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動,眸光不由得暗了暗,借機打量她口中的夫君:他還是十來歲的孩子樣,氣度倒是從容不迫,絲毫未見一般孩子的躁動。作為男孩子來說,他長得太漂亮了,多虧那一雙劍眉大眼,讓他俊秀中又不失英氣。

他的頭發也不似其他垂髫童子,團成兩個揪揪,而是同成人一般,在頭頂紮成一個發髻,用一根藏藍色的緞帶紮着,那發帶在日光下泛着藍幽幽的光,看上去便價值不菲。

林青笠待容歆綠整理好薄毯,這才抱拳作揖道:“見過景三少爺,小子林青笠。”

“小林大夫有禮。”景亦文亦抱拳還禮。

走的近了,景亦文看得便更加清晰:他的肩上挎着出診箱,衣着不甚講究,一身洗的有些泛白的皂色短打,料子也只是普通的粗布,可穿在他身上,卻顯得很精神幹練。

他的眉毛濃黑,眉長入鬓,雙目炯炯有神,皮膚微黑,整個人便如他的聲音一般,健康而又有朝氣。

“今日天氣這樣好,小林哥,我去屋裏搬張椅子,不如你就在這裏問診吧?”說着,容歆綠便要進屋去。

“不用了阿綠,”林青笠叫住她,然後自己在院子裏轉了轉,“我就……就坐這裏。”他從雞籠旁随意拿了張小木凳子,放在景亦文的長榻邊,示意容歆綠,他這樣便好。

容歆綠自是知道他不拘小節的性子,于是也沒有堅持,便笑笑說道:“我去看看爹回來了沒有,他上次去挖筍,可筍子還太小,便等今日又去了,一會兒中午你可要留下吃飯。”

“好,有筍子那我定是不會走的了,我要吃容嬸做的筍子燒肉!”

剛巧容林氏也走了進來,手中捧着自己菜地裏新摘的蔬菜,聽見他這樣說,便笑道:“少不了你的,囡囡,去村口肉鋪稱點肉來,中午娘給你們做好吃的。”

“好咧!”

林青笠目送容歆綠走出容家院門,這才轉過身來,打開出診箱,問景亦文,“三少爺這兩日感覺如何?”

他轉過來時,臉上的笑容還未曾來得及收回。

景亦文看見他的笑容裏有些許羞澀,幾分寵溺,更多的是看見容歆綠時,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歡喜。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那日林大夫那未曾說完的話——林青笠定是喜歡容歆綠的。

Advertisement

他在明知道容歆綠已經嫁于自己的情況下,還是不能掩飾地表達出見到她時的歡喜,想來必是真的心悅于她。

如此甚好,待來年和離之時,自己也不用為她的再嫁擔憂了。

只是,不知容歆綠是如何想的?

恰巧此時容歆綠推門從外面回來,手中拎着一塊肉,用麻繩随意裹了裹,穿過院子時對着他們笑笑,便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她又拿着幾片破損的菜葉出來喂雞。在院子裏四處看了看,嘴裏咕咕叫着,想引得那只母雞來吃,偏偏那時刻都能看見的母雞,現下不知跑哪裏去了。

放在雞籠子裏不就好了麽?那雞發現了必然會去吃,需要這樣滿院子的咕咕叫嗎?景亦文暗想。

“阿綠,你放在那裏,它看見了就會去吃的。”林青笠把他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而後他見她這樣,似是被她學雞叫的可愛摸樣給逗樂了,“你學的還真像!”

“呵呵……它可是我一手養大的。”容歆綠也覺得自己這樣有點傻,于是把葉子放到雞籠邊,“那就放這裏吧。”說完擡頭看看天,“太陽越來越烈,本來還想讓它吃新鮮的,也不知跑哪兒去了,算了,沒口福的雞就等着吃蔫的吧!”

她說完拍拍手進了廚房。沒一會兒又出來,手上不知又拿着什麽東西,跑出去了。

容歆綠的每次進出,總會吸引林青笠的目光,他臉上不自覺地又露出那般的笑容,景亦文忍不住撇撇嘴,心中暗想:這樣的傻姑娘也會有人喜歡。

林青笠轉過頭來,見景亦文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那眸子黝黑似夜空,好像能看透人心,林青笠莫名有些心虛。

“咳……咳……”

他掩飾地低咳兩聲,卻不防景亦文忽然開口問:“嗓子不舒服?”

