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底聊了些什麽呢?需要景亦文特意下位來作揖。景林氏暗想:莫不是有什麽好事,又讓三房獨得了去?
想到這兒,景林氏遠遠地瞪了自家夫君一眼。埋怨他自己搭不上胡應喜這條線,也不知道把兒子往老爺子面前多送送,現在就只有羨慕嫉妒恨的份。
看來,還是得自己親自出馬了。
前兩日景亦涵來跟她說,很喜歡胡莞爾,讓她去提親。
乍一聽見這消息,她吃了一驚,沒聽說這混小子同胡莞爾有來往呀,再說前段時間他不是中意容歆綠嗎?現在怎麽又來求娶胡莞爾?
莫不是……兩人……逾矩了?
景林氏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急的連連追問景亦涵,如何會有這個想法,莫不是做出什麽有違禮數的混賬事?得到景亦涵的否定答案後,她才放下心來,開始認真思考這親事。
聽三弟妹說起過,胡莞爾還未曾定親。再說她與景亦涵年歲相當,是家中獨女。胡大人如今又身居高位,這怎麽想,都是一門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好親事呀!
她越想越開心,忍不住輕輕拍了拍景亦涵的腦袋,贊道:“兒子,你總算開竅了!”
說完,景林氏興沖沖地去找景佑豐商議,他也覺得可行。兩人原本打算找個景老太太得閑的時候,趁着閑聊把這事給說了,沒想到還沒等她行動起來,景亦文就回來了。
瞧着三房和胡大人那熱絡的樣子,這事情得加緊了!
景林氏又悄悄打量了胡莞爾一番,見她坐在大小姐景亦淑和二小姐景亦彤的中間,容貌俏麗,舉止端莊有禮,硬是把景府的兩位小姐給比了下去,她是越看越滿意!
景林氏瞅瞅胡莞爾,又看看老太太,見她還在同容歆綠交談,心中不免開始着急:這老太太怎麽還在跟她說個沒完呢?可別冷落了莞爾姑娘。
“老大媳婦,你有事?”老太太忽然開口問道。
景俞氏在聽着容歆綠細說景亦文的情況,就見景林氏看看姑娘們那邊,又轉頭看看自己,一副欲言又止,想說又怕打擾自己的樣子。
聽見老太太這樣說,衆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在景林氏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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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我……我這是高興吶,”景林氏沒防備老太太這樣當衆問她,眼睛微微一轉,急中生智道:“我看見這坐着一圈水蔥般鮮嫩的姑娘,心裏就美滋滋的。”
二太太景周氏一向愛附和大房,此時也不例外。
她放下筷子,看了看孩子們,也跟着說道:“是呀,看見她們,就想起我年輕的時候……”
大太太心中暗暗高興:接得好!
她緊接着景周氏的話題說:“二弟妹像她們這般年紀,已經和二弟訂親了吧。”
“嗯,”景周氏好像忽然被她的話題帶回到少女時期,略顯羞澀地微微一笑,道:“我十三歲時便定與夫君。”
“是了,”景林氏好容易等到她這句,便趕緊接着道:“說起來,莞爾姑娘也應該有十二歲了吧?”
胡莞爾不知這話題怎麽突然就轉到自己身上了,可是大太太問起,她也只得答道:“前幾日剛過十三歲的生辰。”
那日,自己因想念母親而傷心恸哭,本以為找了個無人的地方發洩,可沒想到自己那般狼狽的摸樣,卻被大少爺看了去。
想起他後來又制造機會與自己巧遇,胡莞爾忍不住微微蹙眉:真是個輕浮浪子!
“哎呀,莞爾姑娘,”景林氏懊悔地輕拍了下手,說道:“你生辰怎麽也不與我們說?我們也好替你熱鬧一下。”
“多謝大太太,”胡莞爾起身對着景林氏福了福,“莞爾還在孝中,想起家母,便實在是沒有心情……”說到這裏,她眼睛突然濕潤了。
胡莞爾趕緊用袖子稍稍遮了遮臉,可衆人還是看見,那晶瑩的淚珠,順着她姣好的臉頰,慢慢滑落下來……
男賓席面這邊,酒過三巡,氣氛正酣。
景亦涵的注意力卻一直關注着女眷這一桌,他看見他娘親與老太太說話,便想:不知是不是在說自己的事呢?
