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沖喜

作者:陳佳杏

晉江VIP2014.2.19完結

非V章節總點擊數:155611 總書評數:648 當前被收藏數:965 文章積分:18,766,058

【文案】:

容歆綠是景家佃戶的女兒,真誠直率,自小撒歡在田間地頭。

景亦文是百年世家的三少爺,聰穎早慧,卻身體不好,自幼纏綿于病榻。

大宏三年的四 月初七,他們相遇在景家的景天苑中。

那一天,容歆綠十四歲,正值豆蔻年華,青春少艾;而景亦文才九歲,不過剛至韶年,還是稚齡童子。

可那一夜,卻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沖喜,是他們最初的相識……

一句話簡介:活力女和病秧子的故事,主家長裏短溫馨向,本文架空,架的非常空。

內容标簽:青梅竹馬 平步青雲 種田文 情有獨鐘

搜索關鍵字:主角:容歆綠,景亦文 ┃ 配角:林青笠 ┃ 其它:溫馨,家長裏短,青梅竹馬

第壹回

四月春暖花開,正是揚州城最好的時候。

四月初七,又是四月中最好的日子,諸事皆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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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位于中正大街南邊的富戶景家大喜——景家三少爺娶妻。

景家的祖上只是一個小小的郎中,靠着賣藥材起家的,到景老太爺這一輩,藥材、茶葉、布匹均有涉獵,生意遍布大江南北。雖然景家人沒什麽官運,在朝堂上沒有建樹,可是景家幾代積攢下來的財富,也牢牢捍衛了他們在淮南道上百年世家的地位。

揚州城中熟知景家情況的人都知道,景老太爺景如天正值春秋鼎盛,他和發妻俞氏的三個嫡子,如今剛到而立之年,正是他生意上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可景家大少爺年方十五,才剛到志學之年,這三少爺景亦文,怎麽就成親了?

夜幕初臨,景府的大門上,高高懸挂着的大紅燈籠就被家丁點亮了。喜氣的紅色,明明滅滅地投射在門口兩座威武的石獅子身上,倒是與它們身上披着的大紅喜綢頗為相配。

按理說,這樣的大戶人家辦喜事,前來道喜的人必然是絡繹不絕的,但此時景府大門緊閉,內外皆是一片寂靜,只有門上高懸的紅燈籠,偶爾被風吹動,鐵鈎間摩擦着發出幾聲刺耳的聲音。

“噠噠噠噠……”

忽然,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馬蹄踏地的聲響劃破了景府前的寧靜。馬匹跑的很快,由遠及近,不一會兒就到了景家的大門前,來人勒馬停住,看見石獅子身上的紅綢和懸挂着的大紅燈籠,詫異地挑挑眉。

門內早有那小厮聽見馬蹄聲,打開門來,看見來人立刻三步并作兩步跑下來,“三老爺,您總算是回來了!”

他把馬鞭随手扔給小厮,吩咐道:“後邊車上有給老太爺和各房的禮物,小心搬進去。”然後又輕擡下巴問:“這是怎麽回事?家中有喜?”

來人正是景如天的三兒子景佑年,年初他跟着镖局押着一批貨到京城去,順便查看那邊店鋪的情況。他在京城才盤桓了幾日,并未多做停留,沒想到一回來就看到自家門前如此張燈結彩。大哥二哥皆已娶妻,侄兒們都還年幼,家裏還有誰會辦喜事?

剛才一出來,三老爺就吩咐自己搬貨,現在聽見他問,門房小厮這才有空回答:“是三少爺大喜……”

“文兒大喜?”景佑年前行的腳步一滞,驚詫地回頭問小厮,“喜從何來?”

“是,”小厮緊随在景佑年身後,“三少爺前幾日不慎從馬上摔了下來……”

“文兒墜馬了?這……?!”小厮的話把他弄糊塗了,“到底怎麽回事?他現在如何了?你快快道來!”

“是,三少爺前幾日不慎墜馬,請了仁心醫館的李大夫來看,說是萬幸沒傷到筋骨,李大夫給施了針,也吃了幾幅藥,可就是……沒見好。”說到這裏,小厮偷偷看了景佑年一眼。

仁心醫館的李大夫是全揚州城最好的大夫,景家的各房有個頭疼腦熱,都是找他來診治。三少爺自出生起身體就一直不好,他的情況,李大夫是最了解的,如果他都沒有辦法,那是真的難辦了。

“我出門之前不是說見好嗎?又去騎勞什子馬?”景佑年聽見自己的兒子沒見好,頓時急了,“是誰讓三少爺騎馬的?”