他的聲音,依然像剛才那樣,孩童般清新,可是語氣卻讓人莫名有些壓力。

林青笠忽然覺得自己不能小觑這孩子,“呃,不是,沒有!”

“令尊大人今日不得閑?”

“今日有個急診,家父脫不開身,便讓我過來給您瞧瞧。”

林青笠自幼時起便跟着父親學醫,到現在也有十幾年的時間,比起那些坐館的大夫來,也絲毫不遜色。只是他志不在此,是以并未成為真正的大夫。只是在父親脫不開身時,去幫他看看。

不熟悉的患者家人見林青笠年少,常常不信任他,他少不得要解釋一番,早就習慣了。

此時他見景亦文這樣問,便以為是父親沒有來,派了自己這樣一個小子前來,三少爺心裏不高興了,便解釋道:“您別看我年少,我自幼便跟着家父行醫。”

景亦文輕聲笑道:“你無需如此,我并未不信你,只是有些事情想與令尊大人相商。”

“如三少爺相信我,我會代為轉達。”

景亦文覺得這事還是親自問顯得有誠意,便拒絕了:“罷了,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林青笠也沒追問,轉而問道:“三少爺這兩日感覺如何?”

“好多了,整個人都比原來輕松得多了,林大夫果然妙手回春!”

“多謝三少爺誇贊,還請把手伸出來。”

景亦文伸出手,林青笠認真地替他診脈。

兩人都沒有再交談,一時之間,小院子裏一片安靜,只有小廚房裏偶爾傳來容林氏切菜時,刀與菜板相碰的咚咚聲。

林青笠診完脈象後,又查驗了他出完水痘後結痂的疤痕,放才開口道:“三少爺,您恢複的很好,身上水痘的結痂也快要掉了,此時萬萬莫要用手去扣,以免留下疤痕。另外藥膏接着擦,結痂的地方不會太癢。”

說完,他又從藥箱裏掏出紙筆,寫了張方子,“今日我給您新開了方子,減去幾味藥,待會兒讓阿綠再去抓,還是三碗水煎成一碗,十日後我再過來。”

“有勞小林大夫。”

林青笠正要再客氣下,院門外忽然傳來容歆綠清脆的聲音,“爹,挖到了嗎?”

“嗯,你看。”容文思的聲音裏,透着幾分得意。

“哇……這麽多,太好了,中午小林哥在我們家吃飯呢!”

“青笠來了?”

這時,院門被推開了,容文思和容歆綠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林青笠立刻起身,叫了一聲:“容叔!”

“青笠來啦,是來給阿文複診的吧?你爹呢?”

“我爹今日有急診,就讓我來了。”

“好,叔今日挖了好些筍子,中午吃筍子燒肉。”他朝着景亦文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又說道:“你們忙着。”

“爹,我去幫你。”

容歆綠也跟着進了廚房。

林青笠跟景亦文又交待了些注意事項,便把出診箱收拾好,放在一邊,說:“三少爺您在這休息一會兒。”

景亦文點了點頭,林青笠也去了廚房,不一會兒,便聽見他的聲音,“容叔你今天挖了真不少,我也來幫忙。”

“哎呀,來者是客,怎麽能讓你動手呢?”容林氏似是不好意思讓林青笠幫忙。

“容嬸你還跟我客氣什麽。”

“娘沒事,讓他跟着掰吧。喏,這些都歸你了。”

“你這孩子……”

容文思沒有說話,但他爽朗的笑聲一直沒有斷過。

天氣晴朗,陽光正好。

景亦文一個人在小院子裏,懶懶地靠在長榻上,閉着眼睛,聽着那邊傳來的嬉笑聲,突然覺得屬于自己的寧靜,太冷清了。

他躺了一會兒,複又起身,盤腿地坐在長榻上,手肘放在長榻的扶手上,單手支着下巴,眯着眼睛看着廚房的方向……

第拾陸回

容歆綠從廚房出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景亦文一個人,支着下巴,盤腿坐在長榻上,眼巴巴地看着這邊,即便是在夏日正午的陽光下,他的周圍依然彌漫着一股寂寥的氣息。

那樣子,像極了被人遺棄的小貓。

容歆綠本來只是出來摘點小蔥,見他這樣,忍不住走到他面前,蹲下來,問:“怎麽了?”看見他的鼻尖都滲出了細小的汗珠,又問:“你不熱嗎?”