然後又看見胡莞爾起身給自己娘親行禮,他的心跳忽然快了起來:這……這一定是在說親,莞爾她這樣……是在拜見未來婆婆嗎?
直到看見胡莞爾以袖遮面,身子一抽一抽的,好似哭了一般,他不由得慌亂起來:怎麽了?她不同意?抑或是……老太太不同意?
景亦涵在這邊暗暗着急,又不知道那邊到底是什麽情況,更加坐立難安了。
景如天同胡應喜對飲一杯後,轉過身來,視線無意中滑過孫子輩們,只見其他孫子們都安靜地在吃飯,只有景亦涵,不停地動來動去,就差抓耳撓腮了。
他最見不得男孩如此不穩重的樣子。他一直教導他們,好男兒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哪裏像他這樣,不由怒斥道:“景亦涵,你在幹什麽?”
“啊?”景亦涵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喝給吓了一跳,沒留神便把心中所想給說了出來,“我……我看見莞爾姑娘哭了。”
大家聽見他這樣說,齊刷刷地轉頭看向胡莞爾。
胡莞爾頓覺羞憤欲死,她恨恨地一跺腳,扭身跑進抱廈中,再不肯出來。
胡應喜見狀,以為寶貝女兒被人欺負了,趕緊跟着進了抱廈,待問清是思念亡母後,他也跟着哀嘆一番,這才讓女兒先歇息歇息,自己先出來。
他出來後,少不得向諸位說清原委,大家都理解少女失去母親的心情,寬慰一番,便要将此頁揭過去,沒成想景林氏忽然道:“爹,娘,媳婦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景林氏都已經這樣說了,如果不讓她講,容易讓胡大人誤會,還以為景家對他有所隐瞞。景如天便道:“有什麽話,你說便是。”
景林氏便起身朝着胡應喜福了福,緩緩道:“胡大人,令嫒剛剛過了十三歲的生辰,尋常人家在這個年紀,都已經定下親事。我知曉她母親不在,此時談這些甚是不妥,可女兒家的年華耽誤不得。這些後院的事情,你們男人自是不管的,我這個做大伯娘的,少不得替她着想。”
她的這一番話,合情合理,确實有觸動胡應喜,可事關女兒的終身,他還是有所顧慮,“景大夫人所言甚是,只是內子剛剛過世,我們,都無甚心情考慮此事。”
“唉……誰說不是呢!”景林氏從袖中抽出絲帕,擦了擦眼睛,有些哽咽道:“我是看到莞爾姑娘這如花般的美貌,心中喜愛不已,我沒有女兒,便把她當親閨女來疼。若是大人無此想法,便當我沒有提過吧。”說完略停了停,又用胡應喜剛好能聽見的音量自言自語道:“唉……希望莞爾姑娘莫要被蹉跎了。”
胡應喜本來都轉過身了,聽見她如此說,想了想,又忍不住轉回來,起身,對着景林氏作揖道:“還請景大夫人指點一二。”
“胡大人客氣了,”景林氏側着身子,躲開了他,亦朝他福了福還禮道:“胡大人,其實定親并不需要大張旗鼓,只要您相中了人,交換庚帖,這親事就算是定下來了,待莞爾姑娘孝期滿了,年歲也到了,便可直接成親。若是待她孝期滿了再考慮親事,只怕姑娘大了,拖不起呀!”
胡應喜仔細想想,确實是這麽個理。他在官場上做人做事甚是圓滑,可這內宅後院的事情,一向是胡楊氏在打理,如今她去了,自己兩眼一抹黑,差點連女兒都給耽誤了。
胡應喜這下誠心誠意地對景林氏抱拳道謝,“多謝景大夫人!胡某對這些事情完全不了解,還要多多向景大夫人請教!”
“大人無需客氣,我與尊夫人很是投緣,對莞爾姑娘也十分喜愛,自當盡心盡力。”
“那便有勞景大夫人了!”
“大人放心,我自會替莞爾姑娘覓得好夫君!”
說完,兩人相互笑笑,又客氣一番,便想要坐下來,繼續享用酒宴。
景亦涵在一旁沖景林氏不停地打手勢。他不知道娘親與胡應喜都談到這一步了,為什麽不直接替自己求娶了胡莞爾。
景林氏看見兒子這樣,她微微皺着眉頭,對他輕輕搖搖頭。
景林氏的意思是,此事不能操之過急,得徐徐圖之。
景亦涵卻理解錯了,見她皺眉又搖頭,心情一下跌到谷底:完了,娘親她這是反悔了!不同意了!!!
