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還要再試?”景亦文不悅地皺眉,“沒心情,我不畫了!”

“夫君,您不是說這是先生要求的嗎?您不畫了下午拿什麽給先生?”容歆綠擡頭看向前面的荷塘與拱橋,贊嘆道:“這景色真美,不畫豈不可惜了?這樣,您只管先仔細地看景,全部看好了,想好了,我估計我這邊也磨好了,好不好?”

景亦文本來還想拿拿喬說不畫的,可又想如果不畫,那下午真是沒作品交給先生,估計他又要去祖父那裏告狀,到時候倒黴的還不是自己。于是便改口道:“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磨,一會兒要是再磨不好,我看你怎麽辦!”

“多謝夫君!”容歆綠見他同意了,開心的燦然一笑。

她笑得眉眼彎彎,那種打從心底裏洋溢出來的喜悅感,很是有感染力,景亦文好像也不是那麽生氣了。

但他還是輕哼一聲,顯示自己對她的不滿,然後轉身看景。

容歆綠也不與他計較,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手中這小小的墨條與硯臺上。

景亦文也是心無旁骛地看景,不似剛才那般,看幾眼便急急地想把所見畫于紙上。

待他把整幅畫的構圖都了然于心,這才走回木幾前,看見容歆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硯臺,一手拎着袖子,一手捏住墨條勻速地轉着圈,那般專注的摸樣,好像在做什麽了不起的大事一般。

景亦文嘴角微揚,拿起筆,容歆綠立即停止研磨,安靜地立在一旁。

景亦文沒有理她,提筆沾磨,落紙便畫。

墨汁濃淡适中,滑潤流暢,景亦文心中又自有一番美景,是以這次畫的非常順利。

只見他筆若游龍,手不停揮,一副荷塘□便栩栩如生地展現在容歆綠眼前。

景李氏一行人過來時,正巧景亦文畫完整幅圖畫,容歆綠在一旁呆呆贊嘆,“畫得……真好啊!”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畫得真是惟妙惟肖!”

另有一道清麗的少女聲音,忽然響起,在這微微有些悶熱的正午,仿若一道清泉,涓涓流入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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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亦文循聲望了過去。

第柒回

景亦文循聲望過去,首先看見的,是自己的母親,然後才是母親身邊的陌生人,看那穿着打扮,應該就是姨媽和表姐了。

景亦文朝着她們微微點了點頭,有條不紊地把筆架好,拿鎮紙壓住畫,再繞過木幾,對着景李氏作揖,恭敬說道:“給母親請安。”

容歆綠也走過來,稍稍落後景亦文幾步,在他身後站定,彎腰屈膝行了個萬福禮,也恭敬道:“給母親請安。”

景李氏對容歆綠只點了點頭,便笑着對景亦文說:“兒啊,過來,這便是娘自小的手帕交,你楊姨母,還有她的嫡親閨女,胡莞爾,她們是特意到揚州來看我們的。”

景亦文與容歆綠一并上前道:“見過姨母,見過表姐。”

容歆綠雖然比胡莞爾大上兩歲,但她已經嫁給景亦文,便只得随他一起稱呼。

胡楊氏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兩人,心想,這應該就是妹妹的一雙兒女了吧?果然俊俏機靈,只是這姐弟兩,好像長的不太像?莫不是庶出?

也不像,她在心中又立刻否定,若是庶出,他們姐弟之間哪裏會相處如此和諧,還在一起作畫。不過這姐姐,看上去好像比莞爾要大,怎地也跟着喊表姐?

可是這才剛到別人家,主人家不說,她自是不好問姑娘的年歲,只得壓住疑問不提。

“乖,都是乖孩子。”胡楊氏上前握住容歆綠的手,順勢把自己手腕上的一只玉镯子褪下,戴到她的手上,“好孩子,拿着,這是姨母的見面禮。”

那镯子通體碧綠,沒有一絲瑕疵,入手溫溫熱,還帶着胡楊氏的體溫。一看便價值不菲,容歆綠從沒碰過如此貴重的東西,手動都不敢動,生怕不小心就把镯子摔碎了,只得求救似的看向景亦文。

誰知他面上保持着笑容,眼神已經飄向荷塘,并沒有在看她。

景亦文的心思,還在那副畫作荷塘春~色上。

剛才一畫完,她們就過來了,他還沒來得及檢驗呢!