這也不能怪他,景佑年快三十了,才只有一個嫡女一個嫡子,正妻李氏在生了景亦文之後壞了身子,以後都不能生了,那些姨娘們到現在也沒個動靜,三房子嗣艱難,他對這唯一的兒子就更加看重了。

“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

景佑年腳下立時加快速度,想第一時間去看兒子,擡腳跨過門檻時,無意間擡頭看見高高懸挂着的紅燈籠,想起剛才那小厮說的,“你剛說,文兒大喜?”

“是,今日三少爺娶妻。”小厮見景佑年瞬間瞪圓了眼睛,生怕他遷怒自己,趕緊說道:“三少爺已經昏迷了三天了,藥石無效,老太爺不知在哪受了高人指點,說是三少爺在娘胎時撞了煞鬼,所以身體才一直這樣弱,如今墜馬是他命中一劫,只有娶個什麽什麽時辰生的女子為妻,才能護他渡過此劫。”

“胡鬧!”景佑年聽完小厮話,轉身朝他一腳踹了過去,“這簡直是胡鬧!老太爺犯糊塗,你們也跟着糊塗嗎?文兒才九歲,如何娶得妻室!”

景佑年那一腳正中他胸口,小厮被踹得直接飛了出去,滾下臺階,疼的半天站不起來。

景佑年站在臺階上方,居高臨下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厮,只覺心中一股邪火突突地朝上冒,待了半晌,腳步一轉,去了景老太爺的空青園。

景亦文所居住的景天苑中,燈籠高高挂着,喜氣的大紅色随着微風輕擺。今日外院的賓客本來來的就少,此時已經散光了,景天苑中,靜得只剩下風聲。

正房內紅燭高懸,容歆綠已經褪了喜服,在屏風後面洗漱。

“吱呀……”

房門被輕輕推開了,有細微的腳步聲走了進來,接着,是瓷盤被放在桌子上的聲音。

容歆綠知道是丫鬟進來了,于是她拿起胰子,開始洗第二遍,也是最後一遍手。

剛才大少爺景亦涵在挑蓋頭時,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對她說:“我住頤園,弟妹有事盡可去那找我。”

這句話本沒有什麽,但大少爺的手心全是汗,再配合他輕佻的動作,以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讓容歆綠很想洗掉手上那粘膩的,不舒服的感覺。

“三少奶奶,”春熙在屏風前站定,小聲說道:“我讓小廚房做了碗面,您墊墊吧。”

容歆綠擦幹了手走出來,對春熙笑笑道:“有勞。”

“三少奶奶客氣,三少奶奶請跟奴婢來。”春熙低着頭,引容歆綠來到花廳。

只見花廳中央,紅木雕葡萄紋嵌理石圓桌上放着一只女子巴掌大的小碗,裏面飄了幾根面,上面卧了一只橙黃色的荷包蛋,并着幾顆蔥花。

這麽少?!容歆綠暗驚,這麽小的碗,這麽點面她幾乎兩口就可以吃完。

不過她真是餓狠了。從清晨,到日暮,她也只在家裏的時候吃了兩個小小的玉米馍馍,現在天都全黑了,她也沒能用上晚飯,早已饑腸辘辘。

少便少吧,總比沒有的強。

容歆綠拿起筷子,小口小口的吃起來。

春熙在一旁瞧見那紅色裏衣下伸出的纖纖素手,還有容歆綠斯文有禮吃食的樣子,心中暗想:不說是鄉下佃戶家的女子嗎?并不如想象中的粗俗無理。不禁對這三少奶奶多了幾分好感。

春熙是三少爺房中的大丫鬟,今日是三少爺的大喜日子,只是他的身子一直孱弱,連拜堂都是由長房大少爺代替的。送入洞房之後揭了蓋頭,大少爺再不能替了,本來指望沖喜能讓三少爺醒上一醒,好歹喝過合卺酒,也算是禮成了。可是新媳婦都坐了近一個時辰,三少爺沒有半分要醒的樣子,這沖喜真的有用嗎?她只好去請教三太太景李氏。

三太太一如既往的沒什麽精神,只是交待,讓新奶奶候着,三少爺沒有與她喝過合卺酒,不準入睡。

思及至此,春熙不禁有些同情地看了看面前的人兒,聽說還是豆蔻年華,未曾及笄呢。

“這面味道挺好的,”容歆綠拿起帕子,在嘴角微微按了兩下,想了想,問春熙,“還有嗎?”

