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車裏太窒息了, 男人把窗戶打開，呼吸了一下新鮮空氣，又把窗戶關上。
他解開領口的一粒扣子, 深吸一口氣, 司機注意到他的反常，不禁投來複雜的目光。
季衍，宋家大公子，最有希望成為下一任掌權者的年輕人。
互聯網高速發展的那幾年，宋家內鬥激烈，宋霆最出色的二子、三子都恨不得自己兄弟死，最終他們也動手了，一個車禍喪生，一個落下終生殘疾。反倒是天賦平平的長子宋浩林, 和前妻離婚以後迅速娶了王家的女兒, 老四老五都嫁出去了, 他輕松贏過沒有什麽權力欲/望的老六, 坐穩了繼承人的位置。
季衍回來之前，宋洋是宋霆孫子輩裏最優秀的一個，剛成年就跟着爺爺學習管理公司。宋浩林和王思慧婚後好幾年都沒有孩子, 反倒是外頭那些女人接二連三給他生了一堆。可惜那些女人背景比前妻還不如，大概是受母親基因影響, 幾個私生子全都不堪大用。
宋浩林的前妻季如萱，出身于小康之家，從小學習鋼琴和西方藝術，雖是小家碧玉，但冰雪聰明，氣質卓然。宋浩林和她有個孩子, 兩人決裂的時候剛剛四歲。季如萱外柔內剛，知道丈夫變心，離開的時候把孩子也帶走了。宋浩林四處派人去打聽，找了好幾年，愣是沒發現半點蛛絲馬跡。後來季衍率領隊在互聯網大賽奪冠，宋浩林看了報道，知道這就是他的兒子。
于是誠心誠意地把人接回來，随之而來的，還有季如萱病逝的噩耗，以及她離開宋家的時候肚子裏還懷了個女兒。宋浩林消沉了一段時間，不久發現，他多年來大張旗鼓尋找兒子卻沒有任何結果，原因竟然是季衍在母親手機裏安裝了屏蔽程序，杜絕她看到任何關于他和宋家消息的可能。那時候的季衍還是個孩子，宋浩林驚訝于他的天賦和才華，心痛又欣慰，下定決心培養季衍，讓自己不至于後繼無人。
宋洋的父親已經不在人世，他和季衍，在外人看來就是一對天生相争的兄弟，但兩人表面相處得還算和平。這次飯局請了六叔宋浩楓坐鎮，更加掀不起波瀾。
季衍花了點時間冷靜，下車赴了飯約。
酒過三巡，公事談得差不多了，宋洋聊到季衍的終身大事：“盛唐這幾年都在走下坡路，不改革是行不通的，阿衍放棄他們也好，你心裏有合适人選了嗎？”
季衍：“不一定要門當戶對。”
宋洋想到季衍的生母，當年和宋浩林也是恩愛非常的一對璧人，後來……所謂愛情大多經不住現實的考驗。
宋浩楓卻很欣慰：“沒錯，婚姻到底還是兩個人過日子，得自己喜歡。”
季衍問：“六叔就這麽一直單着？”他都三十好幾了。
宋浩楓：“随緣就好。”他将剩餘的酒一飲而盡，笑容裏有凄苦之意。
季衍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時候宋洋不在，宋浩楓窩在座位上，顯然已有醉意。季衍走進去，聽到他在跟人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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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棠……”男人用沙啞的聲音咀嚼這個名字。
對方應該關機了或者沒接，宋浩楓盯着手機屏幕看了很久，苦笑。
季衍走到他對面坐下，自己斟了杯酒，突然說：“強扭的瓜不甜，在适當的時候放手是對別人的一種成全。”
宋浩楓看着氣定神閑的男人，恍然半晌，嘆氣：“你說的沒錯。”
“我送六叔回去？”
“麻煩你了。”
季衍微笑：“不客氣。”
季衍準備把京城的工作結束再去江城，各種事項都料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那個寫作大賽。