如今也是快要三伏的天了,雖說早晨挺涼爽的,可這都快正午了,日頭毒着呢,就這樣無遮無擋地坐在太陽底下,好好的人也要被曬壞了。

景亦文微眯着眼,斜斜地瞟了她一眼,微微掀唇,惜言如金地吐出一個字,“熱。”

“噗……呵呵……”容歆綠被他這樣逗樂了,“熱你不知道躲嗎?還在這裏傻傻曬着。”

景亦文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就是想坐在這裏,然後看容歆綠什麽時候能發現自己。現在被她這樣一笑,頓覺如此的舉動太幼稚。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把頭扭到一邊,想了想,又下榻,趿上鞋,自顧自地進到屋裏。

“诶?這是……不要我管的意思嗎?”容歆綠見他一聲不吭地進屋了,她也起身,繼續摘她的小蔥去了。

待到吃飯的時候,碗筷都擺好了,景亦文才從屋裏出來。

他一眼便看見飯桌中間那一盆用大瓷碗裝着的菜,棕黑的顏色,看起來不怎麽樣,可是飄過來的味道,倒是很香,應該就是他們一直念叨着的筍子燒肉吧。

景亦文所住的揚州城內,懷江穿城而過,在城南奔流入海,是以他吃的河鮮海鮮特別多,像竹筍這樣的山珍,一般都是貧苦人家,才會去山裏挖的,而且很少有機會在揚州城出現。

容歆綠恰恰相反,她自小最愛筍子燒肉,那般鮮香的味道,真是想起來都要流口水了。

她給大家都盛好飯,再端着自己的那份,坐到景亦文身邊,才剛剛坐穩,筷子便急不可待地伸向了中央,夾了一小塊筍放進嘴裏,眼睛微微眯起,那樣子,像是吃到了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景亦文見狀,無奈地輕輕搖搖頭,嘴角忍不住向上彎起一道弧度,端起自己的碗,慢條斯理地也開動了。

“你這孩子,”容林氏輕輕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嗔怪道:“真沒規矩,青笠是客,都不知道讓客人。”

“容嬸沒事,”林青笠看見容歆綠吃的眯起了眼,他也覺得從心底湧出陣陣喜悅。他端起盤子又往她那邊送了送,說:“你最愛吃這個菜,難得回來,多吃點。”

“小林哥,你也吃吧,”容歆綠見他如此,頓覺不好意思,又把盤子推了回去,“到時候離開家,就吃不到了。”

“你們這兩個孩子,別推來推去的了,我燒了這麽多,都夠吃的!”容林氏看見他們互相謙讓,真是兩個好孩子,樂的眼睛都眯起來了。

景亦文倒是有些不高興。

以往吃飯時,容林氏都會熱情地讓他吃這個吃那個,可今天,飯桌上有大家公認美味的菜,她光是讓林青笠吃,卻沒叫自己。

罷了,不吃便不吃吧!雖然大家一直都在議論着這個菜,早已把他的好奇都勾了起來。

不過他畢竟大家出生,心中暗自不喜,面上卻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來。

容文思聽見閨女說林青笠要離家,想了想便問:“青笠,是武舉要開始了嗎?”

“是的容叔,今年秋天有次秋闱,考中了,才可以去京城參加明年的春闱。”

“好,你有此志向便是好事,”容文思舉起手中茶杯,“容叔以茶代酒,祝你高中,替老林家争光!”

“呵呵……多謝容叔!”林青笠喝光了杯中的茶,神色卻由開心,漸漸變得有些落寞,他轉了轉手中的杯子,無奈道:“只可惜我爹他,不贊成我去考武舉,他說官場兇險,不想我入朝為官。”

容文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你爹他也是為你好。不過年輕人自是要闖出一番事業,若是不行,你也還有一技傍身,不必擔憂!”

“是,我也是這樣想的。”

林青笠自幼習武,原本只是為了強身健體,後來慢慢的癡迷上了。對于武舉,也不是非考不可,只是聽說武舉考試集合天下大家,想去切磋一下,長長見識。

他真正的打算是待容歆綠及笄禮一過,便求父親上門提親,求娶容歆綠。

可是現在……

林青笠看了容歆綠一眼,複又低下頭,低聲道:“總歸,還是想出去看看。”

“去吧,你父親那裏,我會幫着勸說的。”

“謝謝容叔!”