再說了,長輩賞賜的東西,拿着便是,至于價值問題嗎?在三少爺眼裏,一只玉镯子,也算不得什麽。

容歆綠只得又看向景李氏。

“姐姐,你這禮物太貴重了!”

“收下吧,姨母也沒帶別的好東西,這只是一點小心意。”胡楊氏攥着容歆綠的手,不讓她脫下來。

景李氏這才朝容歆綠點頭,示意她收下。

“謝謝姨母。”

胡楊氏見容歆綠收了,遂放開她的手,轉而對着景亦文笑着說:“姨母那裏有一塊上好的端硯,這次來的匆忙,改日派人給你送來。”

這孩子小小年紀,氣質沉靜,看見她們過來,并沒有好奇地對着女眷們左右偷瞧,而是先給母親請安。其行動處事穩重大方,再看他剛才現場作的畫,如莞爾所說,真是畫得惟妙惟肖,果然是有真材實料的。

胡楊氏看着景亦文,笑得眼睛都眯了。她現在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景亦文聽見胡楊氏要送自己端硯,有些訝異地微微揚眉。

若說剛才的玉镯子他不放心上,那這端硯就不由他多想了:端硯産于西坑,自古便是名貴的硯臺。若是再配上名家雕刻,那更是價值不菲。這突然造訪的姨母和表姐,她們一來便如此大手筆,很是捉摸不透,現下她又用如此熱烈的眼神看向自己,實在有些讓人招架不住。

“姨母無需如此客氣,剛才您給內子的那枚玉镯,已實屬貴重,我又怎好意思再收您的禮物。”

景亦文手搭涼棚,看看頭頂的太陽,“現下陽光炙烈,不宜久站。亦文已經備好午膳,還請姨母和表姐不要嫌棄,移步景天苑。”

景亦文的語氣十分誠懇,說的也沒有錯。

雖說才是夏初,可正午的陽光也不容小觑,胡楊氏和胡莞爾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太陽給曬得頭昏了,她們剛剛聽到了什麽?內子?

“妹妹,我好像聽見你兒子說……內子?”胡楊氏不确定地問景李氏,她覺得一定是自己聽錯了,這麽小的孩子,怎麽可能成親呢?

胡莞爾也急于知道答案。

她自己也是不想進宮的,可對于母親這種病急亂投醫,拉郎配的作法,也不贊同。

這樣短的時間裏,就想找一戶門當戶對的家庭,給自己定親,實在是太草率了!

可是當她在丫鬟那裏聽說景亦文已經通過童生試,并且馬上要入學國子監時,便對他産生了好奇。

還這樣小呢?就如此厲害嗎?莫不是丫鬟亂說的吧?

她想要親眼見見景亦文的心思,陡然強烈起來。

直到看見那顆垂柳樹下的少年。

他伏案疾書,如此完美的畫作一氣呵成,而一向穩重的自己,竟然也會忍不住開口,為這副畫配上兩句小詩,只為引起他的注意。

他看過來的那一瞬間,胡莞爾的芳心,忽然不由自主地跳亂了頻率。

他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長,眼眸墨如點漆,直直地看着你的時候,就好像會不由自主地被吸進去。

胡莞爾第一次不敢與人對視。

佳人總是青睐才子的,雖然眼前這位才子尚且年幼,可是年幼代表着有更多的可能性。

胡莞爾比自己的娘親更希望從景李氏那裏聽到否定的答案。

“唉……”景李氏又輕嘆了口氣,“此事說來話長,我們邊走邊說吧。”

聽見她這樣說,兩人的心直接跌入谷底——她沒有否認!

待衆人進入景天苑西廂房花廳,景李氏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講了一遍。

“妹妹真是好生糊塗。”胡楊氏忍不住埋怨她,“孩子的終身大事,怎麽能這樣草率?再說了,以你們景家在揚州城的地位,怎麽樣也得找一家門當戶對的呀,我就不信了,諾大的揚州城,就找不出一位生辰八字都匹配的小姐!”說完,狠狠剜了容歆綠一眼。

可恨!真是走了眼!本以為是小相公的嫡親姐姐,沒想到卻是他的妻子,真是可惜了那上好的玉镯子!

胡楊氏這時才知道什麽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真真是心疼得連肝脾肺腎都在跟着顫!

“娘,”胡莞爾出聲提醒,讓胡楊氏注意措詞。

其實她的心裏也是郁悶的緊,只是這還在別人家,別失了身份,讓人看了笑話去,“表弟沒有事,便是萬幸,不知後來有沒有找到那馬受驚的原因?”