大賽開始後，前來挑戰的大小作者和機器人互有勝敗，人類作者方的優勢是靈氣和不被束縛的創作模式，機器人的創作模板是提前寫好的，內容則從素材庫裏生成，由編輯檢查後發布，故事說不上多好看，但它有個無敵的優勢，那就是更新速度夠快。
在網上看小說的讀者不太計較作者的文筆好壞和故事是否足夠精彩，只要作者更新量上去，例如每天更新字數至少在一萬以上，再爛的故事都有情節給讀者看，這是造成網絡小說作者門檻較低的原因之一。世訊推出的這個機器人Zero基本達到入行标準，流水式生産內容，每小時更新一次，讀者有大量新內容追讀，所以在前期收獲了很多支持者的聲音。
往消極了看，這個機器人确實可以取代最底層的那批網絡小說作者，不過要想和金字塔上層的那些人相比，還是差得遠了些。
這個“一盒酥糖”就是上層的那批人之一。
季衍舉辦的大賽很雞賊，他給所有參賽者規定了相同的人物、相同的世界觀和背景，全都取自于世訊旗下的王牌游戲《天下》，沒錯，他是在為另外一個項目做鋪墊。Zero當場就能開始連載新故事，作者們看到它短時間內寫了那麽多，難免會産生巨大的心理壓力，很多人在準備并不充分的前提下匆匆開文，結果可想而知。
“有沒有搞錯？居然和機器人的套路一樣，開頭都是主角被退婚，寫得還慢，我幹嘛不去看機器人更新？”
“這個開頭是主角天賦驚人卻因為種種原因不能表現出來，被別人嘲笑欺負，莫欺少年窮，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這本是主角入贅，洞房當晚就打臉了看不起自己的老婆，成功把她睡了，爽！我喜歡這個！但後面看着有點亂，人物關系沒交代清楚，作者不要急，好好寫，我給你投票！”
論壇裏鬧哄哄的，直到“一盒酥糖”開文一周後，大量聲音彙聚到了她這裏，還因為她突然斷更鬧上熱搜。
季衍正在看這個作者的故事。
“……她用王妃出塞作為故事的開始，寫一個女人遠嫁異域，經歷了被丈夫強/暴、部落叛變、丈夫生死，她按風俗嫁給丈夫的兒子，辛苦養育兒女，又幫助部落發展農業生産，第二任丈夫卻在被更強的部落威脅時，把她當物品一樣上供出去，她在侍寝當夜殺了那個部落首領，踩着他的頭顱坐上王位，這是開頭第一章 的內容。”總編分析，“這情節太古老、太殘酷、太虐了，現在的讀者并不喜歡，但是後來……”
後來，這個作者把他們題目裏提供的幾個沒有背景的龍套設定成無國界游醫，在冰冷無情的世道中治病救人，黑化的王妃和他們相遇了，透過這些人的視角，一部波瀾壯闊的戰争史詩徐徐展開。
女讀者喜歡她對女性主角的關懷，男讀者喜歡她在故事裏表現出來的格局，更多人為她筆下那些無法左右自己命運的小人物感動流淚，這個故事連載一周後，幾乎每一章都能引發很多讨論。
Zero在這個作者面前慘敗。
然後，她突然斷更了，等待更新的讀者哭了。
季衍：“什麽原因？”
“微博說病了。”總編說，“她在一個星期內寫了十幾萬字，确實超越一般人負荷了。”
季衍吩咐：“試着聯系她，問她住在哪兒，我們可以請醫生和保姆上門照顧她。”
他點開“一盒酥糖”的主頁，她的頭像是一個嚣張至極的笑臉，底下簽名寫着：打倒吸血資本家！
好狂的女人。
她故意用《天下》游戲裏沒啥戲份的工具人寫出了自己的故事，吸引無數人眼球的故事，再回頭看那個笑臉，她似乎沒在說大話。
世訊的衆人本來對Zero寄予厚望，尤其是網站編輯們，還以為今後不用再跟孫子似的伺候那群眼高手低的作者了，現在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季衍讀一盒酥糖筆下的故事，不由自主想到沈黎曜信誓旦旦的保證：“我們絕對不會辜負《天下》，這個ip在我們這兒，那是SSS級，對标的是魔獸世界、權力的游戲……”
