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蕖楊城位于大燕中南部地區,南邊靠着嵋山,東北方一條淇水流經,雖然不是什麽人傑地靈之處,勉強也還算是個風水寶地。每年七八月份城中便會開滿木芙蓉花,“蕖楊”之名中的“蕖”便是由此而來,這個小小的山城也因此得了個“花城”的美名。

時下雖然才到六月份,離木芙蓉盛開的季節還有些時日,但兩人都迫不及待想一睹“花城”風貌,一下了山便馬不停蹄地趕往蕖楊城。

到達蕖楊城時天色還早,本該是城中正當熱鬧的時候,可大街上卻稀稀落落的只有幾個人,街邊不少鋪子也都大門緊閉,整個城池透漏出一股死氣。

兩人面面相觑,都隐隐覺得不大對勁。

按照信中所說,他們推測此處應該只有個別的人無意之中沾染上了什麽髒東西,他們只需要過來做做法除祟就好,怎麽好端端的花城卻突然這樣死氣沉沉?從玄清山趕來也不過幾日的功夫,難道在這短短數日內城中又出了什麽別的變故嗎?

兩人一頭霧水,在路邊攔下一個青年,向他展示蕖楊城向玄清山投遞的書信并說明自己的來意,問他城中究竟出了何事。

那青年一聽說是玄清山上的人來了,當即激動得熱淚盈眶:“兩位仙人可算是來了。您二位有所不知,這幾天城中鬧起了怪病,已經倒了不少人了,我若不是家中無糧不得不出來置買,哪裏敢出門啊!”

那青年軟骨頭似的上來就揪着仇彥的衣服說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恨不得都擦在他身上。饒是仇彥自己好脾氣還攙着那人沒推脫,祝靈囿反倒先看不下去了,不動聲色地把人從仇彥身上拽下來,然後強忍着嫌棄問道:“那患病的人都是些什麽症狀,現在安置在何處?”

那青年沒了攙扶,只能自己吸吸鼻子,用袖子一抹眼淚說道:“都收容在城中的濟民醫館裏。但是患病的人太多了,醫館容納不下,只有最早患病的人在那,其餘大部分的都在自己家裏養着。”

兩人看青年這副模樣心裏知道想指望他帶路是萬萬不可能的了,得了消息就打算自己找過去,誰知那青年望着兩人攔在前面,根本沒有要走的意思。

祝靈囿頓了片刻,突然明白了什麽,無奈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平安符塞給他,那青年得了符紙立時破涕為笑,千謝萬謝走了。

濟民醫館就開在城中偏東的位置,兩人從東邊入城本就相隔不遠,又老遠就能聞到淡淡的中藥氣味,因此沒花多長時間便順着氣味找到了醫館。

盡管已經提前有了準備,但兩人一進入醫館還是被鋪面而來的藥草氣味給熏得忍不住皺眉。

進入醫館,見大堂左邊靠牆立着一排中藥屜子,右邊原本應該是郎中問診的地方,現在擺着幾張桌子拼接在一起搭了個簡易的床鋪,上面幾個病人正在睡夢中無意識地發出低低的呻吟。祝靈囿隐隐瞧見幾人身上似乎萦繞着一縷怨氣。

醫館的夥計正在後院中煎藥,聽到前堂的動靜出來查看,得知兩人來歷便去将郎中請了出來。

郎中彼時正在為後院安置的病人診治,聽夥計這麽說一開始還不大相信,覺得那發了瘋的曹家娘子是病急亂投醫,居然相信玄清山上真有什麽神仙。等出來見祝仇二人皆氣度不凡,清逸出塵,倒真像是天人一般,又不免心生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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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廂簡單介紹後,郎中向他們說起城中的情況來。

“也就是三四天前的樣子,前一天夜裏下了一場雨,第二天醫館裏就接連來了好幾個高燒不退的病人,伴随惡心嘔吐,渾身無力,且眼眶虛浮發青。從症狀上來看與其說是疫病,不如說更像是中毒。一天之內同樣症狀的病人越來越多,而且大都是住在城北城西的百姓。兩位郎君從城東而來應該知道,我們蕖楊東邊有條淇水,城東城北的人平時飲水都是去淇水。那城南城西的人離得遠了不太方便,便靠着井水過活。這會兒出現症狀的全是西南那邊天天喝井水的人,官府那邊就疑心是有人在井水中投毒,派了不少人去查,可這查了幾日了也沒一點動靜。因為不知道究竟是何毒,我也只能一樣一樣的去試,但試遍了所有解毒的藥方都沒有效果。眼見着這些人越來越消瘦也沒個辦法,只能先拿湯藥吊着。”

“可您猜怎麽着?本以為這事兒就是個惡性的投毒案件,那其餘的百姓不去喝那井水也就罷了,誰知道沒過兩日,從未沾過井水的人也開始出現同樣的症狀來,只是沒那麽嚴重。這下子大家就都傳說是疫病又起了。”

仇彥聽罷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郎中問道:“那二位郎君可有什麽法子?”

