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世情涼薄人情暖(二) (26)
片刻,她顫聲道:“你可以接他的電話?”
我咬咬嘴唇:“可以。”說着話,我已經走到了小區門口,高貴的令宜,站在一輛銀灰色的車旁邊,全身上下濕透了,卻依然風韻楚楚,雨珠順着她的臉滑落着,竟也是那麽美的入畫。
值班室的保安正好奇的看着她發呆。我走到她身邊,遞給她一把傘,卻不知說什麽,只低低說了句:“令宜。”
她看到我,眸子裏溢出一種絕望的漠然,揮手把傘推開,唇際挑了挑冷笑道:“他在做什麽?”
“處理文件。”我如實答着,他上樓除了睡覺便只可能在書房。
令宜頹然的閉上了眼睛,咬着嘴唇痛徹的說道:“你贏了。”忽然睜開眼,看向我的目光幾分狠戾:“你有什麽好?除了會裝乖賣可憐,你還會做什麽?你能幫他談生意嗎?你能幫他應酬嗎?”所有的知性,所有的玲珑,原來在逼到痛處,都會露出原始的本性,即使如令宜,也會咄咄逼人,用最簡單的語言拷問最難回答的問題。
我有些氣結,忍不住回嘴:“你又能做什麽?”
“我能做什麽?”令宜冷笑着,“他酒桌上的生意,我幫他談成了多少?賠上笑臉,賠上奉承,有的還的賠上身體。遠的不說,去年你的好東家周亦要和他争趙局長那單生意,是我,陪着那個男人出國玩了一禮拜幫他弄成的。”令宜一步步走近我:“你呢?你除了給他戴綠帽子,還能做什麽?”
戴綠帽子?她怎麽會知道?我的腦子電光火石一般,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是你?”那些照片,那份報告,都是這個優雅的女人的傑作嗎?
“我?”令宜笑的凄涼,“我不過是告訴他你的真正嘴臉。可他還是不信。你到底用了什麽迷魂招數,讓他連當男人最大的恥辱都能忍?”
“你太過分了。”我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那些照片,不過是你的巧取角度,那份報告,更是子虛烏有。”
“報告?”令宜冷冷看着我道,“你做的事,還賴別人嗎?”
眼前的這個女人,我曾經對她的一颦一笑都那麽欣賞羨慕,可為什麽是美麗的外表,毒蛇的心腸?往事一件件在我腦中像電影短片似的回放,我冷聲說道:“你的計劃,還離不開我的好東家周川的配合吧?從第一次吃飯,到讓我送文件——”
“夠了。”她冷冷打斷我,“你沒資格質問我,這場感情角逐中,我比你來得早。”說罷斜睨了我一眼,用種近乎妖媚的口氣對我說道:“不錯,今天看來,我輸了。不過我還有高枝可依,我祝福你在走的時候,能有個我這麽好的結果。”
說罷,滿目凄涼的沖着小區裏看了看,仍然一片昏暗,她想見的人還是沒有出來。她扭頭轉身上車,消失在煙雨茫茫中。
我的心裏,說不出的滋味。這就是令宜吧,大家小姐,來的優雅,走的袅娜,即使是輸,也會昂着頭從我面前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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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裏,走上樓,子越正在卧室抽煙,看到我微微有些驚訝:“去哪兒了?濕成這樣。”
“她走了。”我答得有些無力。子越一個蹙眉:“你去見她了?”
我有些麻木的看着他:“外面雨很大,我給她送傘。”忽然覺得心很累,令宜那句“你能做什麽?”拷問着我,我什麽也幫不了他,反而他一直自己承擔着所有的事情,為我營造一份安寧。
我呢?即使無法像令宜交際應酬的幫他,是否能知心解語,解他煩憂疲憊?不覺走到他身邊,深看向他:“子越,什麽時候,你能讓我徹底了解你?”
子越一震,狠狠吸了口煙,吐口煙圈,透過煙霧看着我:“了解我?”
我輕輕上去圈住他,偎在他胸口:“子越,你的過去我雖然來不及參與,但是我想知道。能不能給我個機會,讓我走進你的心裏去?”