春熙看着空空的碗底,小聲地應着容歆綠,“沒……沒了。”

景家的太太、姑娘們是連這一小碗面都吃不下的,更別說還加了一個蛋。是以春熙并沒有多下,想不到新奶奶的胃口這樣好,一時有些為難。

“您如果不夠的話,我再讓小廚房去下點?”

容歆綠正是長身體能吃的時候,這一點面當然不夠,可剛嫁到別人家總歸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說道:“煩請你再做一些,一會兒如果三少爺醒來,也好墊墊肚子。”

“三少爺他……”

“咳咳……”

春熙剛想告訴容歆綠自家少爺晚上幾乎都吃不下任何東西,忽然裏間傳來一陣輕微的咳嗽聲,春熙瞬間如同一陣風似的跑了進去,而後傳來她欣喜的聲音:“三少爺,您醒了?”

容歆綠聽見景亦文醒了,也跟着進到內室。她進去的時候,看見春熙正把半掩着的大紅色紗帳在銀鈎上挂好,探頭去看帳內的景亦文。

景家是淮南的百年大家族,景家的少爺姑娘們是按着族裏來排行的,景亦文雖是景家三房的長子,論序也只能被稱為三少爺。

“三少爺,您感覺好點了嗎?”春熙小聲地詢問,那樣小心翼翼的語氣,彷佛三少爺就是個瓷人,聲音大些都會被震碎。

這也怪不得春熙這般仔細。

景亦文還在娘胎裏的時候,他的父親景佑年擡進來個美妾,寵愛有加,把正在孕中的三太太氣得吃不下睡不好,三少爺險些保不住。後來好容易懷到八個月,她沒留神摔了一跤,就這樣把未足月的景亦文給生了出來。

生的時候倒還算順利,卻因為那一跤把身體摔壞了,大夫說三太太今後再不能生育,她自此消沉下去,連帶着兒子也沒精神去照顧。

景亦文本來在娘胎裏的營養就不夠,再加上早産後又沒有得到合适的調理,這身子骨,就從來沒好過,還不會吃飯的時候,就開始在喝藥了。

“春熙,”他叫了春熙一聲,然後停住了,似乎在拼命忍住不咳出聲來,過了一小會兒,他又問:“這次……我躺了多久?”

“三天呢少爺,這次您昏迷的時間真長,可把老太爺老太太吓壞了,我一會兒就讓春旭去告訴老太爺,免得他老人家挂心。”

容歆綠沒想到他的聲音這樣清新,雖然明顯帶有男孩的稚嫩,也因為病着,有些氣息不穩,卻讓人感覺很沉靜。

她往旁邊輕輕挪了兩步,看過去,不期然地,落入一雙黝黑的眸中。

第貳回

景亦文靜靜的躺在雕花鑲嵌螺钿的喜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容歆綠。周圍的大紅喜色,襯得他的面色愈加蒼白。

他身量看上去似乎比同齡男孩要高些,瘦卻是真正的瘦,兩頰因為瘦有些凹陷,卻更顯出他五官的立體。

他的眉毛濃淡适宜,在眉骨處有小小的劍鋒,是很标準的劍眉;睫毛不是很翹,卻很長;眼睛很大,深深的雙眼皮,眼尾處有微微的上翹,像兩尾靈動的小魚,漆黑的眸子,猶如夜空般深邃。

他看着容歆綠,問道:“你是……咳……是誰?如何……在我房中?”

男女七歲不同席,這樣一位十幾歲的豆蔻少女在他房中,又看見他着亵衣,披發的模樣,真真是太不合規矩了,是以景亦文的語氣很是不滿。

“哎呀,”春熙忽然想起什麽似得,站在一旁輕拍了下手,笑意盈盈的說:“三少爺都是我的錯,我看見您醒了高興壞了,都忘記給您說,這标致的人兒,是新進門的三少奶奶。”

容歆綠也趁機上前,微微低頭,對着景亦文行了個萬福禮,說道:“妾身容氏歆綠見過夫君。”

什麽?三少奶奶?夫君?