祝靈囿走到病人身邊細細查看,翻了翻病人的眼皮,見雙目無仁,确認的的确确就是被怨氣浸染了。又挑簾去往後院,見後院也安置了不少病人,于是請醫館的夥計端來一個幹淨的茶杯。

郎中和夥計都好奇得緊,不知這位仙人要如何處理,目不轉睛地盯着人看。只見他伸出左手攤開掌心,右手兩指并攏作刀,輕輕劃向左手,掌心立即出現一道血痕,血珠連成串滾進杯裏。

仇彥見狀心中一緊,“哎”了一聲下意識就想上前阻止,但随即便意識到祝靈囿此舉是打算用自身血液中的靈氣來壓制病人身上的怨氣。饒是知道如此,仇彥看着還是忍不住直皺眉。

祝靈囿卻眼睛都不眨一下,微屈手掌讓血液能更快地流下來,一邊還安撫仇彥說道:“沒事”。

看着那血液一滴一滴滴進杯裏,仇彥心中好似也有個小人在一下一下敲打他。他頭一次怨恨自己為何還沒能領悟入道。

血液盛過半盞,祝靈囿還沒有停下,三個人都默不作聲盯着茶杯看。等到血液盛滿了整個茶杯,仇彥終于待不住上前一把抓起他的左手,郎中也很有眼力見的讓夥計趕緊去拿紗布過來,親自動手給人撒上止血藥粉,又小心翼翼地把傷口包紮好。

祝靈囿難得見三個人同時為他操勞,居然生出點受寵若驚的感覺來,不由得心裏帶了幾分得意,連帶着感覺傷口好像也不疼了,酥酥麻麻的甚至有點暖。

祝靈囿等傷口包紮好後就囑咐夥計去把血液兌水給醫館的這些病人分了。

若說郎中和夥計直到方才還對這兩位玄清山上來的“仙人”半信半疑,那麽眼下見這些因病折磨得面頰消瘦、呼吸短促,連睡夢中都不得安穩的病人在喝下血水後呼吸逐漸平緩,連面色都平靜了下來之後,便徹徹底底敬服了。

夥計當下便改了稱謂直呼祝靈囿為“神人”,恭敬之心溢于言表。祝靈囿當即表示自己擔待不起,讓兩位繼續叫“郎君”就行。

好不容易才等兩人誇贊完,祝靈囿正色道:“聽郎中所言,城中有相同症狀的病人衆多,我的血液有限,不可能每個人都分一點,只能先控制住這幾個情況嚴重的。而且我的血液只能管一時安穩,要想根除還得找到災禍的源頭。我見信上所說,城中最早出現的怪事應該是那個中了邪發狠撓自己的人,不知道那人現在何處?”

郎中回答道:“那是曹家的大兒子,先前聽說那人失蹤了一陣子,曹家娘子還報了官府去尋,結果沒幾天人自己跑回來了,但是到了家中沒多久就瘋瘋癫癫的不認人,只會渾身上下地撓自己。郎君若是想去看看,我讓夥計帶着你們去。”

三人到達曹家屋內的時候,曹家娘子已經哭成了淚人。

聽曹家二兒子說,約莫半個月前,自家兄長夜間出了門就沒有回來,家裏人擔心自發出去找了一天也沒找到人,只好找到官府求助。誰知官府那邊說近日已經有好幾個來報案說家中有人失蹤的了,失蹤地點失蹤時間各不相同,他們找了許久一直沒有線索,也正急得焦頭爛額。正當一家人一籌莫展的時候,他大哥突然又自己跑回來了。

剛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漸漸的就開始撓自己,總說自己身上癢。他們也請郎中看了,郎中都說他身上并無半點問題,但他就是覺得身上癢,不停地撓自己。慢慢地越來越厲害,撓得自己血肉模糊了也不知道停手,後來幹脆神智也不清楚了。他們只好把人捆在床上,免得他再撓傷自己。

這期間他們請了許多城中名醫來都束手無策。這時曹大娘子不知從哪裏聽說玄清山上有個修仙門派會斬妖除魔,可以救她夫君,她便抱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态寫了一封信,托人送往玄清山,沒想到還真把玄清山派的人給盼來了。

夥計聽罷順口又把剛才醫館內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曹大娘子頓時心中充滿了希望停止了哭泣,一家人全都以看活神仙在世的目光看向祝靈囿。

祝靈囿在這滿懷希望的氛圍中想,也許讓這個夥計帶路過來是個錯誤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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