“這幾天我也在想,有時間你和我回趟老家吧。”他擁住我,嘆了口氣。
第五卷 死生同契闊, 靜守來生長(末卷) 第一百五十九章 唯愛做伴好還鄉(一)
“老家?”我有些迷糊,子越的老家,指的是哪裏呢?他出生以及童年在的是一個偏遠的小山村,後來随父母返城是另一個城市。
“我出生的地方。”他解釋着。
“二十年沒有回去的地方嗎?”我好奇問着。他眉頭微微一緊,點了點頭。我識趣的閉上了嘴。他的故鄉是什麽樣子?我竟有些忐忑的盼望。
那夜風聲帶雨緊,砸了一晚。不知為什麽,我有些睡不着。令宜在雨裏凄美的面孔,一閉上眼睛就會浮現。暗自慶幸虧得子越沒有出去,否則看了那樣的姿容,怎麽能舍得離開?
想着便有些心中郁結,翻了幾個身,子越一把攬住我,“翻騰什麽?”
我忍不住開口道:“你舍得嗎?”
“什麽?”他有些迷糊,口齒含糊。
我幾乎要沒了問的興致,嘟囔着:“算了,不問了。”
“再說一次,我沒聽清。”他語氣清晰了些。
“我問你令宜走了,你舍不舍得。”重複的問題,少了最初的情意,倒很機械。
他答的更沒情致:“有什麽舍不得的?”語氣幾分不耐,似乎我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自己想想,也的确有點蠢:若是不舍,怎會放手?只是自己的糾結纏磨罷了。
卻也好奇:“那會不會影響你的生意?”
“路子多的是。”子越皺皺眉,把我摟的緊了些,“快睡覺,總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麽。”
我忍不住低聲問着:“最後一個問題,一定如實告訴我好不好。”我的心幾乎要跳出來。他輕哼了一聲。我的聲音有些緊張:“你,愛過她嗎?”瞬間,我能聽到鐘表嘀嗒的聲音和自己心跳的律動。
“沒有。”他的聲音有些冷,回答的卻很快,沒有絲毫猶豫。一把把我使勁拽進懷裏,“亂想些什麽。”夜闌卧聽風雨,身邊有他相伴,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幸福。
靜靜期待着他帶我回老家的日子,偏偏他好像近幾日都很忙,總要很晚才回來。心有所欲嫌日長。
徐碩打過次電話和我問了問近況道好,他和若琛的感情應該非常不錯,提起來就滿是笑意。我難免挂心的問他邵琦的近況,他有些低沉:“她說有男朋友了,是個普通的男孩子。我最近也很少聯系她了。”
邵琦如果能走出從前,過回平靜的生活,也是不錯的結局。我有些放心:“那很好啊。”
“但願吧。”聽徐碩的口氣有些猶豫,我問着:“怎麽了?”
“總覺的她的聲音吊兒郎當,但願是我多疑了。不過周川已經回X市,她也沒什麽牽絆了。”徐碩苦笑着。他對邵琦終究還是比別人多份牽挂。
晚上和子越吃着飯,他接到了個電話,聲音很是溫和:“大哥。”我的心一下提起來,随着和他朝夕相對的日子漸多,他的家人親戚的電話我也看到他接過,但是他大哥的還從沒碰到。
只看他眉頭微蹙,繼而應道:“這次我回去吧。”又聊了幾句挂了電話。看看我道:“大哥說老家的祖墳得修修,正好這次咱們回去吧。”
大哥,老家,祖墳,這些完全是他生活裏的字眼湧到我的面前,我忽然覺得心裏一股熱浪襲來,一直以來,他的家庭他的生活對我來說,都像海市蜃樓一樣無法觸及。如今我真的可以随他回到那個二十年沒回去的故鄉嗎?我有些心如鹿撞的激動。
周五一早要出發,都道近鄉情更怯,我似乎比他還要緊張。穿了一件淺紫色的連袖長裙,在穿衣鏡前晃來晃去,一個勁的問着他怎麽樣。他有些好笑:“又不是見公婆,你緊張個什麽。”一句話說的我面紅耳赤,倒像我自作多情了。
他倒是毫不在意的說:“別忘了帶外套,身體重要。”不解風情的人,我嘟囔着帶了件白色的外套。臨走前提醒他去銀行換了些現金,回到農村,還是現金更方便些。