“祖父後來派人查驗,應是地上沒有清掃幹淨,馬蹄踏地時,崩起的石子打在馬脖子上,這才驚了如意。”

景如天後來把那日清掃馬場的小厮發賣出去,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

“如此甚好!”

胡莞爾後來又與景李氏随便聊了兩句,便安靜地用膳。

胡氏母女開始時熱情無比,後來忽然全都冷淡了下來,弄得景家三人滿頭霧水,不知是哪裏得罪了她們,一餐飯,在座的人各懷心事。

飯後,又用了些茶水,胡氏母女便提出告辭。

臨走前,胡莞爾忽然轉身,問景亦文:“表弟,不知可否把你剛才的畫作,贈與我?”

“抱歉,不行。”景亦文想都沒想便拒絕了,“那幅畫下午要交與先生。”

“啊?是麽?”胡莞爾沒想到他這樣直接,有些吶吶道:“是我考慮不周,失禮了!”

“文兒,”景李氏見胡莞爾沒讨要到畫,落了面子,便責備他道:“表姐第一次來我們家,只是要你一幅畫,給了便是,下午我會去先生那裏解釋一番。”

“娘說的是,兒子疏忽了。”景亦文轉身拉住容歆綠的手,把剛才胡楊氏送的镯子褪下來遞到胡莞爾的面前,“表姐初來乍到,做弟弟的沒有好禮相送,拙作實不堪入眼,唯有借花獻佛,把這镯子再送與表姐。還請笑納!”

“這都……都送與……表弟妹了,怎好再要回呢?”胡莞爾推拒着不肯收。

兩人謙讓一番,胡楊氏在一旁順手接了過去,“你表弟這樣誠心,你就拿了吧!”

“娘!”

“回去吧,你爹還在客棧等我們呢!”

回去的馬車上,胡楊氏見女兒一直落落寡歡,很是心疼,“女兒,別擔心,娘會給你找個更好的。”

“娘,我沒事。”

“那景家小子年紀太小,不知道疼人,還體弱多病,不是良配!”

“娘,我只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的小孩。”胡莞爾貼近胡楊氏,抱着她的手臂,仰起小臉問:“他以後,怕定是非池中物吧?”

“乖女,”胡楊氏憐愛的撫上女兒的小臉,“娘也不要你大富大貴,只要找個一心一意待你,平安順意的過日子就行了。”

“嗯,”胡莞爾埋首進她的懷抱裏,悶聲說:“我聽娘的。”

胡楊氏撫着她柔順的長發,心中暗嘆:可惜了!

等到晚上,景佑年回來後,知道有二品大員的妻子曾來拜訪,急匆匆地跑去他們住的客棧,卻見他們已經打包好行李,等待第二日一早出發。

任他如何熱情相邀,俱都不肯再去景府一聚。

景佑年回來後沖李氏發了好大一通火,責怪她不知派人去鋪子裏通知他,白白錯失了結交的機會!

若是他知曉胡氏母女曾抱有結親的心思,怕是會氣的吐血吧!

第捌回

胡應喜大人帶着家眷離開揚州時,景佑年還帶了妻子李氏前去相送。

只是當時碼頭上送行的官員太多,他們只能遠遠看着,也沒能上前說句臨別的話。

胡大人離開的當天下午,揚州城陰了半日的天,終于下起雨來。

到了夜裏,雨勢愈發的大,還伴有陣陣雷鳴。

“轟隆……”

閃電伴随着雷聲,撕裂了黑夜,照亮了屋裏躲在床尾的人。

容歆綠裹着夏被,整個人縮成一團,被雷聲吓得瑟瑟發抖。

她自小就害怕打雷。原來每次打雷的時候,她娘都會把她摟在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溫柔的說:“乖囡囡不怕,娘在這兒呢,不怕!”