季衍是典型理科生，他想不出來運營了将近十年的游戲《天下》影視化以後會是個什麽樣的故事，但看了一盒酥糖的文以後，他突然開始有了一點想象。
不久，運營的人反饋：“她死活不願意透露自己的信息，但是……”對方輕咳一聲，“我們讓技術查到了她的地址，人在江城。”
不知道為什麽，季衍有一個很離奇的猜測，此刻突然湧上心頭。
“具體在哪兒？”
“江東，星雲灣。”運營看男人陷入沉默，試探性地問，“要不要派人去當地聯系她？”
“她……病兩天了？”季衍緩緩擡頭，鏡片後的眸子一片幽深。
“是，一直沒更新呢……”
男人豁然起身，大步走出去。
暑假機票難訂，最近的一班在午夜。季衍動用了宋家的一架灣流，當天下午抵達江城。他熟門熟路開車去了星雲灣，幾乎不停步來到那間公寓門前。
敲了好久的門，終于，一張略顯蒼白的小臉從門縫裏露出來。
唐棠眨了下眼睛，顯得很是意外。
季衍注視着她，這麽久沒見了，來的這一路，他胸膛裏的那顆心仿佛一直在故意壓着什麽，此刻慢慢變得炙熱。
它，仿佛因想見到她而跳動。
看着那張清冷禁欲的臉，唐棠腦袋有點暈乎，一度以為出現了幻覺。過了幾秒，男人還站在那兒，她反應過來：“你怎麽來了……”
不是相親去了麽？
她原本是張揚明豔的，今天卻有些病蔫蔫的。季衍的視線從那雙明顯失了活力的眼睛緩緩下移，看到她幹燥泛白的嘴唇，他輕輕一推門，兩步上前，站到她面前。
唐棠驀地睜大眸子，她趿拉着拖鞋，在男人面前矮了小半個頭。
季衍看着她，她呼吸很明顯變粗了，臉頰還有不太正常的紅暈。他伸手試了下她的額頭，女人皮膚滑膩，有點微微汗濕。
“幹嘛？”唐棠捂住自己腦袋，動手動腳的，相親男有資格麽？
“看醫生了嗎？”季衍問，餘光四下打量，在客廳茶幾上看到一個裝着藥的袋子。
還好，這女人知道怎麽照顧自己。
唐棠：“你怎麽知道我生病了？”
男人沒答，他注意到客廳空調風口太低，過去把它往上調了點，溫度也調高了兩度。
唐棠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問：“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他是宋家人，宋浩楓是他六叔，這件事，季衍不知道應該怎麽跟她說。
“唔……”唐棠蹙着眉看他，不說話，是只打算從她的公寓路過一下？
她懶懶地往沙發一靠，一手托着下巴，冷哼：“我待會兒就叫保安上來，你這個有婚約的男人，以後別來我家玩。”
季衍看着她臉上明晃晃的威脅和嫌棄表情，啞然失笑。
“沒有了。”他說，“我現在是自由人。”
哦？
唐棠一動不動，指甲輕輕摳着掌心，努力憋住要笑出來的沖動。
不行不行，他都丢下自己去相親了，她不能再給他臉。
不過他已經做出了選擇……我喜。
“吃東西了沒有？”季衍不知道她此刻正在享受勝利的喜悅，随手打開冰箱，看到有份外賣，但沒吃多少。總編說她這個星期坐在電腦前，一個人對抗一臺機器，超負荷完成了十多萬字。
他從冰箱裏取了雞蛋西紅柿和面條，還有一顆梨。
“借用下廚房。”他挽起袖子洗菜，露出緊實的手臂，線條極其漂亮。
唐棠矜持地坐在客廳，其實眼睛根本忍不住往廚房那兒瞄。做飯的男人也太性感了叭！這男人賢惠又上進，真的可以嫁。
不多時，男人端出來一碗清淡的西紅柿雞蛋面，還有一杯新榨的梨汁，穩穩放在她面前。
唐棠心裏暗自歡喜，表面卻很冷漠：“你今天來就是為了告訴我你相親失敗了，沒別的事？”
季衍看到她眼裏的一絲狡黠。
“有。”他忍不住伸手揉她的腦袋，“哄你。”
作者有話要說： 糖糖：舒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