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世情涼薄人情暖(二) (34)
我身後招呼子越坐下。我進屋用涼水沖沖臉,平複了下心情,換了身衣服簡單梳洗下,又走到客廳。爸爸已經匆匆推門進來了。看看子越又看看我,臉色鐵青。但還是出于禮貌招呼着:“來了?是馮先生吧?”
子越站起身,很誠懇的看着爸爸,張口道:“伯父。”
爸爸眉頭一皺,聲音平平說着:“不用,咱們年齡也差不多。”我的心一疼,爸爸不軟不硬給了子越一個釘子,子越的臉已經瞬間青白。這樣的釘子,平日裏怕是沒人敢給他吧。不過他也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面色很快恢複了平靜,鎮定坐下。
爸爸從兜裏拿出一盒煙,問他:“抽嗎?”便宜的紅塔山。他平時從來不抽這種的。但還是點點頭,伸手接過爸爸遞來的煙。男人交流的第一道手續,就是遞煙吧。
吸了兩口,子越看看面色陰沉的爸爸,終于開了口:“很抱歉打擾您二位,我這次來的冒昧了。只是小薇的電話不開機,我有些擔心,來看看。”聽得我一愣怔,難得從他說出這麽文绉绉的話,真的不容易。
爸爸面色緩了緩,吩咐媽媽把水果遞上,說着:“她挺好。”
子越回應着:“那就好。我這次回去正好和她一起走。”
爸爸吐了口眼圈,半晌不語,估計是在琢磨着措辭,終開口說道:“北京是個大城市,物價高,房價貴。我們這孩子,在那兒待不起。以後就在我們這邊吧,求個安穩,挺好。”
話說到這裏,所有的客套便都靜止了。子越的臉色随着爸爸的話在下沉,想了片刻,篤定說道:“北京機會也多,小薇能走出另一番天地。而且我會很好的照顧她。”
爸爸眉頭蹙起,冷冷看了他一眼:“照顧她?馮先生,你是以什麽身份說的這話?你是有家庭的吧?你為什麽不去照顧你的家庭,要照顧我的女兒?”我從不知道爸爸也有這麽好的口才,這番話,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琢磨了很久的質問,今天終于有機會當着子越的面去說嗎?
“爸爸,”我忍不住喊了一句,爸爸已經太生氣了,他的話把我的心都刺得好痛,何況子越?我看到子越的臉色已經又變得慘白了。
“你給我閉嘴。”爸爸沖我嚴厲的一吼,我長這麽大,爸爸對我一直都是和顏悅色,很少批評我,這種嚴厲的語氣幾乎是沒有過的。從未有的羞恥感湧上我心頭,我噤聲了。
子越定定看着爸爸,沉聲道:“我愛她,這就是我的身份。”他的這句話說的大膽又誠懇,我呆住了。我幾乎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他的身份,他的年齡,使得他極少表露自己的感情。私下和我也很少說愛我,可今天當着我的父母,居然說得堅定直白,完全不像他,我不知道他下了多少的決心。爸爸和媽媽也是一愣。
“我知道,父母都是為了子女好,我也有個女兒,我很疼她。”子越坦然的說着,“所以我不想在父母的面前做什麽花樣,我這次來,只帶了誠意,懇求你們把小薇交給我照顧。”我認識子越四年了,我從沒見過他這麽真誠、這麽近似懇求的說這麽多話,我的眼淚四溢,目光忍不住與他互望交纏,子越,不要再說了,再說我會控制不住自己了。
爸爸有些氣急反笑:“馮先生,你有女兒,你有家庭。那你讓我的女兒做什麽?一輩子直不起腰跟着你?你這也叫愛?讓清清白白的姑娘跟着你們不清白,就是你們有錢人的愛?”我又驚訝的看着好口才的爸爸,他這番話一定已經在心裏想了很久,一直在怨憤,今天才會毫不猶豫的質問出來。子越聽了爸爸的話,臉色暗了。
爸爸從兜裏拿出一張卡,遞道子越面前,嘆口氣:“我們是沒什麽本事,以前小薇說跟同學借的錢,我們一直很相信她,也知道她有個同學嫁了個好人家,就信了。不知道她是為錢受了那麽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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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哪來的錢?”我驚訝的問道。20萬,不是個小數目。
“不用你操心。”爸爸沖我皺眉說着,轉看向子越:“現在我把錢還給你,我也請你,不要再來糾纏我女兒了。她就是餓死,和你也沒什麽關系。”
爸爸的話說的如此決絕,子越的臉徹底變得灰白,他低估了一個父親急于保護自己女兒的力量,盡管他自己也是別人的父親。也許是他了解他對我的愛,可以打動他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卻沒料到,打動不了我的父親。
子越沒有接爸爸的卡,只是平靜的反問着爸爸:“做父親的,不希望女兒幸福嗎?你是不是應該讓小薇選擇她的幸福?”