他看見兩人都要坐下來,絕好的時機就要這樣錯過,他實在忍不住,猛地站起來,一下沖到胡應喜面前,作揖高聲道:“我心悅莞爾姑娘,我要娶她!”
南燭廳霎時鴉雀無聲。
忽然,一道似泉水般清冽的少女聲音,從抱廈傳來,堅定而又決絕:“娘親生前屬意三少爺景亦文,莞爾不敢有違母命!!!”
第拾玖回
“啪嗒……”
諾大的南燭廳,忽然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響,在這靜谧的時刻,顯得特別突兀。
衆人的視線被響動吸引過去,才發現制造聲音的人是容歆綠,她不小心碰掉了一只筷子在地上,此刻正有些慌亂的要去撿。
景亦文循聲看過去的時候,她正彎着腰。
他的視力不錯,一眼便看見她發頂心那兒,有個小小的旋。
莫名地,他的心情就很好。
在氣氛有些凝重的南燭廳中,大家都放了筷子,正襟危坐。唯有景亦文,跟沒事人一般,伸手夾起一塊松鼠鳜魚,放入碗中,合着白飯一起,不慌不忙地送入口中。
嗯,飯還有一口便吃完了,容歆綠說粒粒皆辛苦,不能浪費了。
景如天回過頭來,正巧看見他神色如常,沒有絲毫慌亂地,把魚塊送入嘴裏,心中雖然惱怒他在這種時候還在吃,卻也歡喜他遇事不亂的那份穩重。
但面上,景老太爺還是很生氣的樣子,大喝一聲:“景亦文,這事,你作何解釋?”
景亦文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去,這才站起來,作揖回到:“孫兒毫不知情。”他想了想又接着道:“況且孫兒已有妻室,表……嗯,胡姑娘應該也不會願意做人妾室。”
景亦文後面說出的那句話,已經算是很不客氣了。他的意思可以理解為:只要你願意為妾,那麽你想要嫁給我,我也沒意見!
胡莞爾在抱廈中聽見景亦文如此的回答,臉唰地白了。
她剛才聽見景亦涵求娶自己,生怕父親一時糊塗,應下這樁親事,萬般緊急情況下,才會那樣說的。
她知道景亦文已經娶妻,父親定不會同意自己嫁他,這只是緩兵之計。可她算錯了景亦文,萬萬沒想到看似溫文無害的景亦文,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任何一位待字閨中的姑娘,被人說作妾室,都是一種侮辱,更何況她還是二品大員的女兒。
景亦文也的确是不太高興。
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大家便都在惦記着自己的親事,也都絲毫不考慮他的感受。
那他也不必顧慮太多。
說到底,景亦文還是小兒心性,只為逞一時口舌之快。
在他說出那句話時,胡應喜的臉色也唰地變了,忽青忽白。他感覺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頓覺氣憤得不行。
景家這是挖了個坑,讓自己跳啊!!不然好端端的家宴,為何要說起莞爾的親事?自己也是昏了頭,竟然也跟着當衆議論,真是把老臉都丢盡了。這景家,哼,當真以為只有他景家才有好男兒嗎?
思及至此,胡應喜氣的一拍桌子,起身道:“我胡應喜的女兒,還會怕找不到好婆家?她這輩子絕對絕對不會給人做妾!!!”
轉身又對着景如天抱拳道:“胡老爺子,請恕胡某無禮,先告辭了!”說完便準備要去抱廈接女兒。
“胡老弟,胡老弟,莫動氣,千萬莫動氣!”景如天趕緊拉住他的手,緊緊攥住不放開。
開玩笑,若是讓他這樣走了,那兩家的梁子從此便結下了,前面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費了!
“小兒無禮,還請老弟大人有大量,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別跟個孩子計較!”
胡應喜掙脫了幾下,硬是沒掙脫開。
真看不出來,這景老太爺手勁如此大。他轉念一想,好歹在景家白吃白喝這麽些日子,若真是因為個孩子說的話,便甩袖子走人,日後傳出去,難免落下個小心眼的名聲。
他氣歸氣,但畢竟在官場浸淫多年,早已養成能屈能伸的個性,現下景如天都已經這樣緊緊抓着不放,明顯是還想與自己交好,那自己也不能做的太絕,不管怎麽說,景家在淮南道上的影響力,着實不小。
萬事留一線,江湖好相見!
