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仇彥看着面前十分面熟,才到他胸口的少年,知道自己又在做夢了。
自打入道以來幾乎每天晚上他都會做夢。
夢到的大都是些他在除祟或是在玄清山上修煉的事,夢境裏還時常出現一些他覺得十分面熟的人。
這倒也不奇怪,畢竟這三年來的每天他都是在玄清山上度過的,夢到一些相關的人或事也很正常。而且在夢境裏與那些邪修精怪打鬥的過程異常真實,這讓他感覺簡直就像是在做實戰訓練。雖然很不可思議,但是他真的從中學到了不少戰鬥技巧,覺得多做這樣的夢也是件好事。
一開始他是這麽想的。
但是在連續夢到好幾天以後,他開始後悔了。
他發現這夢境并不像往常的夢總是混亂又荒誕的,而是在有順序地在随着時間推進。
第一次夢到面前的少年時,他還是個咿呀學語的孩童。自己每次看到他不是在一個酷似師父的人的懷裏,就是趴在他的腿邊抓着人的外袍。
幾天過後再夢到,他就已經變成齊腰高的稚童了。七八歲的孩童五官已經逐漸開始有了雛形,仇彥竟然驚奇地從他身上看到了師兄的影子。
起初他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只覺得新奇,畢竟剛開始的夢境只有畫面,聽不到一點聲音。他把這個孩童的出現歸因于自己對師兄幼年時期的好奇心,所以對着他也總是格外地喜愛有耐心。
但随着時間的推移,白日裏他對靈力的掌控越來越熟練,夜晚的夢境也越來越明晰,之後甚至連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看着孩童随着年齡的增長相貌越來越像祝靈囿,并且從天天跟在像師父的人身後,到天天跟在自己身後,追着自己叫“師兄”,他才終于意識到,這個少年根本不是像祝靈囿,而是就是他。那個像師父的人也不是別人,正是年輕時候的師父。
他就是再不願意相信此刻也該清醒了,這壓根不是什麽夢境,而是記憶,一段來自祁祤的記憶。
——
“師兄!”
少年模樣的祝靈囿歡快地跑向祁祤,手裏還握着一柄木頭雕刻而成的長劍,顯然是剛剛還在練劍,看到他回來,撂下師父就跑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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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鴻雁就在祝靈囿的身後,看向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兩手背在身後,也慢慢地踱步過來。
祁祤一把接住撲進他懷裏的祝靈囿,熟練自然地摁着他的腦袋一頓揉搓。
“一陣子不見,又長高了。”
祝靈囿環抱着他笑嘻嘻地擡起頭來,一臉自豪地道:“那是,我以後會越長越高,長得比師兄還高!”
“那你可得多鍛煉才能長得高,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有沒有好好練劍?”
“有!你教我的我每天都練,我都學到第四式了,叔父剛才還誇我聰明來着!”
正巧這時祝鴻雁也踱着步子走了過來,聽聞故作嚴厲道:“臭小子,告訴你了以後要叫我師父!這麽大了還跟以前一樣喜歡黏着你師兄,不像話!”
祝靈囿回頭嘿嘿一笑。
祁祤将祝靈囿從自己身上刨開,向祝鴻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師尊。”
祝鴻雁道:“嗯,回來了。這次的事辦得如何?”
“還算順利,只是……”
祁祤頓了頓,接着道:“我見那小貍貓能修煉出靈識實屬不易,不忍心将其滅除,結果弟子無能,不但沒能挽回它魔化的趨勢,反而因此傷了其他生靈。弟子……是不是太優柔寡斷了?”
祝鴻雁拍拍他的肩膀道:“心軟不是你的缺點,而是優點,只是太過心軟有時反而會傷了你自己。為師知道你一直都是個好孩子,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祁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祝靈囿也從身側抓着祁祤的外袍仰頭看着他道:“對,師兄做得很好了!”
祁祤心想這小孩懂什麽,但還是忍不住一下笑了出來,摸了摸他的腦袋。
祝鴻雁見狀有點酸溜溜地說:“我看他現在跟你比跟我還親。正好這幾天門中有些事務,我抽不開身天天看着他,就讓他搬去跟你們師兄弟住一塊,有空你幫我帶着他練練劍。”
祝靈囿聽聞立即歡呼起來,祝鴻雁上去敲了他腦門一下:“臭小子,和師兄住就這麽高興。我不在的時候劍法也要勤練,還有過去了別給師兄們添麻煩,知道了沒有?”
祝靈囿連聲答應,祝鴻雁這才饒了他,随後跟祁祤囑咐了幾句就走了。
待祝鴻雁走後,祝靈囿又狗皮膏藥似的貼上了祁祤。
“師兄,這次下山有沒有給我帶好吃的?”
祁祤笑了笑無奈道:“帶了帶了,在我懷裏呢,你先松開,我給你拿。”
祝靈囿這才從他身上下來。祁祤從懷裏取出一張儲物符,符紙上咒印一亮,一包油紙包裹着的東西就出現在了他的手上。
祝靈囿迫不及待地就着他的手就開始解上面的繩結,打開油紙,看到裏面的東西一瞬間眼睛都亮了起來。
“龍須酥!”
他顧不上剛練完劍汗津津的手,伸手就拿了一塊放到嘴裏。細如龍須的酥糖入口即化,甜而不膩,吃得人心裏甜蜜蜜的。
祁祤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唇邊都是白色的糯米粉,笑了笑問道:“怎麽樣,好不好吃?”