爸爸看了我一眼滿臉淚痕,根本不再給我說話的機會,像一只急于保護自己幼仔的獅子般反擊着:“她跟了你才不會幸福。馮先生,盡管你有錢,但在我眼裏,你配不上我女兒。”
我再也忍受不了爸爸的話,沖到他面前哭着說:“爸爸,你不要這麽說他,他對我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爸爸瞪了我一眼,沒有接我的話,轉向子越下了逐客令:“我們家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欠你的錢,也還上了。我們就不留你吃飯了。”這麽明白的轟人,子越有些尴尬,站起身來。
“爸爸,你就不能好好聽他再說說嗎?”看爸爸要趕走子越,我忽的氣急,話也說的沖了些,轉看向子越,眼淚已經溢出,忍不住道:“你別走啊。”
我對子越的癡粘徹底把爸爸惹火了,揮手就甩了我一巴掌,眼圈有些紅:“你還有臉說話嗎?你還讓人戳脊梁骨沒戳夠?你怎麽就這麽不聽話?”
我捂着臉呆在了那兒,長那麽大,我一直是爸媽手心裏的明珠,乖巧聽話的我,沒挨過爸爸的一指頭,可現在,二十多年的自尊被這一掌擊了個粉碎。
也許是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我反而被這一巴掌打得骨子都硬了,害怕子越走的焦急和內心的掙紮,使得我第一次近乎瘋狂的喊着:“爸爸,你不要再逼我了,不就是名分嗎,不就是閑話嗎,我們都到北京,離開這個地方,還有誰會嚼舌根子啊?我愛他,我不想和他分開啊。”
爸爸媽媽頓時都愣住了,我第一次這麽強硬的和他們說話,爸爸臉上的表情由震驚轉為憤怒,随手抄起牆角的一根支窗戶的木棍,狠狠沖我的肩膀和腿敲了過來:“我怎麽養出你這麽個東西,我還當你能改,居然說出這麽不要臉的話,讓你爹媽跟着你一起過不人不鬼的日子。我幹脆今天打死你算了,省的我死了都沒法跟祖宗交代,供書上大學,學出一副下流相。”
我沒有躲,爸爸的棍子打的很疼,一棍子就把我敲得跪在了地上,緊接着又敲上我的背,我的肩。長到二十幾歲,我第一次挨打,卻一棍棍,我都挨得心甘情願。打吧,打吧,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們,只有這種方式,能緩解我滿心的愧疚,對父母的愧疚,對所有人的愧疚。
“我打死你,省的你給人家當二奶,當小三,讓全家都跟着丢臉。”爸爸忍不住老淚縱橫,子越撲上來緊緊從後抱着我,敲在我背上的棍子落到了他身上,爸爸毫不手軟,繼續打着,如果說對我是恨鐵不成鋼,對他,怕是入骨的恨了。
我用力想掙開他,卻絲毫動彈不得,一棍又一棍在他背上通通作響,我心疼不已,痛哭喊着:“爸爸,你別打了,我答應你,我改,我和他分手。”
子越一手捂住我的嘴,像下定決心萬劫不複般低聲吼着:“我娶她!不管怎樣,我也娶她。”
爸爸的手停住了,我也愣住了,子越擡頭看着爸爸,聲音篤定有力:“給我半年的時間,我離婚,娶她。”
第五卷 死生同契闊, 靜守來生長(末卷)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中秋又把故城歸(四)
子越的話如蒼山勁松般沉着有力,做着他這個年紀已經很難做出的承諾。我深深的震動了。我知道子越愛我,但是我也了解婚姻對他的意義,不是簡單的一紙承諾,也許有着極其複雜的關系,還有一個讓他骨子裏疼愛的女兒,又是怎樣淩遲般的割舍?