這些陌生的詞語讓景亦文有片刻的恍神。

景亦文雖是九歲稚兒,卻也知曉夫君是何意思,現在有姑娘這樣稱呼他,待他反應過來,小臉唰地全紅了,他手掩住嘴唇,忽然咳得驚天動地。

“少爺,少爺您怎麽了?”春熙急忙上前在他背上輕拍,見景亦文沒有停下來的樣子,轉頭焦急道:“三少奶奶,您能幫我看着三少爺嗎?我去讓人請李大夫過來。”

景亦文身體不好,怕吵。他在景天苑的時候,正屋附近都不許丫鬟小厮走動,房內也只有春熙一名大丫鬟伺候。

景亦文咳得這樣厲害,春熙不放心他在屋裏自己跑去找人,唯有請容歆綠代為照顧。

“你去吧,我在這兒。”

春熙在景亦文的背後放了兩個墊子,好讓他靠的舒服些,“三少爺,我很快就回來。”

春熙走後,容歆綠見景亦文咳得難受,于是坐到他身邊,一下一下輕輕拍着他的背。手掌落在他的背後,才驚覺,他的背竟會硌得手疼,摸上去,似乎全是骨頭。

容歆綠見他沒有要停止的意思,單薄的身板咳得好似要散了架般,心中湧起陣陣憐惜,忍不住問:“平日裏也咳的這樣厲害嗎?還是被我給吓住了?”

容歆綠娘家二弟也是早産兒,初初生下來時,比小貓崽大不了多少,後來經過娘親和她的小心照顧,現在壯得同小牛犢子一般,上樹下河,無所不能。二弟比景亦文小三歲,可比他結實得多了,怎麽這大戶人家的少爺,反而越養越弱呢?

又過了一會兒,景亦文總算是把這陣勁兒給咳過去,慢慢地止住了咳嗽。

容歆綠從床邊的小圓桌上倒了杯溫水,遞給他,“喝口水吧,潤潤。”

景亦文遲疑地接過杯子,喝了水,也沒把杯子再遞還給她,捏在手上慢慢轉着圈。

兩人都沒說話,屋裏很安靜,只有蠟燭燃燒時,偶爾發出很輕微的噼啪聲。

“你餓不餓?想吃點什麽?”容歆綠想起他才剛剛醒來,肚子一定餓了。

景亦文似乎是沒有聽見她的問話,又沉默了一會兒,斟酌着開了口:“這位姐姐,你清楚你與我,”他微擡手,指了指她和自己,“我們……是怎麽回事嗎?”

“你墜馬後無甚大礙卻一直昏迷,景老太爺聽說我的八字與你極相配,于是便讓你娶了我進門沖喜。”

聽完後,景亦文一副了然的神情,“原是這樣!難為祖父他,為我諸多操心。”

容歆綠倒是有些奇怪,他在乍聽聞自己成親後的反應,太平靜了!

說完他又朝着容歆綠作揖,道:“也難為姐姐,舍了終身,只為救我一命。”

景亦文如此鄭重的道謝,倒是讓容歆綠很是不好意思,“言……言重了,其實我什麽也沒做。”

“我想姐姐你已然明白,我尚且不到婚配之時,還體弱多病,不知何日……也許就一病不起了,實非良配。景家以如此理由娶你進門,我事先并不知曉,即便知曉……也決不會應了這門親事,而耽誤姐姐的。此番錯全在于我,還請姐姐不要遷怒景家。如果你就此離去,我非但不會阻攔,還會重重補償你的。”

景亦文在最後一句,特別是重重補償這裏,加重了語氣,可惜配上他稚嫩的童聲,顯得不是那麽有說服力。

可容歆綠聽他說完,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你是……不願與我一起,你想……要與我和離?”

好!

景亦文忍不住在心中暗自道了一聲好。他還擔心自己說的如此委婉,恐鄉下的女子理解不能,現在看來,倒也不是個笨人。

他心中這樣想着,嘴裏卻道:“亦文實不敢耽誤姐姐!”

景亦文靠坐在床上,靜靜的等着她的回答,神情十分篤定。

這番話聽上去合情合理,并且還把補償都提出來,一般人聽了,定會動心,容歆綠也不例外。

她今年一十四歲,馬上就要及笄,正是談婚論嫁的時候。她也曾幻想過自己的良人,或是侍弄莊稼的一把好手,或是博覽群書的讀書人。他定要比自己大上兩、三歲,懂得心疼自己,兩人一起侍奉公婆,過着舉案齊眉的簡單日子。

但生活往往不能如願。她只是佃戶的女兒,卻嫁入高門大戶做了沖喜娘子,她的夫君尚且年幼,他的家庭人員複雜,今後的日子,怕是難過了!