可上了飛機,剛才還談笑自如的子越,竟有些淡淡的悵惘,神色有些游離的不知在想什麽。影響的我也随着安靜起來。
飛機兩個小時左右到了省會,一下飛機,已經有人接着了。一個和子越差不多年紀黑黑壯壯的中年人,見了子越,互相捶了兩拳後,激動地抱在了一起。我見過子越和別人打招呼,從未有這麽動情,兩個大老爺們都很動容,眼圈泛着潮。
半天回過勁兒來,那人看着我有些疑惑,我也在想子越該如何介紹我,忽然他的聲音傳來:“我愛人,趙小薇,我鐵哥們兒,文柱。”
我的心猛地狠狠跳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腦子瞬間失去思維,只覺得像一聲洪鐘大呂震開。愛人?我幾乎不可置信的看着子越,是我學識淺薄還是他偷梁換柱?他眯眼看着我,微微點頭。随之而來的喜悅讓我激動的聲音微顫,對文柱由衷的笑着:“你好。”
“嫂子。”文柱笑的很親切,轉而對子越又是一拳:“這麽年輕漂亮的嫂子,越哥有你的啊。”子越笑意正濃。
上了車子越問着:“你老婆孩子呢?”“在家做飯呢,吃了飯你們休息休息,晚上把鐵蛋,大頭幾個叫上,好好喝一場。”文柱是個大嗓門,說話爽直利索。子越又問起別人的情況,一問一答着嗓門都不小。
我還沉浸在“愛人”兩個字眼裏自我陶醉着,也插不上話,把子越的手機拿來上網百度了下愛人的意思,除了我一直以為的老婆、伴侶的固定用法外,還有戀人、情人的意思。我的心恢複了些平靜。默默的把手機放回他的兜裏。
印象中子越的故鄉是個小山村,我腦海裏的畫面便是黃土漫漫,荒屋古宅的印象。沒想到一路的高速,轉而也是柏油小路,大概兩個小時到了村裏,綠樹村邊繞田生,青山郭外垂幕天。一排排整齊的磚瓦房看着很氣派。
“變化真大。”子越指着窗外的三層小樓,“那兒,原來不是個信用社嗎?”
“是啊,現在是商店了。”文柱應着,“你上回回來還沒拆呢吧?”忽然又像想起什麽似的轉移着話題,“中午吃咱這兒的特色鯉魚。”這句話轉的有些生硬,倒像刻意而為。
我有些疑惑的看着子越,他牽起我的手,悠悠開口:“上回回來,這兒沒拆,村東頭還是一片荒地,現在也蓋上房子了。”
文柱馬上意興盎然,接着和他介紹村裏這些年的變化。我心中隐約有些問號,卻不知何解。
到了文柱家裏,我有些嘆為觀止,正中間兩層的小樓,東西南北一水的整齊明亮的磚瓦房,打理成農家小院的形式,還分區起着“金木水火土”的名字。也頗有些意思。
“老板當的不錯。”子越拍拍文柱的肩。
“我算啥老板,就是弄個農家院,養兩塘魚,現在城裏人喜歡到村裏放松,住農家院,吃魚,在村裏逛逛,也叫旅游了。”文柱憨厚的笑着,“咱還尋思到大城市旅游呢。”
文柱的妻子美鳳是個溫柔和順的女人,早準備好了飯菜等我們回來。她不善言辭,卻裏裏外外跑着張羅着,洋溢的笑容讓我心裏很暖。還有個十一二的小女兒,躲在她爸爸身後好奇的看着我和子越,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
“你女兒好可愛。”我由衷道。“這是老二,老大早不知道去哪瘋去了。”文柱搖頭嘆着氣。
午飯後睡了會兒,下午文柱帶着子越去祖墳那邊看了看,又拜訪了幾個村裏的長輩。
我和美鳳在家裏閑聊着。美鳳對我的年紀很好奇:“小薇,你不大吧。”
我心一慌,不知怎麽答,在農村,是不是我的身份就更難以啓齒了?忍不住低聲道:“也不小了,看着面嫩。”話沒說完,臉已經紅了。
美鳳笑着:“文柱整天叨叨越哥在大城市發大財呢,我看這電視裏啊,大老板的媳婦兒都漂亮年輕,我還不信,見了你,我真信了。比陶芸還漂亮。”
“陶芸?”我一愣,“誰啊?”
美鳳看我的愣神,目光有些閃躲:“我瞎說呢。”看着美鳳欲言又止的神色,我試探着:“是子越以前的朋友嗎?”