胡應喜面上還是很氣憤的樣子,但身子卻順勢坐了下來,只不過保持側身的姿勢,不肯轉過來正面對他。
即便如此,景如天心裏還是松了一口氣,肯坐下便好辦了,說明這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他這才松開胡應喜的手,對他長揖到底,誠懇道:“愚兄教導無方,讓弟弟受氣了。你放心,兄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景如天的年紀比胡應喜大了一輪不止,如此畢恭畢敬地給他作揖,胡應喜再大的氣也都消得差不多了,他趕緊起身回禮道:“景兄您快別這樣,您這樣折煞愚弟了。唉……弟弟今日也頗為失禮,只是……莞爾是我和內子的掌上明珠,內子如今不在了,我更應護她周全。誰知現下被人如此欺辱,弟實在是……實在是心裏難受啊!”
景如天安撫地拍拍他的背,轉身對景亦文和景亦涵怒斥道:“你們這兩個孽子,小小年紀,不知在學業上努力,成日裏淨胡思亂想,姑娘家是你們能随便肖想的嗎?這次定要給你們一點教訓,來人,每人杖責十五,立刻執行!!!”
嚯!
懲罰一出,在座的心裏都吓了一跳。
這大棒子碗口般粗,一棒子打下去,孩子都吃不消,別說這十五棒了,簡直要了小命了!
登時景佑豐和景佑年便站了起來,對胡大人和景如天作揖道:“還請胡大人,父親息怒。養不教,父之過,孩子還小,這棒子,我們做爹的替他們受了!”
“不行!”景如天想都沒想便立刻拒絕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讓他們長長記性,看下次還敢不敢如此放肆!”
“景兄,算了,”見此情景,胡應喜不得不出來勸道:“孩子還小,慢慢教便是,可別打壞了,那我的罪孽就深了!”
景如天自是知曉這棒子的威力,當然不能真的打兩孩子。他算準了胡應喜定會出來說上兩句,如此借坡下驢,故作猶豫一會道:“好!看在胡大人面子上,這棒子先記下,你們快給胡大人道歉,再到祖宗牌位前跪着去,沒我的同意,誰都不許出來!!!”
景亦涵偷偷瞄了眼抱廈的方向,胡莞爾沒有出來,也不知她現在如何。他還想再說些什麽,迫于景如天的威嚴,嘴唇動了動,始終沒有說出來,對胡應喜抱拳長揖到底,很誠懇的說:“晚輩知錯了,不該如此莽撞,但晚輩是真心對莞爾姑娘的,還請胡大人能考慮一二。”說完又作揖,然後擡頭挺胸地走了。
景亦文也長揖到底,但語氣上,聽起來少了幾分誠意,“亦文口無遮攔,還請胡大人見諒!”說完,還不忘把碗裏最後一口飯吃了,這才跟在景亦涵身後,一道走了。
他這是一無心之舉,只是想着不能浪費糧食,可看在大家眼中,景亦文此刻看起來就像是個貪食的小孩子,便是胡應喜,也有些忍俊不禁,忍不住反省,剛才自己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這分明還是個孩子嘛!
“胡老弟,來,”景如天心情也好多了,他輕輕拍拍胡應喜道:“我們繼續,莫要理會這兩個混小子!”
說是景亦文的接風宴,現在主角走了,卻絲毫沒有影響大家的興致。
胡莞爾後來始終沒再出來,又呆了一會兒後,直接回偏院了。
女眷席也早早的散了,男賓那一桌,倒是越喝越酣,直到月上中天,方才作罷。
景亦文與景亦涵兩人跪在家祠裏,還能聽見南燭廳裏的喧嚣熱鬧,只是隔得有些遠,聽得不甚真切。
家祠在景府的西北角,平日裏幾乎沒有人會來這邊,現下又是晚上,家祠內只點了幾支供奉祖先的蠟燭,祠堂內特別昏暗。
景亦涵跪在祖宗牌位面前,眼睛卻瞪着身邊瘦弱的弟弟,目光兇惡。
景亦涵是家中長孫,他的出生吸引了全家人關切的目光。
可自從景亦文出世後,祖父母的注意力便轉移了。先是因為他孱弱的身體,引得兩位老人更多的憐惜,再後來是因為他的聰穎與早慧,在衆多兄弟中展露頭角,祖父對他便格外偏愛。
景亦涵對他,有嫉妒,有羨慕,兄弟倆的關系一直都是淡淡的。
直到景亦沛出世。
他見自己的親弟弟,自己滿懷期待的同盟軍,與景亦文關系比跟他這個大哥還親,就更加不待見景亦文了。
而經過剛才那件事,他現在簡直就視景亦文為眼中釘,肉中刺!!!