“跟我還客氣什麽!”

景亦文一聲不吭地吃着飯,注意力卻集中在容家人與林青笠的互動上。

看得出來,他們兩家的關系不錯,林青笠是個穩重知上進的人,又有醫技傍身,與容歆綠有相同的成長背景,且心悅于她,真是個不錯的人選。

想着想着,景亦文有些走神,伸出筷子夾菜時,不自覺地,就伸向了中間,那個大家都說好吃,卻沒人叫他吃的——筍子燒肉。

“啪!”

只聽見一聲筷子撞擊的脆響,倒是把走神的景亦文吓了一跳,他擡眼看去,容歆綠正舉着筷子,對他搖了搖,“你不能吃這個。竹筍是發物,你的結痂還沒完全好呢。”

在飯桌上,用筷子去拍別人的筷子,是非常沒有禮貌的做法,特別是在這個夫權至上的大宏朝,那是對夫君赤~裸~裸的挑釁。

自從容歆綠被罰打手心之後,景亦文對她總是頗多寬容,平日裏,容歆綠偶爾做出一些不合規矩的事情,只要不過分,他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作沒看見。

但是剛才那樣……

他知道容歆綠是為自己好,可是當着衆人的面,特別是在林青笠的面前,她如此拍掉他的筷子,讓他頓時感覺失了面子。再說他才不想吃那個菜,還不是在想她的事情,才走了神。

他又羞又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把筷子大力地拍在桌子上,“我吃飽了,你們慢用。”

景亦文的碗裏還剩大半碗飯,而且任誰都能看得出,他是生氣了。

他沒理會衆人,起身離開了飯桌,也沒回屋,而是拉開院門,直接出去了。

“阿文,”容林氏立刻起身追了上去,“你怎麽了?”

景亦文在門口停下腳步,面上帶着幾分歉意對容林氏道:“沒事,我只是出去走走。”

“這正吃飯呢……”

“你們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林青笠見他這樣,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問容歆綠:“他是不是對你不好?”

在林青笠看來,只不過是拍掉他的筷子而已,再說還是為了阻止他吃發物,是為他着想,用得着如此小題大做嗎?大戶人家莫名其妙的規矩就是多!

林青笠本來想着,她既然已經成親,那麽自己便不打擾她,悄悄護着她,可自己忽略了一點,景亦文是淮南首富家的三少爺,容歆綠只是他家佃戶的女兒,他真的會愛她敬她嗎?

今日她的父母還有自己都在,他居然就這樣摔筷子,待容歆綠進得他們景家,還不知會被怎樣欺負!

“他只是偶爾會發發少爺脾氣。”容歆綠也正後悔,她一時情急之下,手就伸了出去,待敲擊聲響過後,才猛然想起,和張嬷嬷學的規矩裏,便有禁舉筷擊聲這一條。

果然在家裏呆久了,就松懈了。

可容歆綠的話,聽在林青笠的耳朵裏,全都變成了容忍,“阿綠,你不要勉強自己,若是不開心,別為了面子強撐着。”林青笠頓了頓,臉色微微泛紅,有些羞澀道:“無論如何,我都還在這裏。”

“嗯,”可惜容歆綠的心思此時不在這裏,壓根沒注意他的異樣,只是随口道:“沒事……”

“你們還在這裏啰嗦什麽?”容林氏回來推了推容歆綠,“快去看看去。”

容歆綠是在村口的那顆大槐樹下找到他的。

此時正是正午飯點,村民都在自家用飯,槐樹下靜悄悄的。

他随意地坐在地上,背靠着一人粗的大樹幹,擡頭怔怔地看着翠綠的樹葉。

陽光透過層層密密的樹葉照射下來,在他身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景亦文正對自己剛才莫名的怒氣而不解,他發現自從認識容歆綠之後,自己多了許多陌生的情緒,他很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還是待明年上京之後,盡快與她和離吧!

容歆綠走到他身邊,蹲下,輕聲問:“不怕髒了嗎?”