祝靈囿瘋狂點頭,吃完了手裏的一塊還想伸手拿第二塊,祁祤卻把油紙包上了。
“剩下的回去再吃。你不是要搬到我那兒去嗎,趁着現在天色還早,你先回去收拾東西,我去給你把房間安排好,等到了晚上我帶你去個好地方,怎麽樣?”
這個年紀的孩子對未知的“好東西”和“好地方”都有着天生的好奇心,況且先前和叔父住一塊兒的時候,叔父總是讓他很早就歇息了,從來不讓他夜裏出門,因此少年祝靈囿聽聞立刻興奮了起來,舔了舔嘴唇回味了一下龍須酥的味道,就聽話地跑回自己住的屋子收拾去了。
新住處安排妥當後,祝靈囿就躺在新房間的新床上陷入了又興奮又焦急的等待中。到了太陽完全落山,天地間歸于一片寂靜的時候,期待中的敲門聲終于響起了。
他一下子就從床上翻了起來兩步跑去開門。祁祤站在門外穿着一身單衣,頭發也濕漉漉地散落了下來,顯然是剛沐浴過。
平時的師兄總是束着發,臉上帶着飒爽的英氣,如今頭發披散下來,倒顯得五官異常柔和,生出了點柔美之感。夜晚光線昏暗不清,祝靈囿乍一眼看去,要不是能感覺到明顯的身高差,他簡直要以為是哪個漂亮的師姐過來了。
“師兄?你可算來了,我都等不及了。我們要去哪兒啊?”
祁祤故作神秘道:“你只管跟着我去就是了。夜晚山裏濕氣重,先去加件衣服,別着涼了。”
祝靈囿不服氣道:“師兄明明穿得比我還少。”
“我有靈脈護體,就是冰天雪地也是不會感覺冷的,等你也入道了,想怎麽穿就怎麽穿,快去。”
祝靈囿只好聽話去加了件外袍,跟着祁祤悄悄出了門。本以為夜色濃濃,出了門眼睛得适應好一會才能看得清路,卻不想今夜的月亮格外的亮,照得視野之間一片清明,難怪師兄剛才摸黑過來連燈籠也不打。
祝靈囿還是第一次在夜晚的玄清山轉悠,看着白日裏熱熱鬧鬧的校場靜靜地沐浴在月色中,感覺整個玄清山派好像都籠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像在探險一般新奇。
祁祤帶着他一路在閣樓庭院之間穿梭,到了一處閣樓之前停了下來。
“這不是洗星閣嗎?師兄帶我來這做什麽?”祝靈囿看着面前再熟悉不過的建築,疑惑道。
祁祤也沒回話,一把抄起他的腋下,道:“抱緊了,師兄帶你上屋頂去。”
說罷摟着人一下躍得老高,祝靈囿感覺自己一瞬間像飛起來了一樣,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刻他就被放在屋脊上坐了下來。
“來,坐穩了。”
祁祤把他放下來自己也坐到了一邊。
“這就是師兄說的‘好地方’?”祝靈囿兩手把着屋脊四處張望,不無失望地說道,“什麽也沒有嘛。”
祁祤聽聞也沒不悅,笑了笑,道:“你擡頭,看看天上。”
祝靈囿滿不在意地擡頭望了望,沒想到只一眼就讓人此生難以忘懷。
只見黛藍色的天空之下,厚厚的雲層中一輪滿月破雲而出,高高地懸挂在雲臺之上,既像是飛升的新神在突破九重天去往仙境,又像是威嚴的神明在審視穹頂之下的衆生。周圍的雲層鍍上了一圈漸變的銀邊,就像是攀登穹頂的雲梯。
處在雲臺的正下方,感覺圓月仿佛遠在天邊,高不可攀,又好像近在眼前,伸手就能觸到雲彩攀着雲梯上去。
祝靈囿看得呆住了,忍不住張大了嘴巴,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每天都挂在天邊平平無奇的月亮也會美得這麽驚心動魄。看着雲臺上神聖不可侵犯的圓月,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那些師兄長輩為什麽要那麽刻苦地修煉。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飛到穹頂之上,與月亮同處在一片天嗎?
不知不覺中,他的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發生了變化。
祁祤看着月亮感覺內心是前所未有的寧靜,偏頭看了眼祝靈囿,見他已經完全入迷了,笑了笑道:“怎麽樣?師兄沒騙你吧?”
祝靈囿已經沉浸在了這種奇妙的感覺中,難得地沒搭話,默默地點了點頭。
祁祤繼續自言自語道:“我本來是想帶你來這看星星的,沒想到今晚的月亮這麽亮,一點星星都看不到了。不過這樣的景色倒也別致。”
祝靈囿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回過了神,問道:“比起月亮來,師兄更喜歡星星嗎?”
“是啊,阿囿更喜歡月亮還是星星?”
“當然是月亮啊,月亮這麽亮,一出來星星就得退避三舍。而且月亮是獨一無二的,星星卻滿天都是,怎麽比得上月亮呢?”
“但月亮并不是一直都是如此完滿啊。而且星星的光芒雖弱,卻有成百上千個。就像人的力量雖然小,但是成百上千個人的力量彙聚在一起,就可以撼動一個國家。”
“可是士兵雖有千千萬,最後當上皇帝的也只有一人啊。”
“若是大家都不願意做那個士兵,軍隊如何建立得起來,又如何能成就那一個人呢?”
祝靈囿啞口無言,抿着嘴皺着眉頭思索了起來。
祁祤看着他一知半解地陷入冥想中,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揉着他細軟的發絲,不由得欣慰地想:
我們阿囿長大了,會思考這麽高深的問題了。
作者有話說:
開始穿插一段回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