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只雞引發的慘案
陳霁很小的時候看過一篇介紹大象死前離開象群獨自前往象冢的文章,此後她便喜歡上大象這種沉默穩重的動物,她總覺得,自己身上一定存在着大象的基因,否則,為什麽在她那麽小的時候就決定了,一旦臨死,便要離開家人回到自己的墓冢,安靜死去。
是乖順地接受死亡的安排,還是掙紮地創造活着的機會?
陳霁不做選擇,因為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那只狐貍已經做了選擇。
于是,屬于他們的故事,要從這只狐貍——偷的某只雞——開始講起。
“外婆,市場黃奶奶家的母雞不見了。”陳霁将手上的菜籃子放到廚房的地板上,一邊往外放食物,一邊漫不經心地告狀。
“什麽?”正在餐桌邊榨豆漿的鄭老太太一聽這話,火氣上湧,立即破口大罵,“青狐呢?該不會是躲到哪裏毀屍滅跡了吧?”
“可不是嗎?”葉舟的聲音從客廳傳了過來,“這小混蛋!自從這一帶的公雞都被他吃光後,我早晨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呸!”鄭老太太損她,“你也有臉說。”
陳霁今天起得早,便跟着母親葉舟上市場買菜,菜沒買着多少,素喜八卦的葉舟便被市場中段賣土雞蛋的黃奶奶的叫罵聲召喚了去,一打聽才知道,黃奶奶家的老母雞昨夜神秘失蹤,現場毫無入侵與掙紮的痕跡,警醒的黃奶奶甚至沒聽到任何聲響,一番勘察後,黃奶奶篤定作案者必定就是近幾年聞者驚嘆聽者動容的采雞大盜——雞仙子!
雞仙子一出,圍觀的群衆立即同聲聲讨,其罪狀人人例舉,數不勝數,簡直是縣城一害。
葉舟越聽越覺得丢人,拉着陳霁悄悄遁了,回到家,兩母女連拖大衣的時間都沒有,立即向上級回報情況。
“這可不行!黃奶奶老兩口就靠着這麽幾只雞過日子!”鄭老太太解下圍裙,低頭囑咐仍蹲在地上的陳霁道:“青青,找你爸爸要幾個錢,給黃奶奶送過去。”
陳霁乖乖站起身,往自己父母房裏走去。
父親陳曜嶙剛醒,正躺在床上将拳頭捏得嘎嘎響,一側頭看見探頭進來的陳霁,便笑了,“如果是要秋後問斬雞仙子,我只有一點建議,記得堵住他的嘴。”
“爸爸,給點錢。”陳霁走到床邊,一頭又長又黑的馬尾垂在腦後。
“你媽媽塞到那邊的箱子裏了,”陳曜嶙手一指,問道:“你拿錢做什麽用?”
“劫富濟貧。”陳霁走到牆角的一個快遞紙箱邊,手一撈,撈出了一疊紅鈔票,“一只母雞值一千塊錢嗎?”
“那要看這只雞的造化了。”陳曜嶙坐起身,笑道:“進了千年九尾狐的五髒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羽化登仙。”
“沒有哪一個道士在成仙後還會記得自己曾經排洩出去的那些屎。”陳霁将鈔票随意塞進口袋,打了個哈欠。
陳曜嶙看着女兒精神不濟的臉,心疼地問道:“怎麽不再睡一會兒?”
“回來再睡,”陳霁轉身往屋外走,“我出去了。”
“青青!”陳曜嶙趕緊喚住女兒,“早去早回。”
已經走到門口的陳霁點點頭,“知道了。”
陳霁将手□大衣口袋,一路低着頭往市場走去。
他們家位于一中路路口,拐出去便是東風街的菜市場,時值清晨,買菜的男女老少絡繹不絕,幾乎要阻斷菜市場的大門。
陳霁瞅了眼熙熙攘攘的市場正門,轉身拐進一旁的小巷,她記得這條小巷的另一個出口正通向市場中段,再稍微走走,便能看到黃奶奶的雞蛋攤子。
小巷初始較為寬闊,越往下越狹窄,期間有一段路僅容一人而過,陳霁一路低頭沉思如何将錢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到黃奶奶的錢匣子裏,不知不覺間已走到小巷最窄處的正中間。
早上九點多的靜僻小巷深處,朝陽從巷子外的高樓裏傾斜而下,陰冷靜透,空氣裏夾雜着市場冬天獨有的腥味和潮味,一眼望過去,小巷長得竟恍惚失去了盡頭。
“喵。”一聲溫和的貓叫從正前方傳來。
陳霁擡起頭,與小巷對面款款而來的花貓相視。
花貓直走到陳霁面前,這才停下腳步,它昂揚着腦袋,兩只淡然的貓眼靜靜地凝視着陳霁。
陳霁從小就被教育,孤身一人時偶遇異類,第一要義便是當做沒發現對方的奇異處,像任何一個平凡人該有的模樣走下去,如若騙不過對方,便謹遵第二要義,能跑多遠跑多遠。
此時青狐不在身邊,陳霁面對這只明顯有備而來的貓妖,一時也有些怔愣,她摸摸脖子上的銀鏈,表情疏冷,卻也客氣有禮,“麻煩讓一讓。”
花貓搖搖頭。
陳霁有些頭疼,她回頭想要離開,卻驚異地發現,身後原先的小巷已經被無限延長扭曲,那些長着雜草的踏實地面像麻花一般翻卷到天空。
她根本走不出去。
慢慢調勻呼吸後,陳霁開口問道:“找我有事?”
