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仇彥沐浴完出來的時候流景已經走了。祝靈囿備好了金瘡藥和紗布正坐在桌邊等他,見他身上還帶着傷居然又把衣服給穿上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沒理會他的掙紮,上前抓了人就摁在床上坐下。
“給我坐好了別亂動,是不是不夠疼啊,要不要師兄再給你兩下?”
仇彥見師兄真有點生氣了,當即便不敢再動了,只能任着他擺布。
祝靈囿見他消停了,這才小心翼翼地揭開他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那泉水有奇效的緣故,他身上的傷口雖然看着還是紅津津的,但是暫時沒有往外滲血了,所以即便穿着裏衣也沒有染上血跡。
他的上肢軀幹各處都有深淺不一的擦傷,但是腰側腹部的傷最為觸目驚心,祝靈囿便讓他躺下先把這兩處的傷處理了。
仇彥乖乖墊高了枕頭半卧在床上,祝靈囿就側身坐在床邊,一手扶上他的側腰防止他亂動,另一只手開始輕輕地抖動藥瓶,讓粉末一點點撒出來。
仇彥此時剛泡完冷泉身上還是涼津津的,猝不及防被祝靈囿溫熱的手直接碰到皮肉,頓時感覺像是被烙鐵燙着了似的,下意識地掙動了一下。
祝靈囿以為是藥粉刺激到他的傷口有點疼,便停了手,皺皺眉說道:“別亂動,忍着點。”說罷又接着給他上藥,把腹部的傷口處理好了便讓他側過去繼續處理腰側的傷。
兩人先前在玄清山上的時候也常常在對練之後一起去後山瀑布沖洗,按理說自己身上有什麽對方早都看過了,但眼下仇彥躺在床上任着他左右擺布,感覺自己好像是只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莫名地開始難為情起來。
好不容易等到祝靈囿說好了,他才如釋重負地立刻就坐了起來。
祝靈囿被他吓了一跳,瞥了他一眼,瞧着他神色不大對勁,戲谑道:“怎麽,害羞了?那你下次還敢不敢亂來了?”
仇彥被他說得更加不好意思了:“……師兄,我不敢了。”
祝靈囿看他這樣覺得怪有意思的,笑了笑低頭幫他纏起紗布來。
“不過那個江浸月的确很厲害,我沒想到她居然還會作戰陣法,我記得這種複雜的高階陣法師兄也不會吧。”仇彥擺脫了剛才的窘境,開始回顧起之前的那場戰鬥。
他記得師兄以前給他講陣法的時候說過,陣法分為常規陣法和作戰陣法兩種,常規陣法用于日常生活和淨化除祟,一般的仙門修士學些簡單的低階常規陣法也就夠了。
至于作戰陣法,自然是用于作戰之中的攻擊性高階陣法,那是倉鈞派的看家本事,陣法極為複雜難懂。若是沒有經過系統的學習,即便能看明白,自己做起來也完全是另一回事。
Advertisement
祝靈囿一邊給他纏着紗布一邊說道:“嗯,我只會些對付邪魔怨靈的低階陣法。也怪我沒事先告訴你,符篆和陣法自古不分家,兩者相輔相成,很多術法上是相通的。最開始扶陽派和倉鈞派其實也是系承一脈,只是人各有專精,後來才細分為兩派。不過雖然分在兩處,兩個門派之間的關系還是一直很緊密,經常互通術法,所以會符篆的也都會陣法,反之亦然。至于這個江浸月嘛那就更不一般了,她其實是倉鈞派掌門的侄女,因為仰慕着同為女子的雲醉月的風采,才硬是從鶴絕山跑出來向人家拜師,一家人都拿她沒有辦法。得虧雲醉月也很喜歡這個丫頭,直接就将她收為關門弟子,家裏人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仇彥聽罷恍然大悟,道:“原來這其中還有這層關系在裏面,難怪我瞧她在門中好像地位不低的樣子。”
祝靈囿道:“是啊,她身集兩家之長,掌握着兩家最好的資源,将來這兩派在她的手裏又會合并到一起也說不定。”
仇彥點點頭,道:“不過我竟不知,原來修仙之人也可以娶妻生子的嗎?”
祝靈囿莞爾:“當然了,我們又不是苦行僧還得戒財戒色的,一派之中頗有威望的長老一輩大多都是有家室的。”
不過他怎麽問起這個?莫不是真的看上那小丫頭了,所以剛才才對她手下留情的吧?兩人的年齡倒也合适,只是他也太死心眼了,要是幹脆幾招把人打服了也不至于現在弄得人家自信心受挫。祝靈囿想。
“那師兄有一天也會娶妻生子嗎?”
“嗯?”