現在她出嫁了,打雷的夜晚,再沒人摟她入懷。

“咔嚓……”

又是一道閃電,接着悶悶的雷聲,從天邊滾滾而來,好似特意來到她頭頂炸開,諾大的聲響,吓得她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立刻掀了被子拉開門就跑出去。

景亦文躺在紅木雕花床上,裹着涼被,睡得正酣。

昨日先生極力誇贊了那幅荷塘春~色,覺得他畫技,以他這個年齡來說,已足夠純熟,無須再把過多的心思放在畫作上,科考畢竟還是以文章為主,于是今日又給他布置了篇策論。景亦文在睡前反複思量,直到想好開篇該如何下筆,才在午夜漸漸入睡。

今日下雨,天氣比昨日涼爽許多,是以他睡得特別沉。

忽然,他被奇怪的感覺驚醒,好似有什麽東西,隔着被子在自己的左手臂上輕輕摩挲。

他嗖然張開眼睛,轉過頭去。

“咔嚓……”

天際又是一道閃電劈過。

有亮光的那一瞬間,他看見自己的左手邊卧着一團黑乎乎的物什,駭得他大喊一聲:“什麽東西?”

說着伸手便把那黑乎乎的一團揪了起來。

這時,在外間值夜的春熙聽見景亦文的喊聲,拎起氣死風燈,迅速跑了過來。

待她到達正屋時,發現正屋大門洞開,不由驚呼:“這門怎麽沒關?”

春熙心中擔心景亦文,并未在門口多做停留,穿過花廳,直奔內屋。

“三少爺,您沒事吧?”春熙把燈放下,第一時間點上小臂粗的大蠟燭。

屋內,在春熙進來的同時,景亦文就着小蠟燭的微弱燭光,已然發現那“東西”竟然是容歆綠,而自己的手正抓着她披散着的頭發,他驚詫道:“怎麽是你?”

春熙點亮大蠟燭後,屋內頓時亮堂許多,景亦文赫然發現,容歆綠竟然流了滿臉的眼淚,他趕緊松手,問:“怎麽了?是我抓痛你了?”

那邊,春熙也在問他:“少爺,你沒事吧?”

“沒事,你出去!”景亦文身子略微側了側,想擋住春熙的視線。

雖說他不待見容歆綠,可她畢竟是景府的三少奶奶,他不想讓下人看見她失态的樣子,不合規矩!

景亦文人小,身子單薄,春熙還是瞧見了容歆綠。

她心中暗驚,三少奶奶怎麽會跑來?莫不是……不會不會的,三少爺還這麽小!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低着頭慢慢退了出去,并不忘關好房門。

“你怎麽了?大半夜的不睡覺,跑我房間扮鬼吓人嗎?”

景亦文擁着被子,靠坐在床上,長長的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兩邊臉頰,只餘額上尖尖的美人尖,還有那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

如此樣貌,卻不會給人女氣的感覺,也許是那一雙微蹙的劍眉,給他平添了幾分英氣。

“轟隆……”

容歆綠剛想說話,天上又是一道雷聲滾過,她身體微顫,忍不住朝景亦文靠近。

“你這是……怕打雷?”他微微挑眉,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一般,“你怕打雷?”

容歆綠點點頭。

“所以,”景亦文坐直身子,靠近她,“你這麽晚到我屋裏來,想跟我睡?”

容歆綠猶豫了一會兒,艱難地點了點頭。

“不行!”景亦文想都沒想,直接拒絕!

“為什麽?”

“我不習慣!”

“……”

他那一副倨傲的樣子,一副你想都別想的神情,讓容歆綠氣的牙癢癢,她也不想求他,拔腿便想走。

這時天上轟隆一聲巨響,容歆綠剛鼓起的勇氣嗖地被吓沒了,她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你就讓我……睡一晚上吧,”她有些抽噎地說:“我睡覺很老實的,我絕對絕對……不會打擾你!”

說着,容歆綠掀開他被子的一角,鑽了進去,“已經很晚了,快睡吧!”大有一賴到底的架勢!

也不知是她的耍賴起了作用,還是他被她的眼淚軟化了,景亦文看了她一會兒,嘴角彎起一絲古怪的笑容,也鑽進被窩睡下了。

窗外的雨還在嘩嘩的下着,絲毫沒有要變小的趨勢。

“咚——咚!咚!咚!咚!”

遠遠的,傳來打更的梆子聲,混合着雨聲,聽得不甚真切。

“嘭!嘭!嘭!嘭!”

“嘭!嘭!嘭!”

門房值夜的小厮被這聲音吵醒,翻了個身,忍不住抱怨道:“這打更的怎麽沒完了?”

“嘭!嘭!救……命,救……”

景府的大門被人擂得山響,被這雨聲一蓋,依然能隐約傳入門房的耳中。

他迷迷糊糊的打了個激靈,徹底清醒了。

“救命!救……命!”