如果可以按照他說的……

“哈哈……我的文兒真真好算計,你這一番話,聽得祖父都心動了!”

正當容歆綠搖擺不定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接着房門被打開了,景如天大步走了進來,春熙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後。

路過容歆綠時,景如天瞥了她一眼,似是對沒有聽見她拒絕景亦文的提議,頗為不滿。他走到景亦文的床邊坐下,關切的問道:“現在感覺如何?”

“托祖父的福,孫兒感覺好多了。”

“那就好,切莫再說一病不起的喪氣話,祖父還等着你高中給景家争光呢!”

“是,待病好之後,孫兒定當奮發。”

“好,我的文兒有志氣!不過你還年幼,功名之事不可操之過急,先把身體養好才是。”

“是。”

“哈哈……聽春旭說你醒了,我就急忙趕了過來,你不怪祖父擾了你的洞房花燭夜吧!”

“祖父!!”

聽見景如天如此的調侃,饒是景亦文成熟早慧,還是紅了臉,他略帶羞澀的摸樣,看上去才符合他現在的年齡。

“哈哈……好,祖父不說便是!”景如天愛憐地摸了摸他的腦袋,轉身對春熙說:“你先帶三少奶奶去偏房,我讓李大夫進來給文兒看看。”

“是,老太爺。三少奶奶,請随奴婢來。”

春熙帶着容歆綠到偏廳後,又給她端來一碗牛乳,“三少奶奶,老太爺讓我給您每晚都送一份牛乳。”

牛乳在北方較為普遍,但在揚州城,還是新鮮物什。

主要是那産乳的牛都是有錢人家請人在家中喂養,吃的都是上好的草料,價格自然不用提,尋常百姓家是根本吃不到的。容歆綠也是第一次看見牛乳,那潔白的摸樣和那濃濃的奶香,讓她一下子就喜歡上了。

“替我謝過老太爺。”容歆綠捧着空空的瓷碗,意猶未盡。

“少奶奶,”春熙收了碗,沒有走開,站在她身邊躊躇了一會兒,有些猶豫地開口說道:“有些話本不是做奴婢的該說的,但您一進門,我們少爺就醒了,奴婢心裏是真心歡喜。奴婢說句僭越的話,兒女的親事本就由長輩做主,即便富貴如我們三少爺,他的親事也是由老太爺定的,所以他剛才說的那番話,您可千萬別入了心。您進了景家的門,就別想着再出去了,景家這近百年來,還從未有過出婦的歷史……”

春熙說到這裏,戛然而止,但她的意思容歆綠是明白了,不管是和離還是被休,都絕無可能。

聽了她的話,容歆綠覺得剛才一飲而盡,美味無比的牛乳,現在陣陣向上泛着腥氣。

沉默了許久,她低低說了句:“知曉了。”

“三少奶奶,”春熙見她神情如此低落,有些不忍,于是鼓勵她道:“其實嫁入景家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壞。三少爺純良聰穎,您會發現他的好的。”

聞言容歆綠笑了笑。

景亦文聰穎是真的,純良?在她看來未必!

剛才他的那一番話,初初聽來,句句都在為她考慮,現在仔細一想,分明是他不滿意親事,卻又不想主動提出和離,慫恿她出頭去找老太爺呢!

容歆綠又想到,景家給的那一大筆聘金已經賠給人家了,即便和離,又如何還給他們呢?更別提景老太爺還托關系讓大弟和二弟進了揚州城最好的青松書院。

不管怎樣,景家于她容家,有恩!

思及至此,容歆綠的心是徹徹底底的安定了。她本就是個心寬的姑娘,既然已經這樣了,就好好過日子吧!

“春熙,謝謝你!我會好好照顧三少爺的。”

“奴婢僭越,還得三少奶奶自己想的明白。”春熙揚揚手中的瓷碗,“那這個……”

“我會自己去謝老太爺的!”

待容歆綠回到正屋的時候,景如天已經走了,不過他讓春熙傳話:不必謝了,盡心照顧三少爺便是。

容歆綠不禁想,剛才春熙的那番話,是否也是老太爺授意的,意在給她提個醒?