花貓端正地站着,腦袋卻謙恭地低下,“我的孩子要死了,我想請你參加它的葬禮。”
陳霁眼眸輕垂,“我認識你?”
花貓點點頭。
沉默片刻後,陳霁松開摸着銀鏈的手,“那好吧。”
花貓帶的路還是陳霁原先要走的那條路,陳霁跟在花貓身後一路走過,發現腳底下的野草越來越茂盛,直到後來,這些野草已經蔓延到整條小巷路面,陳霁來不及驚訝,身前的花貓帶頭拐了個彎,陳霁頭一擡,發現他們竟然從鬧市來到山區。
花貓帶着陳霁又走了一段山路,鑽進一片龍眼林後,快步跑了起來。
“等等!”不擅運動的陳霁擺動着雙臂,吃力地追了起來。
她一直跑一直跑,那只花貓卻始終在她身前,原先看起來不大的龍眼林也像沒有邊際的大海般,怎麽跑都看不到出口,
“喵!”
“喵!”
陳霁驚訝地低下頭,發現自己腳邊多了好幾只貓,随着她的奔跑,在她身邊聚攏而來的貓也越來越多,到最後,陳霁幾乎是帶着一大批野貓,在蔥綠的樹林裏費力狂奔。
最前頭的花貓終于停下腳步,陳霁踉跄了幾步,也停下來呼呼喘氣,果樹林裏多的是蚊蠅細蟲,陳霁剛剛站定,□的雙腳便被叮起一個又紅又癢的包。
花貓小跑幾步,鑽到一棵大樹底下,消失了。
陳霁彎下腰湊近一看,發現樹底下竟然暗藏一個極深的樹洞,花貓鑽進去沒多久,便銜着一只幼貓重新鑽了出來,它将幼貓放到松軟幹燥的草地上,低頭在它身上愛憐地舔了又舔。
在奔跑過程中聚攏而來的貓們包圍住花貓和她的幼貓,陳霁匆匆掃了眼,發現貓群竟有幾十只之多,從雜種貓到名貴貓,其中有布滿傷口和污漬的野貓,也有戴着項圈被保養得很好的家貓,品種繁多,叫人目不暇接。
花貓擡起頭,沖陳霁哀鳴兩聲。
陳霁蹲□,近距離查看後,她發現那只幼貓的兩眼中有不少分泌物,眯縫着的右眼裏眼白上翻,明顯是失明了,此外,這只幼貓從被花貓放下開始,便一直有氣無力地趴在草叢上,小小的貓腦袋不斷往下垂,下巴重重地靠在地面上。
“它生病了。”陳霁說道。
花貓側躺在幼貓身邊,将幼貓裹進自己溫暖的胸懷,她低頭舔了舔幼貓的臉,低聲說道:“它要死了。”
“你們的葬禮,我能做些什麽?”陳霁揮開胳膊上的一只毒蚊子,問道。
花貓擡起頭,在昏暗的林子裏,她的兩只貓眼愈發晶亮起來,“在這孩子死後,麻煩你把它挂到樹上。”
陳霁點點頭,就在花貓和幼貓身邊,背靠着那棵龍眼樹坐了下來。
花貓圈緊幼貓,輕聲說道:“我們還有一個客人。”
陳霁好奇地擡起頭,她剛想問是誰,林子不遠處便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呼嘯聲。
“啊啊啊!我腦袋上的是雞毛!不是貓毛!我身上的也是雞屎味!不是貓尿味!你們不要跟着我!”
伴随他的哀嚎聲,是許許多多響應而起的貓叫聲。
花貓伸長脖子,神色嚴峻,“來了。”
果然,下一秒,一個少年乘奔禦風而來,他亂糟糟的腦袋上還沾着一兩根雞毛,昨晚換上的灰白條紋毛衣皺皺巴巴,腳下的布鞋只剩下一只,整個人看上去極其狼狽,唯獨那雙眼,依舊清亮有神,在看向陳霁的時候,永遠快活明朗。
“哎呀,青青,你怎麽也在?”少年鶴立貓群,滿臉驚喜。
陳霁站起身,一直插在口袋裏緊握成拳的雙手終于松開,她摸摸自己的馬尾,沖那被貓群包圍的狼狽少年笑道:“雞仙子,媽媽讓我轉問你,你是打算自首以謝天下,還是血濺菜市口以平民憤?”
☆、貓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