這下他清清楚楚地聽見,有人在喊救命!!!

他趕緊下床,抓起門邊的油紙傘,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大門邊,掀開門上亮子*問:“誰呀?大半夜的敲門喊救命?”

“這位小哥,我們是江北巡撫胡應喜大人府上的,這是我們家小姐,昨日還與我們太太來過你們府上作客,我們太太與府上三太太是表姐妹。”說話的是位年輕姑娘,說起他們家太太時,不知怎麽的有些哽咽。

不過她這樣一說,門房想起來了,昨日也是他給開的門,說話的姑娘就跟在小姐的身後,應該是胡府小姐的貼身丫鬟。難怪這樣眼熟呢!

門房趕緊把門打開,“怎地這大半夜的跑來了?你們不是今早走了嗎?我們三老爺還去碼頭送了你們呢!”

誰知門一開,那胡府小姐撲通一聲給門房跪了下來:“求您,求您救救我爹娘吧!”

“哎喲,”門房兀地見這仗勢,被吓了一跳,“小姐您這是要折我的壽呀!”他趕緊上前兩步想去扶她起來,又覺不妥,對那丫鬟道:“快把你們小姐扶起來,這要是讓老太爺看見,非打折了我的腿不可!”

可那丫鬟不但沒把胡莞爾扶起來,她自己也跟着跪了下去,:“求您,快去通知景老太爺,救救我們家老爺太太吧,晚了可就沒命了!”

“這到底是怎麽了?”

“我們的船翻了!”

“什麽?哎呦,你們怎麽不早說!”門房急的跺腳,趕緊把人帶到外院花廳候着,自己去找內院小厮遞話,盡快把這情況通報給老太爺。

寅時正是好眠的時候,景如天從美夢中被叫醒,剛想發火,聽丫鬟戰戰兢兢地說完,二話沒說,立刻召集人手,帶人前往碼頭。

空青園中,胡莞爾主仆正在向景俞氏敘述整件事情的經過。确切的說,是丫鬟月亮在說,胡莞爾的神情一直都是呆呆的。

“我們的船,剛駛出揚州碼頭,天便開始下雨,起初還不大,船家說可以趕到下一個不遠的城鎮停靠。我們老爺就答應了,誰知後來,雨勢越來越大,船家趕緊把船再折回揚州,已經來不及了。雨太大了,船根本靠不了岸,就在碼頭附近,一個大浪過來,船翻了!”

“可憐的孩子!”

“我還識得幾分水性,帶着小姐拼命游回岸邊,再想救老爺太太,可是天太黑,雨又大,水也急,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哪。在這揚州城我們只認得三太太,只有跑來向您求救。”

景俞氏聽完月亮所說,憐愛的拍拍胡莞爾放在膝上的手,“你們就安心在這兒住下,我家老太爺已經帶人去找了,吉人自有天相,你們大可放心!”

胡莞爾聽見景俞氏這樣說,面上好像才恢複幾分生氣,“多謝景老太爺,景老太太出手相助,”她又跪了下來,“你們的恩情,莞爾銘記在心!以後若是有用的着莞爾的地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說完,咚咚咚給景俞氏磕了三個響頭。

月亮也跟着小姐一起,給景俞氏磕了頭。

“乖孩子,乖孩子,”景俞氏趕緊把胡莞爾扶了起來,“擔驚受怕了一晚上,早點休息吧,別把身子骨再給熬壞了!一有你父母的消息,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景俞氏指揮丫鬟婆子,在離空青園不遠的院子裏收拾出一間大廂房,讓她們歇下了。

第二日清晨,景亦文是被凍醒的,他低頭發現自己身上什麽都沒有蓋。

正疑惑間,耳邊忽然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他側頭看去,容歆綠睡得正香。

她側身躺着,面對着他,身上本該屬于他的涼被,被她緊緊的裹着。

原來愛笑的眼睛,現在乖乖的閉着,長長的睫毛有些調皮的上翹着,小臉睡得紅撲撲的,在清早淺淺的藍黑色的晨光中,顯得特別寧靜。

景亦文自出娘胎那一刻起,便再沒有同別人同床共枕過。這樣的早晨,暮然看見如此寧靜的睡顏,他的心裏有些奇怪的感覺。

第玖回

景亦文說不出那是什麽樣的感覺。

只覺得看見她睡在自己身旁,不由自主地從心底湧出一股淡淡的暖意,那般溫暖的感覺,是他以前從未感受過的。

有點熱熱的,也夾着幾分忐忑。

他在淺淺的晨光中,呆愣了許久,第一次,為自己将要做的事情,猶豫起來。

他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忽然覺得自己的頭也有些沉。這感覺他可熟悉了,怕是昨晚上沒蓋被子,着涼了!