“你知道啊?”美鳳舒了口氣,“那會我也剛嫁給文柱,我們村裏人,結婚早。那會越哥和陶芸還在念大學呢。我們看着真是羨慕,像電影裏走出來的人似的,郎才女貌。”
心像被什麽狠狠捶了一下,陶芸,一個陌生的名字,不知牽扯着多少故事。還要再聊,一個高挑的女孩兒挑簾子進來了,有些抱怨:“媽,你把我身份證又藏哪兒了?”
說完看見了我,揮揮手打個招呼:“姐姐。”嘴裏還嚼着口香糖。這是文柱的大女兒吧,應該20歲左右,可看着打扮很成熟。
“瘋瘋癫癫的,要身份證做什麽?”美鳳板下臉。
“我要參加選秀,和她們都約好了。”女孩兒有幾分着急,看美鳳無動于衷,噼裏啪啦一頓數落:“老是這不讓那不讓的,我都藝校畢業了,還看的跟賊似的。”
我忍不住問道:“選秀?唱歌的?”
第五卷 死生同契闊, 靜守來生長(末卷) 第一百六十章 唯愛做伴好還鄉(二)
“是啊,”女孩兒打量了我幾下,忽然一拍手喜笑顏開:“我知道你是誰了,馮嬸吧?”馮嬸——我被這個稱呼雷的外焦裏嫩,剛剛被“愛人”這個詞劈了,又立即漲了輩分,被個比我小不了幾歲的大姑娘叫嬸。
她接着說道:“我爸說馮叔在北京做大生意呢,馮嬸,你和馮叔說說,帶我去北京,我也要去大城市。”
美鳳的臉拉得更厲害:“你憑什麽去大城市?就一個村裏的丫頭,不本分的好好找個工作,天天鬼混。”
“算了,跟你說也不明白。”姑娘轉身出去了。
我有些感慨,向往大城市的年輕人,仍然不少,可是,做好頂風前行的準備了嗎?等待我們的,也許不是找到巅峰的鮮花,而是落入泥淖的宿命啊。
我還想再知道些陶芸的情況,卻沒等開口,已是傍晚時分,子越和文柱回來了,不多時又來了四個兄弟,久別重逢自然都是激動萬分。我從沒見過子越那麽輕松自如的樣子,眉梢眼角展開,毫無掩飾的一喜一樂,一呼一喝。有一剎那的怔忡,如果說現在的子越是快樂的,那麽在那個大城市的籠子裏,他快樂過嗎?
那幾個兄弟非要拽着我上桌一起喝,我下午已經偷偷問過美鳳,她們這裏的習俗,男人吃飯,女人是不能上桌的。我不想給子越失了禮數。卻是拗不過,子越也沖我笑着:“來吧。”我方才坐到他旁邊。
子越一一給我介紹了那四個人,都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鐵哥們兒。但那些哥們兒很熱情,每個都要敬我一杯,我被“嫂子”的叫着早已美的暈頭轉向,逢敬必喝,那幾個兄弟直贊嘆我夠意思,“嫂子”叫的更順口,子越只眯眼笑看我。沒多久我已經暈乎了,忙找個借口出去院子裏透氣。
月涼如水,夜裏還真有點涼,我披着外套,坐在這個陌生的院子裏,聽着屋裏他們的呼喝醉酒聲,心裏卻是融融暖暖。他的故鄉,他的朋友,我看着都是那麽親切,仿佛認識了很久。
是否愛一個人,連嗅到他呼吸過的空氣,都倍感香甜?
院子裏有片絲瓜的架子,架子下是好幾個桌子,可以露天吃飯。只是還沒到那個季節,便都空着,我獨自坐在那兒,看着天階月色,牽牛織女,解着酒意。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有人的腳步傳來,扭頭一看,是子越的朋友,叫孫澤路,在臨市的一個大學做老師。這次專門趕回來的。剛從西院回來,路過看着我淡淡笑笑:“怎麽不進去?”