景亦文最是喜潔,衣裳但凡有一絲絲污點,他都要全身都換了去。像現在這樣直接坐在泥土地上,容歆綠還是第一次見。

“累了,站不動了。”

容歆綠心中竊喜:還好,還願意和自己說話。

“剛才是我不對,我不該拍掉你的筷子。”

景亦文看了她一眼,沒有吭聲。

她見他沒說話,看起來也不像還在生氣的樣子,遂小聲抱怨道:“不過,你也不該撩了筷子便走呀,害我……多沒面子!”

“嗯,那便扯平了!”

咦?

容歆綠還以為他會教訓自己一番,可現下這樣說,那便是承認他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喽?

“夫君,你真是明理!”容歆綠喜滋滋地贊道。

景亦文見她樂彎的眉眼,自己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待回到景家,你可千萬記住規矩,否則,有你的苦頭吃!”

“我再也不會了。”容歆綠想了想又問:“是要回去了嗎?”

“嗯,應該快了!”

第拾柒回

景亦文說的沒錯,因為他要過生日了。

七月初七,乞巧節,這一日,也将是景亦文十周歲的生辰。

一般人家對小孩的整歲生日是很看重的,更何況是景家這樣的大戶。

景如天見景亦文恢複的很好,早在六月剛剛過半,便派了景順過來,接三少爺三少奶奶回府。

臨離開容家時,景順拿了兩張面值五百兩的銀票給容氏夫妻,說是老太爺的小小心意,感謝他們如此盡心照顧三少爺,才讓他能恢複得這樣好。

容文思婉言謝絕了,容林氏也沒有接這兩張銀票,只不過她拒絕地更加直接些,“我照顧自己的女婿,還收什麽銀子!”

一千兩可不是小數目,夠一家四口生活個三年沒問題了。

據景順所知,成親時景家給的聘禮,都讓容文思賠給人家了,如今這一千兩對于拮據的他們來說,無異于雪中送炭,可他們居然不要!!!

容氏夫妻的做法,頓時讓景順刮目相看,回府後禀告給老太爺,景如天笑着拂了拂胡須,贊道:“我果然沒有看錯!”

景如天的話,讓景順不解,“老太爺,您沒有看錯什麽?”

見他迷惑的樣子,景如天更加開心,“景順啊景順,你真以為,我老糊塗了嗎?我會随便給文兒娶個媳婦?”

“那三少奶奶,不是大太太找人算出來的嗎?”景順想了又想,始終想不明白,只得作揖,恭敬地詢問:“老太爺,老奴愚鈍,實在是想不透這容家有何特殊之處,讓老太爺您青眼有加。”

“呵呵……”今日孫子回府,身體比之前大好,生意上棘手的事情也俱都解決了,一切都算是雨過天晴。景如天高興,便耐心細細說與景順聽,“容文思也曾是個讀書人,也過了童生試的鄉試,只可惜後來他的家境越發不好,沒能力供他讀書,這才做了莊戶人家。”

“難怪,見他的言談舉止,不似其他佃戶那般粗俗。”

“我默默觀察過他的三個孩子,容歆綠,容永平和容永安,都是好孩子,品性率真,特別是那兄弟倆,聰慧好學,卻又沒有讀書人的迂腐,這才托人送他們進青松學院……”說到這裏,景如天長嘆一聲,“做官的一向眼高,即便表面交好,心裏也是瞧不起我們商賈之家,我只得找兩個好苗子,自小培養,只盼得他們将來,能在朝堂有一席之地,如此,我文兒也不至于孤軍作戰啊!”

“老太爺,咱們還有大少爺,二少爺和四少爺呢,三少爺怎麽會孤軍作戰?”景順倒了一杯茶,遞給景如天,繼續道:“俗話不是都說,打虎親兄弟嗎?還是親兄弟來的牢靠些!老太爺何不在他們身上也多下下功夫?”

“你當我不想嗎?你看看老大亦涵,整日裏不學無術,這都十四歲了,連鄉試都沒過,全讓老大媳婦給寵壞了;老二亦遠,中規中矩,小小年紀,把規矩看的比天大,多走一步都怕錯,我只要他平安順遂地過完這一生,我就心滿意足了;還有老四亦沛,這個老四啊,”景如天空着的那只手,忍不住在桌面上敲了敲,“今日先生又跟我告狀,布置的課業,沒一樣是完成了的。”

“四少爺還小。”景順安撫道。

“還小?不小了!他和亦文是同年,只不過小他月份而已,可你看看這兄弟兩,唉……”景如天說起四少爺景亦沛,便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不過,”他語氣一轉,“亦沛倒是在經商方面頗有些造詣,小小年紀頗有商業頭腦,我打算把他帶在身邊好好教。景家今後就靠他們了,希望這兄弟倆,一個在朝,一個在野,能讓景家更上一層樓吧!”