祝靈囿在心裏合計半天他和江浸月的事,沒想到他想的卻是這個,一時被問了個措手不及,不解地看向仇彥。
後者正等他的回答,他一擡頭就猝不及防和人對上了眼。
祝靈囿被這雙眼睛看得莫名的有點心虛,趕緊挪開目光,本來要說“當然會啊”,卻好像突然說不出口了,磕巴了起來。
“啊,我?我,哈哈,我當然不想孤獨終老了,不過,現在說這事也太早了。”
仇彥看着他的反應,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失落,低了頭沒有再說些奇怪的話題,乖乖地讓祝靈囿給他上好藥就自顧自地把衣服穿上了。
到了晚上用餐的時候江浸月已經平複好心情,又若無其事地出現了。衆人如願以償地品嘗到了她的手藝,個個贊不絕口,祝靈囿忍不住說美食果然還是人生一大樂趣。
之後的幾天扶陽派上下凡是有些門道的長老和內門弟子都去跟着掌門雲醉月一同制煉符咒了。祝靈囿和仇彥二人落得清閑,也沒忘了每日練功習武。正好仇彥入道至今還未得空修習過符篆陣法和許多仙門常識,祝靈囿便趁此機會好好陪他惡補了一番。
時間就這麽一天天過去,六天後扶陽派衆人緊趕慢趕制作出符咒,掌門雲醉月将二人喚至身前。
“你們所說的活死人的情況有些複雜,若是單純的邪靈附體或是怨氣入體,只需要用符咒祛除或是用靈力壓制即可,這兩種情況通常受染者只會自己感到不适,并不具備攻擊性。但是按照你們所說的狀況來看,那些活屍是被怨氣直接深入心脈之中,已然有了堕魔的跡象,因此無法單純地靠符咒祛除。但這怨氣又不至于将人完全吞噬至死,讓人處于半人半魔的狀态,不僅保留了人的本質,同時還具有着極強的攻擊性和攻擊力,因此也鎮壓不得。”雲醉月解釋道。
祝靈囿和仇彥二人與活屍親身交手過,自然知道其中厲害,如今聽了雲醉月作為扶陽派掌門全面的解釋,更加覺得此術實在陰毒。
雲醉月說到此處看向兩人,頓了頓才繼續說道:“杜岳華本身想必也是通過類似的方式讓自己短暫的附魔以達到同樣的效果。但是恕我直言,我們雖然受制于靈脈不能直接用靈力攻擊普通凡人,但是卻可以通過符篆陣法直接作用于他體內的怨氣,間接地對付他。若是我扶陽派弟子遇上杜岳華,想必有數種符咒可以用來反制,但是貴派這種單憑雄厚的靈力附着在劍上的戰鬥方式……”
雲醉月雖然沒把話說穿,但兩人随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杜岳華這個半吊子的邪修其實在整個修仙界面前根本掀不起什麽大風大浪,他想針對的從來都只是玄清山派衆人。若不是這次意外被祝靈囿仇彥二人打敗将消息帶回門派,憑他在山中修行二十年的身手,足夠将門中弟子挨個引誘出來擊殺。哪怕是玄清山派這一代的弟子死絕了,都不會有人知道到底是何人以何種手段下的毒手。
至于她的言外之意也很明顯。他們扶陽派有很多方法可以對付活屍和杜岳華,但那些攻擊性強的高階符篆都是扶陽派在仙門中賴以立足的獨門功法,自然不可能傳授給他們。這一次已經是看在張樂于的面子上才答應制作新的克制型符咒來幫助玄清山派,祝靈囿和仇彥自然明白,知趣地沒有過問。
雲醉月見兩人的反應,知道他們心中有數都是明事理的人,便也不再繞彎子了:“這幾日我們制出了兩種符咒,一個是定魂咒,一個是破魂咒。前者可以讓活屍暫時失去行動力,在此期間如果人力充足,可以快速生成法陣将人困住,我們也可帶回門派好好研究,看有沒有破解恢複之法。第二種破魂咒則是利用活屍的不穩定性,刺激活屍體內的怨氣,加快活屍堕魔的速度,待活屍徹底堕魔後我們的修士就可以直接将其擊殺。但這第二種方法在修仙一道上到底有損陰德,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最好不要用。”
雲醉月将符紙交到兩人手裏,繼續說道:“杜岳華于邪術上算是天賦異禀,若是來日邪功大成必成禍患,仙門中人人得而誅之。但杜岳華到底是昔日貴派弟子,我等外人不好插手此事。符咒的書撰方法我大弟子流景已悉數掌握,就讓他陪你們一同回玄清山将符咒傳授給貴派衆人,助你們一臂之力。”
流景此時正侍立在側,得了吩咐便上前領命道:“是。”
說完他正納悶江浸月這丫頭這回怎麽不吵着嚷着要一起去了,回頭就見她似乎正在猶豫不決,片刻後還是捏緊拳頭咬了咬嘴唇,往前邁出一步。
得!果然該來的還是得來。
最後流景江浸月跟着祝靈囿仇彥一起啓程回玄清山了。