景亦文見她回來,什麽也沒說,神情有些恹恹的,不知是大病初愈有些疲累,還是剛才景如天對他說了什麽讓他不甚開心的話。

“三少爺,三少奶奶,”春熙從花廳走了過來,手中端着兩枚連着紅線的小酒杯,“請用合卺酒。”

容歆綠從她的手中接過酒杯,遞了其中一只給景亦文。他皺着眉頭,非常不情願地接過去,一飲而盡,然後拉過被子,躺了下去。

景如天從景天苑中出來,心情似乎不錯,嘴角一直噙着笑。

“老太爺,”景順跟在他身邊,小聲道:“老太太身邊的碧青來報,說三老爺回來了,正在空青園外候着呢!”

景順是景府的管事,十二歲起就跟在景如天身邊,到如今将近四十年的時間。起初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小厮,後來景如天做了當家人,他也由小厮一步步坐上景府總管的位置,非常得景如天的信任。

“老三回來了?真趕巧了,什麽時候回來的?不來見見他兒子,跑我那去作甚?有要事?”

“不曾聽說有何要事,但三老爺回來聽門房說起三少爺的喜事,就直奔您院子了。趕巧您不在,已經候了小半個時辰了。”

景如天撫了幾下胡須,約莫猜到景佑年找自己所為何事,于是果斷的說:“不見,讓他明日去紫蘇廳候着,等着喝新媳婦茶!”

第叁回

紫蘇廳是空青園中,正房的花廳,平日裏給老太太請安的地方。

今日是新媳婦在景家的第一日,此時天才剛蒙蒙亮,景家兩個嫡子,景佑豐與景佑潤,并自己的妻子,嫡子庶子們,都在紫蘇廳外,等候景老太太起身。

“大嫂,三弟他們一家還沒到嗎?”景二太太周氏見景佑豐與景佑潤兩兄弟湊在一起說話,她也走到景大太太林氏身邊。

“他們一家哪裏會這樣早,病的病,弱的弱。”

他們口中的三弟,自然是景佑年這一房,他的兒子自小就病着,他的正妻景李氏,雖無大病,身子骨卻弱得不行,出來稍微吹吹風,少不了大病一場,是以他們一般很少出現在空青園。

“呵呵……大嫂這話說的。”景周氏像是聽見了什麽了不得的笑話,捂着嘴咭咭地笑着,“您還真別小瞧三房那病着的兒子,小小年紀可就通過了童生院試成了秀才,若不是這次墜馬,他現在應該已經在去京城國子監的路上了。”

大宏朝的童生試包括縣試、府(或直隸廳、州)試與院試三個階段。院試錄取者可以直接送入國子監入學。入了國子監,只要資質不是太差的,自然前途無量。

景亦文在大宏三年的春闱中,一舉通過院試成為大宏朝最年輕的秀才。雖然他的名次十分靠後,但以他的年齡來說,也是非常難得了,院試的主考學政得知他墜馬不能及時入學國子監,特意寫了折子禀明聖上,準許他在家養好病後再行入學。

這真真是景家天大的面子,景家在仕途上,終于要有所發展了。

“是啊,亦文雖然身體不好,可真是個讀書的料,不像我那混賬兒子,唉……”景林氏想起自己大兒子景亦涵平日裏招貓逗狗,不務正業的性子,就忍不住生氣。又想起昨日夜裏,他還跟自己說也要成親,就喜歡容歆綠那樣的,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那鄉下女子有什麽好的?自己遲遲沒有給他議親,不就是想如果他能過了童生試,可以找一戶門第高的嗎?可這小子竟這般混,想到這兒,她氣的忍不住伸手使勁拍了下他。

景亦涵就站在景林氏的身邊,正翹首望着朝紫蘇廳而來的路,想看看昨日新進府的弟妹來了沒有。

昨日雖是他弟弟成婚,卻是他同新娘子拜堂,是他揭了新娘子的紅蓋頭。

當他們同站在喜堂裏拜天地時,他的心裏有興奮,有新鮮,有好奇;當他揭開紅蓋頭,看見新娘子那清秀嬌嫩的小臉時,不禁心生歡喜。一時沖動,握了她的小手,直到出了新房的門,還是神不守舍的。

景亦涵還在想着昨日的事情,沒防備胳膊上忽然挨了一下,疼得他嗷的叫出了聲。

景林氏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你這混小子,鬼叫什麽呢?”景林氏恨得在他手臂上又擰了一下,“要是把老太太吵醒了,我唯你是問!”