景如天端起茶盞,淺呡一口,悵然道:“也不知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看見!”

“老太爺,今日是三少爺回府的大好日子,可不興說喪氣話,您長命百歲呢!”

“哈哈……好!”景如天啪地放下茶盞,在景順的肩上重重一拍,道:“順哪,我們都要長命百歲,一起看着景家興旺昌盛!”

“篤篤篤……”

書房門忽然被敲響,小厮恭敬的聲音傳來:“老太爺,晚宴已經備好,老太太請您移步南燭廳。”

南燭廳是景府的家宴廳,逢初一十五,或是有重大節日,景府上下皆都在此團聚。

今日景亦文回府,老太太特意設宴在此,給他接風洗塵。

景如天帶着景順到達南燭廳時,人都到齊了。

景佑豐帶着男人們坐在靠外的大圓桌上,主位空着,是留給景如天的。

景老太太帶着一幹女眷,坐着裏面的大圓桌,中間用一道秀麗山河的蘇繡金絲楠木屏風擋着。

景老太爺到時,景老太太正在詢問容歆綠,景亦文在容家生活的情況。

“哈哈哈……”景如天人還未進入廳內,洪亮的笑聲先至,“讓諸位久等了!”

“父親……”

“祖父……”

衆人見他進來,全都站了起來,對他作揖行禮。

景如天看見廳內那一人多高的屏風,轉身對景順說:“把那屏風扯了,今日是家宴,沒有那麽多講究。”

“是,老太爺。”景順趕緊叫了三個小厮,把那大屏風給擡了下去,又多加了幾支小兒手臂粗的蠟燭,整個南燭廳霎時光亮起來。

景如天看見主位旁邊的胡應喜,即刻走上前去,抱拳行禮道:“胡大人,身體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謝老爺子挂心,”胡應喜亦還禮道:“今日是景府家宴,胡某覥臉前來,沾沾您這大家族的熱鬧喜氣。”

“胡大人您太客氣了,今日宴席能請得您來,那真是蓬荜生輝呀!”

“老爺子您也別叫我大人,當日若不是您仗義相救,哪裏還有我胡某人的存在。今日前來,便是要借花獻佛,借您這席面,感謝老爺子救命之恩。待日後胡某身體大好了,必要在客似雲來擺上一桌,宴請景府上下。”

“來,胡大人先請坐下,我們邊吃邊聊。”景如天擡手虛引座位,待胡應喜坐下後,他對着衆人宣布,“都開動吧!”

大家這才拿起筷子,宴席真正開始。

景如天說完後,在胡應喜的旁邊坐了下來,“胡大人,客似雲來就不必了,您先聽我說,”胡應喜剛想說些什麽,景如天微微擡手,阻止了他,繼續道:“您上京城,要開銷的地方還多着呢,出門在外,銀子必不可少。”

說話的間隙,景如天給胡應喜夾了一個肉丸子,“來嘗嘗,揚州名菜,紅燒獅子頭,景府的大廚做這道菜,可是出了名的地道。”

胡應喜道了一聲謝,從容地夾起來,輕咬一口,頓時鮮香的滋味布滿整個口腔,“味道真是不錯!肉汁鮮美,丸子爽~嫩有彈性,果然地道!”

“哈哈……”景如天聽見他如此內行的評價,開心的胡子都抖動起來,“蓋聚物之夭美,以養吾之老饕,看來胡老弟也是同好中人啊!”

“呵呵……景兄見笑了,”胡應喜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拿起桌上竹青色的絹絲帕,輕輕擦了下嘴,才道:“弟曾在西北苦寒之地呆過,那裏有大半年都是冬季,少果蔬肉類,是以養成這好吃的毛病。”

“能吃好哇,能吃是福!胡老弟你也算是苦盡甘來了,憑借老弟在西北的顯赫功績,此次前去京城,必然青雲直上!”

“借兄吉言!”

