉默三秒,“床和棺材,總得選一個,你說呢?”

蘇婧:......好無情。

她幽怨地看着自己,程頌眼皮直跳:“下午的小禮堂講座,我替你去。”

臨近離校的時間裏,建院的一位老教授準備了場講座。結果因為離校、考試林林總總,報名的人數并不夠。

最後沒辦法,學校規定,景觀系和建築系還留校備考的大三學生裏,每個班級都要出幾個人來參加。她們班級,靠抓阄決定,蘇婧十分幸運地占據其中一席。

一聽這話,蘇婧臉色蒼白地為難道:“算了,我陪你一起去吧。”

“能撐住?”程頌問,蘇婧哼哼兩聲,“我盡量。”

建院的小禮堂,是和景觀學院公用的。

晏寧到的時候,蘇堤問他要不要留個前排的座位。他說不用。

他到醫院複健,本打算直接回去,結果晏西然問他要不要等他答辯完一起回去。他本要拒絕,又收到蘇堤的消息。

【你那小侄子可說了你今天在附近啊,這麽多年不見,晚上一起吃個飯。不過我們院之前演講的老教授家裏人突然進醫院了,我得去救場,要是有時間,你直接過來。】

他沒拒絕。

“怎麽樣?”兩個人來得早,在禮堂後門的陰影裏。蘇堤坐在最後一排位置上,咬着根兒糖:“有沒有後悔當年沒選地方大學?”

晏寧神情溫和慵懶,斜他眼,沒打算說話。兩個人從小認識,一路小學初中高中全在一個學校,直到大學。晏寧背着老爺子報考軍校,他選擇了現在的學校。近十年裏,跟老爺子鬧翻,再加上他休假少得可憐,晏寧回北江的次數很少,他見到晏寧的次數更少。

除開晏寧受傷回來這次,最近的見面是在三年前的除夕。他穿着黑色沖鋒衣,睡倒在蘇堤客廳的沙發裏。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人已經沒影了。

兩個月前,他在機場再見到晏寧。輪椅上的晏寧。

他沒敢認,也不敢去看輪椅。

後悔嗎?他曾在心裏問過晏寧,也在心裏替他給了答案。

開始前二十分鐘,學生進場。蘇堤從最後一排翻出去,拎着外套就到了主講臺。

這不是他第一次主講,可不經意瞥了眼末排,操,居然有點緊張。

進來的學生一見是他,也瞪大了眼,面面相觑:這是什麽驚喜?李老頭變成了建院活招牌?

程頌彎腰在禮讓門口的名單上找到蘇婧的名字,打了個鈎,又找到李微微的,也打了個勾。往後一看,發覺禮堂門口又來了不少人。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轉頭問刷手機的李微微:“這看着不像是建院湊不夠人的樣子啊。”

“這個。”李微微找到源頭,手機屏幕上是小禮堂內景,主講臺上的人低頭看手機。白襯衫西裝褲,帥得很正經。

“......”程頌思考十幾秒,“人這麽多,那咱們現在走,應該沒人發現吧?”

李微微拉住她往裏擠,“來都來了,走什麽呀。你不是要準備聯賽,這不剛好有建院活招牌在嗎?”

程頌:......

程頌的計劃是,找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補覺。睡一個小時,等到講座結束,走人。她和李微微直接往最後一排走,邊走,邊扭頭跟李微微說話。

最後一排,很好,沒人。

倏地,腳步頓住——

後門關着,最後一排和後門間的走道裏,近乎昏暗。程頌還是看到了半阖着眼眸的人。

小姑娘,還挺開放......

十天前慵懶帶笑說這句話的人,安安靜靜地,在後門的陰影裏。似是察覺到目光,稍擡眸,四目相對。

程頌抵了下後槽牙,眉間一挑,脫口而出:“晏小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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