“唉喲……”景亦涵揉着胳膊,半是撒嬌,半是埋怨道:“我的娘親,我的親娘诶,兒子好好的站在這兒,您打我做什麽?”

“許是哥哥又做了什麽不合娘心意的事吧!”景林氏的二兒子,四少爺景亦沛在一旁涼涼的說道。

“要你多嘴!”景亦涵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這兩個孩子自小就不對盤,話說不上三句必定會吵起來,完全不像是從一個娘肚子爬出來的親兄弟。

景林氏每次見他們這樣就頭疼得厲害。

“大嫂,孩子還小,要慢慢教。”景周氏緊着上前拉開他們,幫景亦涵揉着胳膊,看那樣子,好像比打在自己兒子身上還心疼,“亦涵你也上點心,認真進學,別讓你娘操心,你是長房長孫,要給弟弟們做個表率!”

“知道了,二嬸娘,”景亦涵悻悻地朝旁邊退了兩步,“我可得離你們遠點。”

景林氏看着退到一邊的景亦涵,深嘆了口氣,“這個逆子,別說比不過亦文,就連你那兩孩子都比他要強上三分!”

景林氏說的自然是站在景周氏身邊的嫡女景亦淑和嫡子景亦遠,至于身後的庶子們,全被她們故意忽略了。

景亦遠不比景亦涵的調皮也不比景亦文的早慧,但自小文靜乖巧,甚少讓人操心。

這一雙子女一向是景周氏驕傲的資本,聞言更是笑得燦爛,對着他們道:“大伯娘誇獎你們呢!”

景亦淑和景亦遠立即上前對着景林氏施禮,道:“多謝大伯娘誇獎。”

“一家人不用如此客氣。”景林氏伸手虛扶了他們一下,嘴裏說着不用,心中卻覺得,這樣随口的一句話,兩個孩子就要來行禮,真是小題大做,小小年紀也太刻板了,還是自己的兒子好,即便調皮,也顯得有朝氣些。

景周氏笑意盈盈地輕輕拍了拍她的兩個孩子,轉頭看見園子外的青石小路上,急急忙忙地走來一行人,正是老三景佑年并他的正妻李氏,嫡女景亦彤,以及昨日剛進門的新媳婦容歆綠。

景佑年走在她們的前面,似乎有些心急的樣子,腳下生風,不一會兒就進了園子,景李氏跟在後面緊趕慢趕,總算沒有拉下很遠,。

“弟妹,你今天來的可真早。”景林氏笑眯眯的招呼着景李氏,“看來這當了婆婆的人就是不一樣。”

景李氏的身體不好,老太太準她平日不用過來請安,這一點讓景林氏很是不滿,她覺得老太太偏心小兒子,連帶着,連林氏都跟着沾光。

景李氏站定後,先是平複了下急促的呼吸,才對着他們行了個萬福禮:“大哥,二哥,大嫂,二嫂,你們都早到了。”

然後又是小字輩們給長輩見禮,他們之間互相見禮,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的招呼了一遍。

景周氏朝她身邊看了看,只見她的女兒景亦彤,沒見到景亦文,于是問:“弟妹,聽說亦文昨天晚上醒了?”

“是。”景李氏輕聲地應了。

“現在無礙了吧?”

“應該是的,昨日夜裏我身子不适,便沒有過去,老太爺帶李大夫去瞧過了。”

聽見她這樣說,景周氏和景林氏相互瞧了一眼,心裏俱都想着:這景亦文也是夠可憐的,昏迷三日才醒來,親娘還不去見見,這真是親生的嗎?

“那是什麽時辰醒的?”景周氏又問。

“戌時三刻。”

“那不正是新娘子入洞房沒多久便醒了。”待得到肯定答案後,景周氏誇贊道:“哎呀,那可真是太靈驗了,還是大嫂你有辦法。”

景周氏會這樣說,是因為替景亦文娶妻沖喜這個主意,是大太太景林氏向老太爺建議的。

“也是亦文那孩子的緣分到了,都是老天爺憐惜他。”景林氏表面上笑得真誠,心裏不是不得意的。

按照景家的規矩,男子到而立之年時,即可作為當家人的候選。可如今,景如天的三個嫡子已然到了而立之年,而他自己還正當壯年,并沒那麽早退下來,是以他有越過兒子,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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