“老弟,”景如天輕輕拍了拍胡應喜的肩,又湊近了一點,“不瞞你說,愚兄還有一點私心吶。”

聽見他這樣說,胡應喜心中咯噔一下,果然來了嗎?自從升官之後,如此對自己說話的人,太多了。不知是要自己幫什麽忙?他對胡家如此天大的恩情,自己是幫還是不幫?

景如天說完後,拿起桌上的絹絲帕擦了擦手,眼角的餘光密切注意着胡應喜,瞥見他的神色突然變得頗有些不自在。

他想了想,便明白了,這是怕自己賴上去呀!心中不免冷了幾分。

但景亦文日後還需要有人帶領,這朝中無人難辦事啊!

景如天面上絲毫不顯,拿起酒壺,親自給他斟酒,道:“我三孫子景亦文,還算是為景家争光,今年剛剛考中秀才,本應今年秋季便要去京城國子監進學,可身子一直不好,蒙聖上垂憐,同意他來年再入。這本是件高興的事,可憐他年幼便要離家,愚兄擔心他在京城無人照料,還請胡老弟幫忙看顧一二。”

胡應喜聽說是幫忙照顧景亦文,心中這塊大石才算落了下來。

這不算什麽難事,自己也為人父母,能夠理解。況且在景家打擾這麽久,幫他照顧照顧景亦文,這也是應該的,他并不是那知恩不報的小人。

遂立刻道:“景兄言重了,弟定将亦文看做自家子侄,還請景兄放心!”

“哈哈……有老弟這句話,愚兄真的放心了,文兒,快過來!”景如天沖着坐在偏末位的景亦文招招手,把他叫了過來。

“胡老弟剛答應我,待你明年進京,替我照拂你,還不快謝謝他。”

景亦文站在他們身邊,一時有些為難——為稱呼。

按理景亦文叫了胡楊氏一聲姨母,那應叫胡應喜姨父,可是景如天稱他為老弟,景亦文便應稱他為爺爺。

這輩分亂的,景亦文覺得自己腦仁都疼了。

他略微思索,長揖到底,中規中矩地喚了胡應喜一聲,“多謝胡大人。”

景亦文是國子監學生的身份,将來必與他同朝為官,如此稱呼他,倒也合情合理。

只不過他這一聲胡大人,把剛才景如天好容易拉近的關系,又生生給撇遠了。

第拾捌回

大少爺景亦涵有些坐立不安。

他夾兩筷子菜,便會偷偷瞧南燭廳內裏,女眷坐着的那桌。視線牢牢鎖住那穿着素色衣服的纖細身影。

景亦涵也不知自己何時把她放在心上的,也許是那日?

那日天氣微熱,景亦涵在書房呆了一上午,看書看得悶的慌,于是中午便跑到景府花園內,荷花塘邊上的大垂柳上睡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睡得正香時,迷迷糊糊地聽見有哭泣聲。

他張開眼睛,便看見胡莞爾在樹下,趴在粗大的樹幹上,哭得正傷心,連身上的素服蹭了泥都不自知。

若是平日裏見到她,也只是打個招呼而已,景亦涵不喜歡這種嬌嬌弱弱的女子。

但現下她在哭,景亦涵又不想安慰她,便只得躺回去,打算等她走了自己再下來。

可是這胡莞爾真能哭啊,壓着聲音,咦咦嗚嗚地哭了半晌都沒停,景亦涵失了耐心。

“喂,你哭什麽?”

胡莞爾似乎沒想到大中午的,這裏還會有人,被吓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擡頭,看向聲音的來源處。

正午的陽光,穿透細長,飄逸的柳枝,落入胡莞爾朦胧的淚眼中,霎時綻放出耀眼的光芒,景亦涵覺得自己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跳亂了頻率。

回想起那日梨花帶雨的小臉,他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胡莞爾。

當日她看見自己在樹上後,便逃走了。後來自己故意與她偶遇,她也像小兔子一般,說不上兩句話,便逃也似的離開。

胡莞爾越是躲着他,他對她便越有興趣。

終于,景亦涵想到一個讓她躲避不了的辦法,那便是——娶她。

也不知,娘親同父親說了嗎?

大太太景林氏此刻,也正着急呢!

她看見景亦文正站在老太爺的身邊,對着胡應喜作揖。

男賓和女眷之間隔着并不是很遠,卻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麽。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