他又看了看容歆綠,忍不住戳了戳她紅撲撲的臉蛋,“睡得這麽香?讓你搶我的涼被,哼!”又戳了戳,容歆綠還是沒反應,“我可要去給祖母請安了!”

說完,起身洗漱完畢,去了空青園。

老太太憐惜孫子,早就免了他的晨昏定省,連帶的連容歆綠的也免了,這一大早的,景亦文去給她請安,可把她高興壞了,“乖孫,怎麽不多睡一會兒?一大早巴巴跑來給祖母請安!”

“昨日夜裏,雨大雷大,新媳婦被吓得都爬到我床上了,孫兒擔心祖母是不是也被雷吓着了,特意早起,過來看看。”

“祖母都多大年紀了,哪裏還會怕打雷。”景俞氏聞言,不由得皺起眉頭,表面上安撫了景亦文,心中卻暗想:這鄉下的女子,真是不~要~臉,文兒還這樣小,就想着爬床,是怕病好了之後被休,就趕緊生米煮熟飯嗎?也不想想他才幾歲!

景亦文在一旁,把景俞氏的表情都看在眼中,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便道:“既然祖母沒事,那孫兒便先行告退,孫兒一會還要去書齋。”

“去吧,用功讀書!”

“是。”景亦文慢慢退了出去。

待景亦文走後,景俞氏反複想着剛才他說的話,越想越氣,把手上端着的,剛剛景亦文敬的茶往地上猛地一摔,吼道:“來人,去給我把容歆綠綁來!”

下人們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可當家主母的話不敢不聽。去了景天苑只說老太太有請,就這樣把毫不知情的容歆綠帶來了。

“孫媳婦給祖母請安,祖母萬福!”

容歆綠進了花廳,直覺氣氛很是壓抑。

老太太一聲不吭地端坐在主位上,手中掐着一串念珠,皺着眉頭,眼神不善地盯着她。

碧青站在老太太身後,輕輕地給她打着扇子,頭也不擡,眼睛只是看着手中的扇柄,十分專注的樣子。

其餘丫鬟婆子分列兩旁,大氣也不敢出。

容歆綠趕緊把自己從昨日到今日所做的事情全都回想一遍,發現自己并沒有做不合規矩的事,這才悄悄松了口氣。

沒做錯事,便沒什麽可怕的,遂挺直了腰,繼續垂着頭,立在一邊。

景俞氏沒有說話,容歆綠也不敢吭聲。

諾大的花廳裏,站了約莫十個人,卻彼此呼吸可聞。

又過了半晌,老太太頗有些漫不經心的聲音才響起,“容歆綠,你可知我為什麽要叫你來?”

她真是不知道,只得老實回道:“孫媳婦不知。”

“不知?哼哼……”景俞氏冷哼兩聲,“昨日……”

景俞氏剛想問責,忽然發現這屋裏還有這麽些人,萬一讓下人們傳了出去,對文兒聲名有損,于是揮手讓下人們都下去了,只有碧青留了下來。

“昨日夜間,你在哪裏睡的?”

昨日夜間?哪裏睡的?

容歆綠不知景俞氏怎麽突然關心起自己的起居來,聽語氣,倒也不像是真的關心,可老太太問了,她必須得答:“昨日夜間打雷閃電,孫媳婦自幼害怕閃電,是以到夫君的房中去睡,有個人陪着,總歸安心點。”

“有人陪着,你安心?”景俞氏明顯表示不相信,“那你怎麽不讓春熙陪着你?”

“張嬷嬷教導過,景家有規矩,不許下人陪着過夜。”

容歆綠的神色十分坦然,可景俞氏偏不相信事情是如此簡單。

“你擅自爬上文兒的床便是不守婦道,我同意讓你們圓房了嗎?”

圓房?

容歆綠乍一聽見這個詞,愣了一下,景亦文才幾歲?這老太太也想的太多了點吧!

“祖母,我并未有此想法。夫君尚且年幼,我只是把他當弟弟……”

“你別說的好聽,擅自爬床便是你的不對!你教唆丈夫,不守婦道,不懂為妻之道!給我打手心二十下,罰跪一個時辰,好好反省自己的錯誤!”