景亦文筆直地跪着,微微低着頭,在蠟燭昏黃的光暈中,顯得特別安靜。
他這副樣子,看在景亦涵的眼中,卻是無比的讓人讨厭。
“你這個病秧子怎麽這麽會裝?”景亦涵看向他的眼神裏,有掩飾不住的厭惡,“現在做這老實樣子給誰看!”
“……”
“你都已經娶妻了,還在肖想莞爾姑娘,小小年紀,不知羞恥!哼!”
“……”
“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
“……”
景亦文懶得搭理他。
他還不高興呢!
真不知道好端端的吃個飯,怎麽自己就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魚。若不是今晚的家宴,他都快忘記有胡莞爾這號人好不好!
第貳拾回
景亦涵見景亦文一直低着頭,完全不理自己,終于失了耐心,大喊道:“景亦文,你聾了嗎?我跟你說話,你聽見了沒有?”
“呼……”景亦文輕輕呼了口氣,有些無奈開口道:“在家祠中大聲喧嘩,你是想再多跪幾個時辰嗎?大哥。”
“哼!你……”
“亦涵,”景林氏的聲音突然在他們身後響起,“你這個做哥哥的,要讓着弟弟!”
他們都太專注于争吵,景林氏又是偷摸着來的,只帶了随身丫鬟,是以都到了家祠門口,兄弟倆都未曾發覺。
這下突然出聲,把他們吓了一跳。
“娘,這大晚上的,您是想吓死我嗎?”景亦涵不住地拍着胸口,心有餘悸。
“噓,小聲點,”景林氏趕緊上前捂住他的嘴,小聲道:“老太爺發話了,不讓任何人來探你們,讓你們一直跪到明日卯時!”
“不是吧,現在還不到子時,到卯時還有四個多時辰呢,要跪那麽久?”景亦涵低聲哀嘆,“祖父好狠的心吶!”
景亦文也微微嘆了口氣。他輕輕動了動,跪得久了,膝蓋有點痛。這是他第一次跪祖宗牌位,很不習慣,而且要到明日卯時,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的住。
景亦涵斜眼見他這樣,不屑道:“才這麽點時間就受不了了?”
“嗯,膝蓋好痛,你不痛嗎?”
“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似得!”
“你是跪習慣了吧!”
“你……”
“好了,你們就一人少說一句吧!”景林氏敲了敲景亦涵的腦袋,然後讓丫鬟把帶的東西一一拿出來,她在一旁說:“這件大麾是你爹的,夜裏家祠涼,你穿着。”說罷抱歉的看看景亦文,“抱歉,大伯娘只帶了一件,我想你娘應該也會給你送。”
“沒事,大伯娘,我不冷。”
景林氏對他笑笑,便轉頭繼續同兒子說:“你晚飯沒吃完,一定餓了吧,娘給你帶了幾個小包子,快趁熱吃。”
又從食籠中抽出一屜遞過去給景亦文,“亦文,你也吃。”
景亦文搖搖頭,沒接,“不用了,大伯娘,我不餓。”
“他不吃算了,”景亦涵一把搶過那屜子,放回食籠中,“全都給我。”
“你這孩子!”景林氏見景亦涵正大口吃着小包子,那狼吞虎咽的樣子,顯然是餓了,便也不忍心再說他,“慢點,來,喝點熱水。”
景林氏本來還想跟兒子說說今晚的事情,可是她看了眼旁邊跪着的景亦文,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景亦文看了他們一會兒,便又低着頭,一動不動地跪着。
容歆綠回到景天苑時,已經不早了,她并沒有回正屋休息,而是直奔小廚房。
春熙覺得奇怪,跟在她身後,看見她進了廚房後就把竈上預留的火苗弄旺,便問:“三少奶奶,這麽晚了還生火做什麽?您要是餓了,我去喊廚娘來。”
“不用叫她,我很快就好了,你知道米線放在哪嗎?”
春熙很快找到米線,拿給她。
“好了,你去屋裏拿件披風,要保暖的。”容歆綠想了想又說:“再拿個墊子,厚實的那種,找好這兩樣來找我。”
“三少奶奶,”春熙聽了她的吩咐後,有些遲疑地問,“您要這些東西,是要幹嘛呢?”