我哭着拽他的胳膊:“不要說這種話。”
爸爸被他這句話堵得半天說不上話,手裏的棍子摔到一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扶着頭,過了很久,有些痛心疾首的說:“你還是個父親?離婚?還有沒有廉恥?”
爸爸的話很短,卻字字如刀,子越的臉色頓時血色全無,他站起身,把我扶起來,再看向我的眸子已經痛的決絕。我的心也如刀割一般,有些怨憤的看着爸爸,爸爸,你為什麽要拿刀子戳他的心啊?戳的我都痛的絲絲抽氣?
子越痛極聲音反而冷靜堅定:“不管怎麽說,我要定了小薇。”轉而深看着我,目光決絕:“跟我走。”
我的心一突,記得小時候看過一個童話,有一支神奇的魔笛,只要吹響,就會讓人不自覺的跟着走。子越的身上,似乎也有支魔笛,當他說“跟我走”的時候,我竟然什麽都沒想,就癡癡的點了點頭。
“小薇,”爸爸看着我,滿臉恨鐵不成鋼的痛惜,厲聲說着:“你今天從這個門走出去,就別再喊我爸爸。”
“爸爸?”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爸爸,從小到大,沒有任何一件事,讓爸爸這麽堅決的要求我必須聽話,可唯獨這件,唯獨我舍不得的這件,他要這麽要求我。
爸爸的憤怒,我的瘋狂,子越的激烈,像一團燃燒的火,把媽媽早吓得呆住了。此刻才像回過神,抹着眼淚對我說:“你這孩子,你爸是害你嗎?你怎麽現在這麽不聽話?”
我含淚看着媽媽,心裏扯得疼痛不堪,爸爸有些疲憊的擡手:“馮先生,你還是走吧,你別招惹她才是真正對她好。”
子越的眸子又是一痛。一直以來,爸爸媽媽在我心裏都是溫暖樸實的,可我沒有想到,當他們急于保護自己的孩子時,會變得那麽鋒利,字字句句都能滲入人心的去戳。尤其是爸爸,幾乎字字是削鐵如泥的青鋒劍。子越無話可說,他的愛,敵不過世俗情理。
他看看爸爸,聲音竭力平靜說道:“今天打擾了。”轉看向我,固執而堅定的征詢道:“走吧。”
我偷眼看了看爸爸又已經緊繃的臉和突跳的太陽穴,我痛苦的咬咬嘴唇,沒有吭聲。子越的身子一晃,眸子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光澤。我見過他疲憊,見過他痛苦,但是從沒見過他那麽絕望的神色,就在一個剎那,眼眸就像一盞燈關上般黯然。
他淡淡的牽牽嘴角:“那我再找你。”沖我父母點點頭算是道別,步履沉重的向門外走去。
看着他的步子,我的心開始沁血,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外的時候,我忽然痛到窒息,控制不住自己的步子沖着門口跑過去。身後是爸爸的喝止:“你做什麽去?”
我含淚扭頭,凄然看了看爸爸,喃喃道:“爸爸,對不起。”說着跑了出去。就算可恥,就算不要臉,也比不過他離去的痛啊。
子越聽到我的腳步聲,步子一頓,轉過身來,眸子瞬間重新有了光華,一把把我攬住。門口是等他的車,我被他擁上車,忽然像被抽空一樣,無力的倒在他身上。他緊緊的抱着我,幾乎箍的我喘不上氣。一路除了心痛的淚水,我和他都沒有說話。
車行到酒店門口,子越和我進去。估計是早有人幫他定好的。他說了名字就有服務生遞來房卡領了進去。
當房間裏只剩我和他面對時,我撲在他懷裏直哭到無聲。剛才的一幕幕像回放的電影一樣不停在我腦海裏激烈的上演,我全身抖着,他緊緊的抱着我,卻有些沉重。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有些昏暗。他打了個電話,不多時,之前送我們來酒店的司機送來幾份打包好的飯菜,還有一瓶老家特産的白酒。
子越拿了兩個杯子:“喝點兒。”我木然點頭。子越自己是做酒的,除了應酬,對白酒聞而遠之。此刻,怕是他心裏也不好受吧。
我動了幾筷子菜,卻把半杯白酒沒多久就喝了個精光。心裏悲苦,拽着子越的手淚流滿面:“子越,我們該怎麽辦?我爸爸不要我了,我怎麽辦?”