我也笑笑:“外面很美,想待一會兒。”
孫澤路頓住步子,點了一支煙,在我旁邊坐下:“我也醒醒酒。”吸了兩口,看着我道:“我們都挺感謝你,要不是你,不知道還得多久才能見到越哥。”
“我?”我一愣。
“是啊,不是你,越哥的心結也打不開。”孫澤路的舌頭有點大,“他還別着不回來呢。”
“他太忙了吧,也不是故意不回來的。”我幫子越掩飾着。
“诶,這你就不知道了。”孫澤路可能是做老師的緣故,講起往事娓娓道來:“越哥不回來是有原因的。我給你說說吧。我們幾個和越哥從小玩大,他母親是因為他外公下放到這兒的,後來嫁了他父親,他父親是我們村裏的,也沒什麽背景,整天被人欺負。不過越哥和他大哥性子不一樣,夠狠,誰欺負了他準要還回去,也仗義,誰對他好他也能兩肋插刀。”
“那會兒也有個下放的小子宋承志,比我們大四五歲,他們家挺會來事兒,把主任哄好了,日子過得不錯,不過不知道為啥就和越哥他們家杠上了,處處使絆子。後來越哥家先回城了,沒多久宋承志也回去了。越哥那會兒每年都回來,看看親戚,我們玩的感情特別好。”
“後來他上了大學,到了大城市,我們羨慕死了。都說還是越哥有出息。宋承志也回來過幾次,他學習不行,高中畢業就沒再讀了,他們家不過挺有背景,給他安排了個工作。”
“越哥大學快畢業的時候,帶着他女朋友——”說到這,孫澤路一下像反應過什麽來似的,止住了話頭。
我猶豫着問:“陶芸?”
“哦,你知道啊。是陶芸,一起回來了,那時候我們哪見過那麽漂亮的女孩兒啊,村裏的女孩兒都敦敦實實的,陶芸長得漂亮,又是大學生,往那一站,跟仙女似的,全村的人都圍過來看了。”
我的心狠狠的揪起來,陶芸,仙女似的女孩兒,不知怎麽腦子一抽,忍不住問道:“我和她長得像嗎?”
孫澤路一愣:“都漂亮,不過不一樣。”不愧是老師,很快給出個比喻:“陶芸是活潑亮麗,你們兩個,一個像彩霞,一個像白雲。”
彩霞,白雲?誰是他心頭的朱砂,誰又是他的床前明月光?
我有些黯然,沒有吭聲。孫澤路繼續着:“越哥就不該帶回來,估計當時也是想着能結婚吧。那會兒越哥的爺爺還在世。結果碰上了宋承志,那小子不咋樣,卻有個能幹的爹,他爹都混到北京去當大官兒去了,他也跟着調到了北京。後來不知道陶芸怎麽就跟宋承志勾搭上了,第二年,宋承志領着陶芸趾高氣昂的回來了,還在村裏大擺了結婚酒席。越哥的爺爺也在那年沒了,從那以後,越哥就再也沒回來。”
我被牽扯的絲絲疼痛起來,這種恥辱,子越如何能受得了呢。不由有些忿忿:“宋承志哪裏能比的上他呢?”
“嗨,人都現實着呢。”孫澤路嘆口氣,“越哥的父親是做了局長,可也就是在個小城市,人家宋承志的爹可是京官,那個年頭,大學畢業分配,沒關系沒門路,得回山溝裏。那陶芸,要不是找了宋承志,能留在北京?”
“現在還在北京嗎?”我追問道。
“早出國了。那會兒出國熱的時候就出去了。”孫澤路笑笑,“有朋友跟宋承志熟,說那小子現在不行了,在國外混的也不咋樣,還得陶芸養他呢。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孫澤路抽了口煙,悠悠道:“越哥現在是啥樣他啥樣?估計陶芸後悔死了。”
一陣風吹來,有幾絲涼氣,孫澤路看了眼有點哆嗦的我,道:“看的出越哥現在挺高興,我們兄弟也為他高興。回去吧,後半夜涼了。”
回到屋裏,有兩個兄弟已經喝到桌子底下了,還嚷着要喝。子越的眼睛有些發直,看着我笑道:“小薇,你去哪兒了?”