“祖母,”容歆綠不知道怎麽一下被扣了這麽大一頂帽子,急呼:“我沒有錯!”

“你沒有爬床?”

“……有。”

“那你還敢說沒錯?”

“我并不是想……”

“不管你怎麽想,卻已經做出這等不知羞恥的事情,便要罰,如若狡辯,再加二十,你可認罰?”

這老太太,容歆綠心中暗恨:真是不講理!也不知是哪個多嘴的告的狀,讓她知道了,非得胖揍一頓!

現下這責罰是少不了了,不管怎麽說,自己昨晚确實進了他屋子,還是少說兩句,免得被打得更慘!

“孫媳婦認罰!”容歆綠不甘心地恨恨道。

“哼……”景俞氏諒她也不敢不認,“碧青,戒尺拿來,給我狠狠地打!”

碧青從旁拿出一柄烏黑油潤的小葉紫檀木戒尺,抱歉地看了容歆綠一眼,舉起戒尺,狠狠地揮了下去。

只聽見啪地一聲響過,容歆綠白皙的手掌上,頓時冒出一道紅痕,随即腫了起來。

容歆綠第一次嘗到戒尺的滋味,疼的手直發顫。

但她咬緊下唇,硬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碧青打過一次之後,見容歆綠沒有什麽反應,于是啪啪啪地開打起來,手下半點沒有留情!

二十下過後,容歆綠覺得左手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這戒尺打下去,再重點手骨都有可能打斷,可她卻沒有開口求饒,景俞氏也頗有些意外,想不到她如此硬氣!

“去那跪着吧,好好反思自己的錯誤,一個時辰之後自行離開。碧青,給三少奶奶上藥。”

景亦文早上在老太太屋裏呆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出來了,然後直接去了書齋。直到傍晚時分才回府,剛一進景天苑,就有小厮跟他彙報,容歆綠被老太太罰了!

挨罰了?

景亦文黝黑的眸子微微轉了轉,嘴角噙着一絲陰謀得逞的笑容,掀起簾子進了正屋花廳。

花廳的紅木雕葡萄紋嵌理石圓桌上,已經擺好了晚膳。

容歆綠正在擺碗筷,見他進來,彎腰福了福,說:“夫君回來了?晚膳已經備好,今日我手不方便,讓春熙伺候你淨手吧。”

說完,她朝他揚揚左手。

景亦文一進來,就看見了她裹得跟粽子似的手,眉頭不禁一皺,罰得這樣重?

他淨手過後,到桌子邊坐下。

飯已經盛好,容歆綠正在給他布菜,他剛想問問她的手的事情,不防容歆綠先問道:“胡莞爾的事情,夫君你知道嗎?”

景亦文點點頭,今早在空青園,已經聽說了。

景如天回來的時候,只帶回了奄奄一息的胡應喜,還有他的管家老胡。胡楊氏沒有找到,也不知被沖到哪裏去了,下落不明,生死未蔔。

胡應喜沒有妾,只娶有一房妻室,也只得這一個女兒。胡家人丁不多,可上上下下加起來也有二十餘口,現下只救出這三人,知曉的人,無一不掬一把同情淚。

胡莞爾一聽這消息,就昏死過去,再加上還在昏迷的胡大人,現在他們父女兩,皆在景府住下了。

“她真可憐!昨日還和她娘一起,誇贊你的畫,今日,就成這樣了!”容歆綠感慨。

“只要胡大人能醒過來,她就不可憐了。”

“是,”容歆綠贊同的點點頭,“還好她還有一個親人。”

景亦文見她理解岔了,忍不住解釋:“胡大人是江北巡撫,她是二品大員的女兒,到時少不了想和她親近的人,只怕她想自憐,都沒有時間。”

說到這兒,他暗想,今日見到爹爹那積極的摸樣,定也存了這個心思。

“大官的女兒又怎樣,總歸是沒了娘,沒娘的孩子多可憐!”

聽她這樣說,他的眸子不由得暗了暗,聯想到自己的娘親,可不是麽?

他郁悶的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裏。

那菜剛入口,景亦文頓時感覺嘴裏像是火焰山噴發了,那樣火燒火燎的辣,他估計一世難忘,立馬咳個不停。

容歆綠趕緊拿了水給他,他連連喝了好幾杯,才把那股辣意給沖了下去。咳嗽漸漸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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