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共塌而卧
我蓋在眼上的手被輕輕拉開,眼睛勉強扯開一條縫,丁煜的面容模糊在淚水漣漣中。
“怎麽睡得好端端的就哭起來了?”他搖搖我的手,話裏盡是我不曾見過的關切和溫柔。
我皺着眼皮連連搖頭,連淚水都沒擦,抽抽搭搭地從床上坐起來就朝他伸出雙臂。丁煜臉上閃過轉瞬即逝的錯愕,旋即拉過我的另一只手,将我順勢往他懷裏帶,一手攬在我的腰上,一手輕撫我的頭發,像哄孩子睡覺一樣輕聲細語安慰我別哭了。
我環着他的脖子,頭埋在他的頸窩上,一抽一抽地哭着。逃離了夢魇,沒有汪洋無際的火海,沒有怨怼滿滿的女聲,對現實的感知又一點點凝聚到體內,而哭久了精消力損,我終于停止了抽泣,慵懶無力地繼續耷拉在他肩頭。
“付昀,這是你第二次主動投懷送抱了吧。”許是感覺到我恢複了平穩,丁煜的聲音裏沒了剛才的焦慮緊湊。
“別說話,讓我再抱一會。”
他聞言果真不再言語,手也只是靜靜地蓋在我的後腦勺。
我現在的行為有饑不擇食之嫌,就好比我跋山涉水一路風塵身心俱疲,這時眼前突然出現一把椅子,我定然會一屁股坐上去歇夠再說,根本空不出腦容量來思考這把椅子是否結實。等我養精蓄銳好了,我才發現這張椅子不但夠結實,椅子表面脈絡清晰,而且不插電也能保持恒溫,更重要的是,這是一把人皮椅子。
我一把把他推開,吼道:“流氓,你怎麽沒穿衣服啊?!”
丁煜被我推了個措手不及,一個重心不穩從床沿跌坐到了地板上,他邊揉着屁股邊爬起來,目光幽怨地掃着我,嘴角抽道:“你見過哪個男人大熱天還穿衣服睡覺?”
“那你進來前好歹也披個麻袋啊。”話一出口又發覺喧賓奪主了,這裏是他的疆土,他裸奔或者跳草裙舞我也只有欣賞的份。
“這不是看你大半夜突然哭爹喊娘的,情況緊急都沒顧得上穿嗎。”他邊說邊走出了卧室,剛才腦仁混沌沒有留意,這會細看他線條緊致的半裸背影,竟然比穿白色背心時候多了幾分性感的蠱惑。剛才我就那麽直挺挺貼在他胸膛前,我們之間就隔了一層輕薄的夏季衣料,連咪咪罩都沒有戲份登場,思及此處不覺羞愧難當口幹舌燥起來。
“喏。”我尚在神游邊緣,又罩上T恤衫的丁煜冷不丁遞了杯水到我眼前,我忙接過仰頭一口悶,當真是久旱逢甘霖,他簡直就是我的及時雨。
不知道這把雨能不能撲滅回憶裏的大火。
他拿走了我手裏的杯子放在床邊桌上,我躺回了被窩裏,拍拍床邊示意他坐下。
“唔,你想不想知道我夢到了什麽?”我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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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他惜字如金。
我無語了片刻,眉角抽搐,悶哼了一聲道:“那我睡覺了,跪安吧。”說完翻了個身背對着他,我的橄榄枝都這般招搖出去了,這家夥竟然不識貨。
“那不過是一個夢罷了,沒什麽好深究的,別想太多了。”他話語淡淡,全完體會不到我對它的重視,就好似我說咱明天午飯吃醋溜土豆絲吧,他卻道不過是一盤土豆絲而已,有什麽好吃的,別想了。
“這太需要深究了,四年前和現在我碰見你,都做了情節類似的噩夢,你說這如何解釋?”我抖了個包袱,不信他不上鈎。
“我又不是周公,沒法解夢,不過你既然堅持要說,我也不妨聽聽。只是,我可不可以躺下來聽?這樣坐着沒個靠背太腰疼了。”他态度一轉,一番話還說得那麽理所當然,我一邊暗罵他沒有自己的堅持,一邊往另一端床沿挪了挪,給他讓了一個位置。我沒轉過身來,只感覺身邊床墊一沉,他也躺進了被窩。
“你還記得陶子羽嗎?”我單刀直入地輕聲問,提及這個名字的時候太陽穴毫無征兆跳了幾下,不由得心虛起來。
“你就不能轉過來對着我好好說話嗎?”他悶聲道。
“你有聽覺障礙嗎?給你講個故事聽還那麽多要求。”我沒好氣地說。
“那我不聽了。”
我無語了一會,想着終究是要跟他确認一些事的,只好卸下老臉舉手投降。翻過身去,赫然看到他單手撐頭躺着,另一只手悠閑地搭在被子上,修長的食指間歇地點着被子,姿勢竟然有幾分撩人。只覺一股熱血上湧,心如擂鼓,我趕緊暗掐自己大腿肉,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不記得。”他斬釘截鐵道。
“怎麽會呢,她對你可念念不忘了。”說到這內心又抽疼了一下,回憶真是心肝俱損。
“我連交往過的女人都不一定記得。”他黑眸晶亮,一句話說得坦坦蕩蕩沒有半點躲閃。
我睨了他一眼,道:“這也太、太不近人情了一點,交往過的起碼會留下回憶,總不至于一點印象都沒有吧。”
他眉角一挑:“你是想說薄情吧,但你也提到了是‘交往過’,既然是過去的東西那早就打包放一邊了,久沒有回憶過自然就忘了。人的腦容量都是有限的,哪能記得那麽多無關緊要的事?”