回到玄清山後,流景江浸月将兩種符咒的書撰方法傳授給玄清山派衆人。祝靈囿和仇彥也向張樂于傳達了雲醉月的意思。
張樂于在修仙界中處事多年,自然一早就明白其中關系,因此并不意外,反倒說兩人還太年輕,需要經過更多的鍛煉将來才能擔當大任。
但無論杜岳華如今的邪術修煉如何,将來對修仙界而言到底會不會是個隐患,他們玄清山派掌門弟子的仇都得報。而且杜岳華此舉恩将仇報地針對玄清山派,他們自然要清理門戶。
所以此次追捕行動勢在必行。
晚上把流景和江浸月安頓好後,祝靈囿爬上了洗星閣的屋頂。這兒是望月峰上視野最開闊的地方,坐在屋脊上仿佛伸手就可攬日月摘星辰,祝靈囿平時沒事就愛跑上去看星星。
他剛和流景喝了點小酒,此刻正有點微醺,枕着胳膊躺在磚瓦上吹涼風,剛閉上眼睛咪了一小會兒,就聽見有人走到他身邊坐下,也不說話。
不用看就知道是阿彥。
“這麽晚了,還不睡嗎?”祝靈囿睜開眼睛輕聲問道。
“師兄不也沒睡。”
“睡不着,來看會星星。”祝靈囿說道,長舒了口氣,“你看這繁星真是好看啊,好像總也看不膩。”
“是啊。”
“這兒還是以前師兄帶我來的。”
“嗯。”
“聽說銜月峰上的景色更好,不過那兒是禁地,沒有掌門的允許不能私自上去。”
仇彥沉默了半晌沒回話,祝靈囿就也不再說話。兩人默默地看着滿天的星辰,天地間一片寂靜,好像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似的。
“師兄。”仇彥突然出聲喚道。
“嗯?”
“要是有一天我死了,師兄也會像這樣挂念我,不顧一切的想為我報仇嗎?”
“怎麽突然問這個?”
“你會嗎?”
“……當然了,除了師父,你就是我最親的人了。”
可我們相識才不過三年,我哪能比得上祁祤和你相處多年在你心裏的分量,仇彥想。
祝靈囿見他最近似乎總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想問他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坐起身來猛然發現他的臉頰上竟然挂着淚。
祝靈囿一下驚呆了,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掰過仇彥的身子讓他面向自己,就看到一顆眼淚落了下來。
他一下慌了,連忙伸手擦掉了淚痕,但不擦還好,一擦淚珠就開始成串地往下掉。仇彥卻好像無知無覺,跟正在掉眼淚的人不是他一樣,默默地看着祝靈囿急得手足無措的樣子也不說話。
他連離開國師府的時候都沒掉過一滴淚,這會兒怎麽突然哭得這麽傷心?
祝靈囿心裏滿是疑惑,一邊給他擦眼淚一邊問道:“怎麽了阿彥,怎麽了,有事跟師兄說,你別哭啊,到底怎麽了?”
仇彥聞言心裏奇怪:不是你在哭嗎?
他眨了眨眼,突然發現眼前的人變得有點模糊,再一伸手,摸到臉上一片濕潤,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哭的人是他自己,別開祝靈囿的手就掙紮起來。
祝靈囿明知他心裏有事,哪肯放任他自己藏着憋着。仇彥掙紮不脫,只好低頭躲開他的視線,懇求似的說道:“你別看我,算我求你了!”
這句話就跟從他的心口抽出來的帶着血的荊棘似的,祝靈囿被紮得心頭一跳,只好松了手,任他別過身子,過了好一會才猶豫地輕輕搭上他的肩膀。
“阿彥……最近你好像總是心事重重的,到底出什麽事了?”
仇彥悶聲道:“沒有,只是近來總做些不知所以的夢,醒來還是很難過。”
“那只是夢,算不得數的。”
“不是的,那不是夢……”
之後不管祝靈囿怎麽問,仇彥也不肯再多說一句話了。祝靈囿只好一遍一遍地撫摸他的後背安慰他。
仇彥過了許久才緩過勁兒來,祝靈囿見他好不容易平複下來了,本不想再去戳他的傷口,但怎麽也不放心,想了想還是輕聲問道:“阿彥,你到底怎麽了?”
仇彥搖搖頭道:“師兄,你別問了。就當今晚什麽也沒發生過,行嗎?”
祝靈囿急道:“這怎麽行,你……”
“明天還要出發去找杜岳華,我先回去睡了,師兄也早點休息,別在外面着涼了。”
仇彥打斷他的話,說完起身就扭頭逃也是的走了,留下祝靈囿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愣坐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