子越反手緊緊握着我的,看着我沉沉說着:“我要你。我娶你。”
我抓着他的手放到桌上,暈沉沉的頭順勢枕到他的手上,流着淚:“不要說離婚,我受不起。有你這句話,此生無憾。”
“不離婚,我們還走得下去嗎?”子越有些自嘲,“原來真他媽愛了,除了結婚,別的路都走不通。”
“離婚可恥你不懂啊?我爸都說了,可恥。”我暈暈乎乎說着,“也許還會天打雷劈。”
“那也該我受。”子越又喝了一大口,聲音有些微顫:“可恥?***什麽不可恥?”嗓門不覺也高了,“要是不能離婚,為什麽民政局除了結婚窗口,還有離婚窗口?為什麽不直接派幾個兵把要離婚的男人都斃了?”
我聽他罵的有趣,嘻嘻的笑着,笑着笑着又哭起來:“不是這個道理。是我在破壞別人的家庭,是我罪不可恕。要在舊社會,我會被浸豬籠的。”我比劃着,“喏,裝一個大筐裏——”
“別說了。”子越捂住我的嘴,眼睛有些發紅看着我,認真的說着:“我就和你說一句,我會淨身出戶,你介意嗎?”
他說的認真,把我的酒也吓醒了一半,我癡癡的看着他,淚流不止:“黃泉碧落,誓死不離。”
他輕輕敲敲我的頭:“說的吓人。”眸中卻已安定不移。
我心中卻是扯痛不堪,用世人的唾棄,父母的背離,良心的不安,換這一世姻緣,應該嗎?撕扯的心讓我的頭更加昏沉,趴在他的身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夢裏仍有無數面孔的指責謾罵,驚醒一覺,看到窗外天色已經麻麻亮了。昨天的事又一股腦的湧上來。越躺越輾轉反側,看身邊子越還在沉睡。我悄悄換好衣服,走出酒店。腳步麻木的向家中的方向移着。
到了門口,我才發現自己根本沒帶鑰匙。想敲門,又怕驚醒他們睡覺。我就那麽在大門口徘徊着,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我有臉進這個家門嗎?我進去要說什麽?求他們原諒我?可如果我不和子越分開,他們是不會原諒我的。和子越分開?不要,當他離去的瞬間,我感到了自己心靈抽空的痛,那種痛,火辣辣的如刀斬淩遲,我承受不來。
左鄰右舍漸漸有了推門開戶的聲音,我有些害怕,生怕出來個人尴尬;隐隐的,似乎聽到了自己家門的聲響,我的心一突,慌忙又轉身快步走了開來。
我漫無目的的在還在沉睡中的縣城裏逛蕩着,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桃樹,青石板,熟悉的校門,我似乎能看到自己系着紅領巾俏皮的身影;狀元橋,當年中考的時候,我還是狀元呢,戴着花環驕傲的走過這座小橋——站在狀元橋上,我久久不想下去,為什麽,如今的自己,在這個最熟悉最自尊的地方,成了惶惶不可終日的喪家之犬,甚至像過街老鼠一樣見人就躲?是我變得下賤?還是這份感情太沉重?
緩緩的下了橋,沿着河畔的小路走着,間或有幾個臺階,可以走下去在河畔洗衣服。我順着走了下去,坐在最下面的臺階,把腳伸進了水裏,好涼,直刺得心都泛寒呢。中秋歸故裏,卻是這般的慘淡。
忽然背後有人用力的把我抻起來,我扭頭一看,是子越有些痛心的神色。我一愣:“你怎麽在這兒?”
“跟着你把你的故鄉繞了一圈兒。”他淡淡說着。
他一直在我身後跟着我?為什麽不上前呢?是怕被人看到說我家的閑話嗎?我的心在那個清秋的早晨,忽然變得融融暖意。所有的委屈,因着這份默默的跟随,是不是都值得了?