“給三少爺送去。”
“可是,老太爺不是說不允許去探望嗎?”
“所以我要偷偷的,你也小心,別讓人發現了,去吧!對了,別忘記再找頂布帽,薄的那種。”
家祠中,景林氏走後,景亦文與景亦涵又跪了一個多時辰。
景亦文覺得膝蓋已經疼的麻木了,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擡頭看看窗外,黑乎乎的一片,院子裏也沒有任何的聲音。已經醜時了,這個點,大家應該都已經睡了吧!
娘親不會來,這個他早就想到了。
那容歆綠……他輕輕搖搖頭,都這個時候了,肯定也不會來了!
景亦涵見景亦文擡頭看窗外,以為他在看他的娘親景李氏有沒有來,不由譏笑道:“別看了,三嬸娘不會來的。”
他也轉頭看向窗外,夜幕沉沉,一顆星都沒有,“都已經這樣晚了,三嬸娘定是睡下了,你就別盼了。”
三太太景李氏最是注重自己的身體,對兒子也不甚上心,這是景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景亦文沒吭聲,低着頭,重新跪好。
“嘩嘩……”樹葉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不知何時起,起風了。
涼風夾着一絲夜晚的潮氣,嗖嗖地吹進家祠裏,讓直接跪在青石板上的兄弟倆,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雖說已是夏日,可夜晚的風,卻依然涼得很。
景亦涵裹緊身上的大麾,又把長出的一截墊在膝下,這才感覺到絲絲暖意。
他看看身邊跪着的瘦弱身影,在涼風中有些瑟瑟發抖,又看看自己身上的大麾,忽然覺得景亦文其實也挺可憐的。
哼,不過他這麽讨人厭,才不會把大麾分他一點呢,就讓他挨凍吧!
景亦涵顯擺地又緊了緊身上的大麾。
景亦文實在是冷得不行了,他看見景亦涵裹着厚厚的大麾,看着就感覺溫暖無比。
不行,如果再這樣挨凍下去,不用等到明日,自己定會再生病的!
好容易身體才好一點,他可不想再躺到床上去了。
他想了想,雙手搬着腿,使勁朝景亦涵那邊挪了挪,看着景亦涵,可憐兮兮地說:“大哥,我好冷,你可以把大麾分我一點點麽?”
景亦文眉毛微蹙,很認真地看着他,長長的睫毛揚起,大大的眼睛裏滿是無辜。
景亦涵不吃他這一套,完全不理他。
景亦文輕輕拉了拉他的衣服,低低地又叫了一聲,“大哥……”
“哼!”景亦涵把頭扭到另一邊,不去看他。
景亦文見這招沒用,想了想,便說:“我以後再也不見胡姑娘,看見她都繞道走,這樣行嗎?”
“你做的到?”景亦涵回過來,将信将疑地問:“你不喜歡胡姑娘?”
“完全沒有!”他斬釘截鐵地否定。
“那為何胡姑娘會那樣說?”
“不知道,”景亦文搖搖頭,又強調道:“我真不知道!”
昏暗的燭光下,景亦文的小臉凍的有些發青,大大的眸子水波盈盈,縮着腦袋可憐兮兮地看着他。
景亦涵暗嘆一口氣,雖說老太爺發話,不允許任何人探望,可是自己的娘親都知道偷偷地來,怎麽三房的人到現在還不見蹤影呢?
景亦文一直都病着,原來和他接觸的也不多,只知道祖父一直誇獎他,拿他做榜樣教訓自己,所以就很不喜歡他,誰曾想,他是這樣的可憐人。
“長得這麽妖孽,難怪姑娘會喜歡,”景亦涵慢騰騰地掀開大麾的一邊,不情不願地說:“進來吧!”
“多謝大哥!”
景亦文這時也顧不上膝蓋疼,嗖地就鑽了進去,帶入的冷風,凍得景亦涵直打哆嗦,抱怨道:“你怎麽凍得像冰塊一樣!”