我心裏一酸,過去握着他的手,不想再松開。其他還沒喝倒的兩個兄弟,一個勁的嚷嚷子越有福。
第二天還沒等醒來,村幹部已經找到文柱家,說縣裏知道子越回來了,要請他吃飯。估計縣裏直接找到村裏的事情也沒幾件,村幹部神色很激動。子越淡淡的拒絕了。
名為吃飯,實則又是合作項目引進資金那些事情,子越想來也膩了。
“與其吃飯,還不如帶你逛逛我們村裏的名勝。”子越笑着。
文柱憨笑着對我說:“嫂子,你別聽越哥忽悠你,啥名勝啊,原來就是個土地廟,這幾年政府投資翻建了,才成了景點的。”
不過我對景點素來興趣不減,吃過早飯,便興沖沖的和子越一起奔着傳說中的名勝去了。
登了好久的臺階,才到了隐在山裏的景點,一座清靜的幽幽禪寺,早晨陽光如縷,香客寥寥,倒真有些“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的感覺。院內一株杏花,開的正濃。
“這個季節還有杏花?”我好奇的繞着杏樹轉着。
“山裏冷,開的晚。”子越眉梢沉凝道,“我小時候,這兒就是一個小廟,挨打了就藏這兒,這棵樹結出的杏,很好吃。”
只是如今,這棵樹也被重重鐵欄圍起,而且有着異曲同工之處,樹上和鐵欄上挂了許多紅色的許願帶,上面寫着一些吉祥祝福,有事業有成的,身體健康的,自然也有白頭偕老的。
看着這些飄帶,我的指尖忍不住撫上,細細滑落,如今,我身邊陪着的人是他,我才體會到那種想系一個“百年好合”的心情。
以前,我體會不到周亦的拳拳心思,如今,子越會成全我嗎?尤其在這個讓他想起陶芸的地方?
我看着子越,認真道:“我們可以挂一個嗎?”他看着我,目光有片刻的迷離,半晌,沉聲:“好。”
我請了一條許願帶,細細寫好兩人的名字,卻不知道該寫什麽字。子越仍在一旁看着杏樹沉思着。我想了想,提筆寫道“愛勿別離。”我和他,不敢奢求白頭偕老,不敢企盼百年好合,我沒有資格。只求今生愛,勿別離。
寫好後,我拿到杏樹下,惦着腳尖準備系上去。子越走過來,輕輕拿過許願帶,擡手系了上去。
微風拂來,杏花如雨般灑落了一身,看着子越,和那條寫着愛勿別離的飄帶,我情不自禁偎在了子越懷裏。低聲細訴着:“我愛你。”子越一震,輕輕環住我的腰,聲音很低,卻很清晰:“小薇,我愛你。”
第五卷 死生同契闊, 靜守來生長(末卷)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心既得話昨昔
我想,這輩子我的腦海裏,永遠劃不掉那個畫面了吧:砌下落花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他的深情,他的凝眸,今生心裏,來世夢中,怎能湮滅?
愛情是什麽?也許有時是相濡以沫,也許有時是并肩相依,也許有時是危難真情,但在那個山明水秀的村落,那個禪意深幽的古剎,一樹杏花雨下的一句我愛你,讓我清晰的感受到了愛情的甜蜜,愛情,也許就是雙眸凝視時,彼此眼中的唯一;也許就是剎那怔忡時,恍如前世的盟約;也許就是相依相偎時,渴望永恒的忘我。
他不是一個輕易表達自己的人,一句我愛你讓我幾乎淚落,我把頭埋在他胸口,輕聲呢喃着他的名字:子越,子越。卻不知道該再說什麽,一切語言都單薄的無法表達我滿腔的情絲。
他緊緊的擁着我,下巴抵着我的發絲,似乎也有些忘情的動容:我愛你。他忘情的樣子,真的很迷醉。我直恨不得那一刻化作天長地久。
寺廟的後面還是山,順着臺階繼續攀上,看着沿途的景致。我漸漸有些體力不支,直喘着氣。子越牽着我,看我呼吸急促便在路邊的樹下休息一會兒。
看着滿山蒼翠,他有些感慨:我們小時候,這山上全是寶,山核桃,野果子都是填飽肚子的好東西。
我看着他淺笑:那時候是不是也挺快樂的?
當然。他回答的利索,把看向山野的目光收回來看向我,我仍頗玩味的看着他,抿唇輕笑。他一愣,緊接着明白似的唇角扯扯:快樂?那幾個家夥是不是把我的陳年舊事跟你全曝光了?
我攏攏頭發,笑的有絲得意:他們覺得那不算什麽,難道在你這兒,還算什麽?
他用指頭輕輕敲敲我的腦袋:亂想。轉而看向我認真道:能帶你回來,那自然不算什麽了。
我微微低下頭笑着,有風來襲,拂亂了幾絲發,子越伸手幫我撩過:繼續走吧。
一路走着,也許是熟悉的情景讓他思緒翻飛,也許是我的知曉讓他再無顧忌。他一路講着小時侯的趣事。他的口才,我以前聽他在做報告的時候見識過,語言簡練,铿锵有力。但平日裏的他,沉默寡言時居多。難得看他有興致講着他的故事。似乎一扇封閉很久的窗,吱呀打開,昨日古舊的雕花家具上猶落浮塵,春風拂過,掠去滿室舊日的味道,塵封的記憶也随春意融融的散開。
從小時候講到他青春的叛逆,我不由的問着:當時你怎麽想的,那麽淘氣?