我靜靜看着他,淺淺笑了。
上午給表弟打了電話,托他到我家裏去看看爸媽有沒有事。他給我回了電話說着:“身體倒沒事,就是——”他吞吞吐吐着,“舅舅說,你要去了北京,以後就別回來了。”
看向子越,我有些不知所措。子越只定定看向我說:“等我解決了所有問題,我們才有資格求他們原諒。現在說什麽,都沒用。”
是啊,現在說什麽,都只是無力的掙紮。可我就這麽随着他去北京,把父母扔在這裏什麽都不管嗎?我有些糾結問着自己。
最終,只給爸爸發了條短信:爸爸,對不起。你保重身體。我永遠是你的女兒。
心痛的麻木,看着飛機從熟悉的土地起飛,我沒有哭,卻感覺到了自己的心一點點碎去的聲音。
第五卷 死生同契闊, 靜守來生長(末卷) 第一百八十六章 前路崎岖坎坷生
飛機升上層雲,看我神情蕭索,子越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牽着我的手,勾畫出一個堅毅輪廓分明的側面。直看得我有些出神。這個男人,我似乎與他相識已久,我知道他為什麽開心,為什麽不悅,為什麽神傷,為什麽憤怒,卻仍然時常有我想象不到的一面,我怔忡問他:“你怎麽有那麽大信心能帶走我?”
他看着我,沉毅說道:“我沒信心,只是賭一把。”
“賭?”我抽抽嘴角,直以為他從不打無把握之仗呢,原來也有碰運氣的一面。
“是的,賭,賭我在你心裏的位置。”他淺淺笑了,眸色發亮,捏着我的手緊了緊。
“唉。”我嘆了口氣,把他的手擡起放到下巴上蹭着,“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位置,可是我的心會作答。”
子越定定看着我道:“小薇,以後的路,好好陪着我走。”我的心一驚,但還是鄭重點了點頭。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和他已經沒有了退路,就算前路是狂風暴雨,就讓我任性一回,陪他走一次!
回到北京,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溫暖。子越公司的事情忙的厲害,晚上回來的很晚,隔三差五還要出差。“又在趕進度嗎?”看着他疲憊的身影,我很是心疼。
他搖搖頭,微微嘆口氣:“生意不好做。”隐隐感覺到他的無奈,我也不免擔憂。過了幾周,情況似乎有些好轉,他對我說着:“我該回趟天津了。”目光沉重。
“不要提不該提的事情。”我忍不住脫口而出這句話。卻像石頭投進了洶湧澎湃的大海,沒有一絲波瀾。子越仍在出神的想着什麽。我也随着沉默了,走到現在這個地步,不去做出取舍,已經無力再前行,再說這樣的話,似乎很虛僞。我的心如壓上了巨石,無法言語。
他回去走了一周,我的心随着慌亂突跳了一周。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提,怎麽提,家裏的反應又是如何。自己如坐針氈般的坐立不安,他每天會給我打個電話,只有從那個電話的溫暖裏,我可以讓自己的心稍稍安定一些。我和他卻只是尋常問候,不敢觸及那個問題半句。
一周後的下午,子越終于回來了,一身疲累。随口和我幾句問候,便回到卧室和衣睡去。他該是經歷了怎樣煎熬的七天,能讓他累成這樣?我忽然心疼的厲害。
拿起他床頭櫃的手機幫他調成靜音,不忍心讓他再被吵醒。捧着他的手機,我有些出神。第一次對他的手機好奇起來。那裏會不會有我想知道的答案?盡管子越從沒介意過我看他的手機,可除了擔心曉攸有事我幫他看過兩次外,從沒翻過他的手機。而此時,我有些按捺不住,劃開了他的手機。
打開短信收件箱,裏面繁多不堪,好容易找到了盧南的名字,我有些發抖的打開,除了些尋常的“什麽時候回來”“幾點到”之外沒有任何的只言片語;又打開曉攸的名字,竟一條條非常多,今天下午還有幾條,估計是子越在路上時發的“爸爸,我恨你,你走了媽媽哭了。”“你為什麽要和媽媽吵架?”“爸爸,你不要和媽媽分開,我會想你。”一句句,将我的心煎熬到扯痛的直抽涼氣。
原來生生拆散人家的家庭是這種滋味啊。心會痛,全身都會痛。良心被炮烙的痛楚。我死命的咬着嘴唇,有些麻木的繼續翻着子越的收件箱。卻沒有看到我的名字,忽然在很靠下的位置,我看到了我的手機號碼,卻沒有名字,打開後,只有一句“生日快樂。”發送時間顯示的是4月份。我愣住了。那條“生日快樂”,我一直藏在草稿箱的,什麽時候跑到他的收件箱裏去的?