容歆綠到家祠的時候,特別小心,生怕門口會有老太爺的人守着。
她背上背着包袱,裏面裝着景亦文的披風,墊子和布帽,手上提着一個中空的大食盒,用滾水溫着,蹑手蹑腳地走到家祠外,警惕地在四周看了看,并沒有人。
四面一片漆黑,樹葉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只有家祠裏透出昏黃的,黯淡的燭光,襯着這夜色,更加的濃黑。
容歆綠心中害怕的不行,可她也不敢輕舉妄動,悄悄走到門邊,卻意外地聽見,裏面傳來說話的聲音。
“你別挨我這麽近好不好?很熱啊!”景亦涵不耐煩道。
“我也覺得有點熱,可是離遠了,又會有風灌進來。”
“那我幹脆把大麾給你吧。”
“那你都給我了,你不冷麽?”
容歆綠并不清楚平日裏他們兩兄弟的關系如何,她就剛剛聽到的這些分析,覺得他們兄弟之間相處的還是不錯的。
這讓她對景亦涵的印象也有所改觀。她卻忽略了,上個月景亦文生病時,景亦涵可一次都沒有來探望。
她又聽了一會兒,确定家祠中只有他們兩人後,才輕輕推門進去。
兩兄弟聽見身後傳來吱呀的開門聲,同時回頭,立刻被容歆綠的裝扮給吓住了:她換了一身暗色的衣服,背上背着個碩大的包袱,手上還拎着個半人高的大食盒。
“你……怎麽來了?”景亦文吃驚地看着她。
容歆綠顧不上說話,先把食盒放到地上,然後解開胸前的結,把包袱放下,這才長舒一口氣,道:“累死我了,這家祠也太遠了,害我這一路上,帶着這麽多東西,擔驚受怕的。”
她略休息一會兒,便打開包袱,拿出墊子給景亦文,“喏,墊在膝蓋下面,跪着就不痛了。”又拿出披風給他披上,再替他帶上柔軟的棉布帽子,“夜裏風涼,帽子一定要戴,不然明日該頭疼了。”
“最後還有,”容歆綠狡黠一笑,獻寶似地把食盒最上層的蓋子打開:“锵锵锵……”
第貳拾壹回
容歆綠揭開蓋子後,瞬間家祠中香飄四溢。
“這是什麽?”景亦涵看見容歆綠小心地從食盒中,捧出一個砂鍋,疑惑地問:“你怎麽帶這麽大個家夥來?”
“你猜?”容歆綠手上沒停,并未直接告訴他答案。
“是……?”
景亦涵見她随後拿出兩只描金大海碗,分別放在自己和景亦文的面前,又打開食盒的第二層,依次取出蔥姜絲,薄薄的裏脊肉片,豆芽等,又把第三層裏,已經燙好的潔白的米線拿出來,将這些食材都慢慢倒入滾燙的砂鍋中,然後筷子伸入進去,輕輕攪拌。
鮮嫩的豆芽,還有薄如蟬翼,一燙便成嫩粉色的裏脊肉片,随着容歆綠的攪動,在淡黃色,濃濃的雞湯中上下翻滾。濃郁的雞湯香味不住地撲向景亦涵和景亦文,惹得他們兩人圍在容歆綠身邊,蠢蠢欲動。
容歆綠待食材都燙熟之後,連同米線一起,裝入大海碗中,遞給他們一人一碗。
“啊,我知道了!”景亦涵接過碗後,看見那碗中綠的豆芽,潔白的米線,嫩粉的肉片,都安靜地卧在濃郁的雞湯中,突然想到答案,興奮不已,忘記了控制聲音,“是過橋米線!!!”
“噓……”
“噓……”
聽見他的聲音,景亦文和容歆綠不約而同地都把食指豎在唇邊,示意景亦涵小聲點。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問:“你怎麽想着帶這個來?”
“夜裏風大,家祠中又寒涼,适宜吃些帶湯水的宵夜,我本想做湯面的,但後來想想,從景天苑走到這裏,面都糊了,忽然想起這過橋米線,覺得帶過來最合适不過了。”
“嗯,這雞湯米線味道真是鮮美,太好吃了!”景亦涵吃的頻頻點頭。
景亦文在一邊默默的吃,手上的速度絲毫不比景亦涵慢。
這雞湯是景天苑中早就備好的,用了很多的材料去熬煮,味道自是極鮮美的。
他原先也是吃過的。吃慣好東西的他,覺得這雞湯米線也只是普通菜色,并未有出彩的地方。
可是現在,在這樣冰冷的夜裏,饑寒交迫的時候,能吃上如此順滑爽口,精心配制的雞湯米線,頓時覺得,天下美味也不過如此了吧!
一大海碗的米線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