他沉浸在往事的回憶裏微笑着:可能是我父親的官當大了,我整天被人像少爺似的捧着,又沒人管,就得意忘形了。覺得什麽事兒也不過如此,能有多大後果。
是不是也想引起你父親的注意?我掩嘴輕笑。
他看了看我,有些微微尴尬的牽起嘴角露出絲笑意,算是同意我的說法,半晌又道:那會兒父親忙的一個月只回家幾天,我總覺得他對家裏不關心。加上他能回城工作,主要是平反的外祖父的功勞。我覺得他對我母親和我們兄弟,都沒什麽感情。就拼命的捅婁子,想看看他的反應。直到有一次因為鬥氣,叫了一幫弟兄把幾個混混打的住了醫院,差點鬧出人命,父親一夜之間,頭發幾乎半白了。他的聲音有絲悔恨,我也不免唏噓,父愛如山,男人的愛,往往深沉。
那以後,我就老實了。他把我的手牽的很緊,一步一步向山頂邁着。我随着他,思緒似乎也飄回了他的世界。一個和他一樣不善表達愛的父親,一個想證明愛的倔強的孩子,我不覺唇角輕揚,輕聲接着:因為在乎,所以有了你的淘氣,你父親的守望。
他把我握的更緊了些,繼續說着:後來上了大學。他講了他大學的故事,他和陶芸簡單而浪漫的故事。陶芸是個活潑會玩的女孩子,就如所有的初戀都是晨光的一抹微雲般,那時子越的世界,也因着陶芸,變得豐富多彩起來。
他和陶芸有一起在圖書館的竊竊私語,也有一起聊天暢談的青春飛揚;有梧桐樹下的共讀伴學,也有丁香缭繞旁的花前月下。陶芸教會了他跳舞,陶芸和他聊《亂世佳人》、《呼嘯山莊》;陶芸和他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魚與飛鳥的距離——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嶄新的天地。
他開始沉迷于那如清晨露珠般的甘甜,也深陷于如甘泉烈焰般的情感。陶芸的絢麗多姿,讓他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魂牽夢萦。
聽着他講陶芸的時候,我有些羨慕那個女孩子,只因她生的比我早,可以第一個走進子越的心。雖然如今滄桑沉穩如他,講述那段故事時,只會用平平的語調,帶些回味的悵然,簡單的敘述他的記憶。然而,我仍能從細碎語間,看到當年青澀的子越,是如何沉醉于那段感情的。
之後,子越用平淡的語氣講了兩句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比低一級,認識她緣于一個舞會的玩笑。他和朋友打賭輸了,賭注便是請那個陌生的女孩子跳舞。一曲交誼舞,子越随手應付着交了差,那個女人舞入了一輩子。陶芸背叛之後,子越很快娶了他的妻子。
他沒再多說,而我在聽到他妻子時已經心如擂鼓,幾乎要跳出來一樣。我雖然好奇,但是更害怕聽,也沒勇氣問,我怕聽到的依稀過往,會時刻拷問着我的自尊和良心。
看我有些悵惘,子越捏捏我的手:心裏別扭了?
你幹嘛生的那麽早?我看着他,眼圈不免一紅,想用力甩開他的手。
他緊緊抓着我,微微嘆口氣:認識你以後,我也想過這個。他講起了第一次注意到我的一個下午,講起了每一次和我的過往。
我不再掙紮了,我無力掙紮,他居然也記得和我的每一件往事。除了最初有些淩亂,後面的事情,他的記憶,有的甚至比我還深刻。
講到與我的歷歷往事,他的聲音不再那麽平淡,帶了絲回憶的溫柔。我聽着不覺有分動容,更有一些事情,是我所不知的。一時竟有些懵懂。半晌才說了句:子越,如果時光能夠重來,你後悔那天下午去公司嗎?
他牽起嘴角,淡淡笑道:不後悔。轉而看向我道:如果重來,第一次我便不放手。
一邊說着,一邊已經到了山頂。山頂有一個很小的寺廟,子越嘆道:這才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