我陷入他的話中,以前也不是沒想過這事是自己太過揪着不放,12年前的舊事早如前塵往事般遙不可及,何必讓回憶封殺了自己。就因為是回不去的憶念,無法再更改的過錯,才會如此耿耿于懷,久不久抽出來虐自己一番,以希冀得到那不再可能得到的原諒。
“這個人是誰?跟我和你的夢有什麽關系?”他一把将我從冥想中撈了起來。
“在君華中學初中部時候跟我一班,唔,你來接生……錯了,接新生那天我們在寝室門口見過的,還有,有天下雨你把自己的傘借給她,然後我把我的傘借給你。”我逆着時間軸搜腸刮肚了一番,能摳出來的只有這麽一點陶子羽跟丁煜的交集。以前她雖然樂于傳播丁煜的動态,但很少提及她和他的互動,同理我也沒和她提過我和丁煜的什麽,我們的交友圈可以說相對獨立。
“抓重點來說,你這描述得太像跑龍套的了,我哪能記得那麽多細節。”他已然一臉困惑,對于這個情史豐富連前女友都不記得的男人,我的描述确實顯得太大衆化了。
“那我直接問了。”我運了一口氣,勢必要穩住氣息把這話給問出來,“你高二高三兩年,有沒有跟陶子羽談過戀愛?或者說戀人未滿的狀态。”
他愣怔幾秒,不知是為問題本身還是為問題答案,接着肯定地吐出兩字:“沒有。”
我說:“你先仔細想想,別着急回答。這事兒過去太久了,現在問起來就跟問你上周六晚飯吃了什麽一樣,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不管想多少遍都是沒有。而且我還記得上周六從我見到你到送你回來,晚飯我可真一口都沒吃,你倒是吃撐了鬧着要散步還不肯坐上我的車。”他忽然就甩出那麽長的話,跟剛才的言簡意赅有着天差地別,不僅如此,還把話題對焦在我那個無關緊要的比喻上。
我讷讷地道:“你可別說謊啊,要真沒有我就真當沒有了。”
他嘆了一口氣,嗓音低沉,臉色暗了幾度:“如果你問的是在高中畢業後有沒跟誰交往過我還真不一定記得,但是高中最後兩年我就喜歡過一個女生,可能算不上交往過吧,但這個女生不是什麽陶子羽。”他話到後半段竟然沾了點自嘲的味道。
看着他不像忽悠我的樣子,也沒有忽悠我的必要,只能解釋為當初他一副大國使臣跟誰都能建立友好邦交的樣子,讓多少天真無邪的少女因之堕入情網萬劫不複,當初我和陶子羽不也是這批娘子軍中的小卒嗎。
“怎麽,我跟誰談過戀愛對你來說很重要嗎?”他突然雙目閃光,笑眼迷離。
“對那姑娘來說很重要吧。”我低嘆道。
陶子羽當年紅着眼跟我說:“付昀,我恨你,他本來屬于我的。”說得如此堅定,如此證據确鑿的模樣,好像我搶了送到她嘴邊的鴨肉。而我也那麽傻愣愣地一直以為自己當年幹涉了她和丁煜間的感情交融,既然如今丁煜澄清了,她當年給我安的罪名也不再成立。說到底,我和她在丁煜身邊的境遇都差不離,我們都以為他眷戀過自己,看到他身邊站的女生不是自己,內心必然醋意翻湧,把對方當做了情敵。
想到此處,積壓十多年的心理負擔卸去了一小半,頓時輕松了許多,剩下的那一大半,純屬于我和她兩人間的個人恩怨,估計這輩子沒法讓旁人解開了,只盼着哪一天靈光一閃我突然就想通了,自然而然就卸去了肩上的千石壓力。
“老實說,你當年喜歡過的女生是誰啊?”我換了個話題,嬉皮笑臉地問他,“不過,你當年喜歡的人不是向游嗎?”
“老實說,我不想說。”他面無表情冷聲道,眼眸也暗淡了下去,我自讨了個沒趣,悻悻然轉了個身,背對着他不再搭他話頭。
僵持了片刻,身後人朝我挪近了一些,一只大手将我攔腰攬住,溫熱的胸膛貼着我的後背,他的額頭抵在我的後腦勺上,呼吸聲清晰在耳邊。
“你、你幹嘛?”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驚得渾身一僵,竟然忘了去反抗。
“讓我抱一會。”他輕聲耳語,幻如天籁,聞之傾醉,有那麽幾分鐘的愣神,我乖順地一動不動,他将我摟得越來越緊。
緘默僵持了許久,我的神智也越來越清晰,反射弧對接上之後,我開始試圖推開他。
他一聲不吭,單手鉗住我的兩個手腕,手裏力道十足捏得我隐隐作痛,我手腳并用開始胡亂掙紮起來,混亂中臀部蹭上了一個觸感奇特的棍狀硬塊。
他開口沉聲道:“別亂動。”聲音極盡隐忍得有點顫音。
我滿面熾熱,真就像被點穴了一樣凍住不動。他松開了我的手,紊亂粗重的氣息在我的脖頸間散開,溫軟濕潤的吻落在我的肩上。
這一吻長長綿綿,仿佛悠遠了半個世紀之久,久到我筋骨都要酥軟化掉的前一刻,他倏然抽離開來,撇下我徑自走了出去,片刻後傳來隐隐約約的流水聲。
我翻過身摸着剛才被吻得濕熱的肩,望着他離開的房門,沒來由地覺得意猶未盡,還混着點悵然若失。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作者真是太純潔了,事不過三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