仔細一想,我的心情瞬間五味雜陳,有幸福,也有心酸。我的短信,就如我在他心裏的位置吧,被珍視,卻無法光明正大的标上稱呼。只能做最刻骨的陌生人。可是為了那個光明正大的稱呼,我們傷害的人是不是太多了?
我把手機放回原處,默默的走了出去。院子裏的南瓜早已三三兩兩成熟了,餘嫂看到有熟的,就摘下來放到廚房的通風處。
我挑了一個小的拿出來。“我來吧,要做什麽?”餘嫂張羅着動手。
我無力的搖搖頭:“我自己來。”滿院的南瓜,是為他而種。我只希望自己能為他做點什麽,以解他內心的傷痛,也解我滿懷的愧疚。
将南瓜切成小片,放在鍋裏小火慢炖着南瓜湯。自己在旁邊失神看着。暮色漸漸來臨,南瓜湯也熬好了,我盛了一碗端上樓去,他還在沉沉睡着,眉頭皺的很緊。我把南瓜湯放到床頭櫃,坐在他身邊靜靜看着他。
直到九點多,他才猛的醒了過來,看看我,喚了句:“小薇。”坐起身來,“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我心疼看着他:“怎麽這麽累?”
“好幾天沒睡了。”他抹了把臉,看着我淡淡道:“意料之中。”
“好幾天?”我愣住了,忍不住脫口問着,“她不讓你睡?”子越沒有回答,轉看着床頭櫃上的南瓜湯來了興趣:“你弄的?”說着端起就要喝。
“涼了,我去熱。”我的話還沒說完,他早一碗進肚了。我的眼圈有點潮,接過空碗,“我再去盛。”快步走下樓,心卻酸的厲害。
子越也随我進來,我把南瓜湯熱了一下端給他,他吃的分外入口,沖我回味的一笑:“很香。”
我勾唇不語,只靜靜看着他吃。半晌,他擡起頭,對我說着:“小薇,不會很順利,你要等我,給我時間。”
“嗯。”我的眼淚已經下來,如果說看到曉攸的短信,我心痛那個酷似他的孩子,內疚那個因為我們哭泣的家庭,而看到子越這麽身心疲憊,我真的很痛,一時情急說着:“子越,我們就這樣,是不是也可以?”
子越搖搖頭,聲音很沉:“走不下去。”
我努力回憶着我認識的這些人,馬太太,關太太,徐媽媽——想找個可以走下去的例子,卻發現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即使是徐媽媽,也落得慘敗。又有誰能逃脫?不是分手,便是轉正,沒有在這條邊緣道路上走一輩子的女人。我沉默了。
子越牽過我的手,深看着我說:“不僅是為你,我也想要個家。有你的家。”
一陣翻天覆地的熱浪翻滾過我的心頭,有我的家,男人也希望有個承載承諾、愛情、誓言的港灣嗎?我緊緊回握他的手,是不是握的緊一些,就能給彼此些力量再去堅持?
忍不住又給家裏打了電話,爸爸的手機總是沒人接。媽媽的還會偷偷接一下,卻也只是終日唉聲嘆氣。告訴我爸爸想去鄰縣的一個親戚的廠子裏去打工。“鋪子呢?”我脫口問着,卻忽然想起爸爸要還子越的那20萬,心裏一痛,顫聲問着:“爸爸是不是把鋪子賣了?”
媽媽長籲短嘆着:“賣了,那也沒把你留住啊。”我的心一堵,慚愧到無言以對。
我到底做了些什麽事,讓自己的至親,要抛家棄業,背井離鄉。我拼力勸着:“媽,你勸勸爸爸,還是把鋪子盤回來吧。拿錢也不用急着還。”
媽媽說着:“你和你爸,我誰也勸不動。随他吧。”挂了電話,我有些悲哀,我是不是已經把自己逼到萬劫不複的境地了?
幾天後的下午,餘嫂要去超市買菜,順帶問我去不去逛商場。那天天氣也不錯,微風送爽,呆在家裏心情也荒蕪,便和她一起出去了。
她經常買菜的超市上面就是商場,以前我也偶爾會和她一起出去。所以那天也沒在意。到了商場,我自己無聊上去逛了逛,沒什麽特別喜歡的。那天不是周末,逛商場的人不多,有個穿紫色外套的大姐也在逛着,在不同的店鋪碰到了四五次。不由都覺得有緣分,相視一笑。那個大姐看着近五十歲,穿的很普通,慈眉善目,笑起來很溫和。
逛了一會兒餘嫂給我電話說已經買好了,我便下樓到一層。正和餘嫂穿過商場前面的停車場,忽然傳來一陣喇叭聲,不由扭回頭去,一輛車在我們身邊停住了,司機探出頭來,餘嫂愣住了:“表嫂,你怎麽也來這兒了?剛才電話你還說在市裏頭呢。”說完看看我,介紹着:“趙小姐,這是馮先生的大嫂,你還不認識吧?”
我也呆了,那分明就是剛才商場裏那個穿紫衣服的大姐。只是相逢不識,忙打着招呼:“您好。”
子越大嫂走下車來,笑道:“今天沒事來這邊逛逛,正巧碰上了。一起吃個飯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用客氣了,要不到家裏坐坐吧,已經到這兒了。”
子越大嫂說話很有親和力:“那就改天吧。也不早了。在聊。”說着就上車了。我目送她上車的身影,往後瞟了一眼,車玻璃的顏色不深,能看到後座上還坐着個女人,四十多歲,上衣是墨綠色的,皮膚有些黃,五官到還端正。只是神色很冷,掃了我兩眼就把目光轉向前方了。
那兩眼像能滲穿人心似的,我忽然就打了個冷顫。
第五卷 死生同契闊, 靜守來生長(末卷) 第一百八十七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車很快的開走了,我站在原地看着車行遠去有些發愣。那個女人冰寒的一眼讓我的心顫的厲害,我失神的問着餘嫂:“後面那個女人是誰?”
她搖搖頭:“不認識。”有些好奇:“我表嫂怎麽跑這兒逛來了。”
“沒告訴你?”我随口問着。
“沒啊。”她也琢磨不透,“就問我在哪兒呢,和誰一起做什麽,就忽然跑過來了。”
我懷着心思随餘嫂打車回家。與子越大嫂的匆匆一瞥,還在讓我回味着。第一次見他家裏的人,這個過程卻快的讓我像做夢似的沒回過味兒來。子越家裏只有他大哥和他兩個孩子,子越父親去世後,他媽媽一直随着他大哥住在一起。今天看到他大嫂的模樣,倒的确是賢良淑德的樣子。可聽餘嫂的意思,特意跑到懷柔,難道是為了看我?
晚上子越回來的很早,看到我在家安然收拾着屋子,回頭沖他甜甜一笑,他似乎舒了口氣。“今天怎麽回來的這麽早?”我邊說着邊往廚房走,“給你做了南瓜餅哦,種菜的好處果然多多,除了看,還能解饞——”
子越随我進來,我把南瓜餅在微波爐裏微了一分鐘端出來,卻被玻璃碗燙的跳了起來,呲着牙放到櫥櫃上。子越沉悶的臉看到我這幅樣子難得的露出了絲微笑。我勾着他脖子微微嗔着:“讨厭,看人家笑話。罰你。”
“怎麽罰?”他環着我。“不許用你的手抓南瓜餅,只能用嘴。”我故意為難着他,看他怎麽用嘴直接吃。
子越唇際勾出個弧度:“這還不簡單。”說着抓起我的手放到玻璃碗裏,輕輕用力掰開我的手指,我便不由自主的夾了個南瓜餅出來。他順勢牽起我的手放到唇邊咬下:“味道不錯。”
“耍賴!”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卻惹的他笑了出聲:“你說不許用我的手抓,又沒說不許用你的。”
原來還是我的語病啊。我撇撇嘴。看到廚房陽臺下一排的南瓜,有些犯愁的對他說:“對了,咱們的南瓜今年大豐收,我已經做了南瓜湯南瓜餅,實在不知道還能怎麽做了。”忽然腦子裏一閃,猶豫着問他:“你要不要送幾個給你大哥家?還能給你媽媽吃到。起碼也是綠色環保蔬菜。”
他微微一愣,緊緊的把我圈住:“小薇,你會是個好妻子。”我的臉刷的紅了,心也忽然跳的很快。“好妻子”這三個字讓我的心砰然而動。原來有的字眼真的很美,讓我滿心的甜意。
“臉紅了?”他捏捏我的臉,低頭看着我。“誰要做你的——”我有些害羞,卻是話沒說完已經被他吻上額頭,聲音低沉有力:“只能做我的。”
偎在他懷裏,我柔柔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