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罷罷,無論怎樣都好,總歸你們是要在一起的,我自是管不着!”
說完這句,景亦文低頭想了想,又擡頭看了她一眼。看那樣子,好像是有話,正在考慮是不是要跟她說。
他思索半晌,終是欺身上前,貼近容歆綠,小聲警告道:“你在成親之前,萬萬不可随意……”
後面的話他沒說完,但容歆綠明白他的意思。
他怕別人聽見,貼的這樣近,近到,容歆綠能在他的漆黑的眸中,看見小小的自己。
“此事你無需再操心了,我對小林哥,并無意,只是把他當做自己的哥哥。”
“當真?”聞言景亦文輕輕皺眉,似有為難道:“那你中意何人?我定當盡力……順你心意。”
“你不必如此,和離之後,我自有打算。”
容歆綠說的如此胸有成竹,實則心中一點底也沒有。可她就是不想讓景亦文再插手自己的事情,不是都和離了麽!!!
許是聽出她言語中細微的埋怨,景亦文沒繼續追問,他想反正到時她有銀子,無論做什麽都好,便淡淡道:“嗯,那便先回府吧!”
他擡腳便走,走了好幾步後,沒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跟上來。他轉身欲看,一道身影嗖然撲進他的懷中,緊緊地抱住他……
景亦文的腰身瘦削,胸膛雖然還不夠寬闊,卻因為最近練習騎射,已然有了堅硬的觸感。
容歆綠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做出如此大膽之舉。
他說走便走,看着他的背影,容歆綠忽然湧起一股濃濃的不舍之情。
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地靠近……
景亦文低頭看見她埋首在自己胸前,他能清楚地看見上面那個小小的發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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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亦文也是第一次被姑娘如此抱着,他只覺得她的身子軟軟的。
他不知道,原來看起來精力充沛的容歆綠,她的身子是這樣的軟。
“怎麽了?”他低聲詢問,聲音裏,有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淺淺的溫柔。
容歆綠又抱了一小會兒,方松開他,退後幾步,對他微微一笑,道:“沒事,”她又露出他熟悉的,月牙兒般彎彎的笑眼,“檢驗自己的勞動成果,看看夫君是否長肉。”
“那結果如何?”
“嗯,不錯,果然是我功成身退的時候了!”她調皮地沖他擠擠眼。
景亦文見她如此,好氣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腦門,“真不明白,你這姐姐明明比我大那麽多,偏生這樣幼稚!”
“總比你老氣橫秋的好!”
“我這是成熟早慧!”
“哪裏早慧,明明像個古板的老夫子!”
“……”
他們兩人,拌着嘴,一前一後地走着。
彼時月光正盛,皎潔的銀白色月光傾灑下來,給景亦文瘦削的背影,披上一層清冷的光輝,可容歆綠卻一直清楚地記得,那夜,他身體的溫熱。
仲秋節後的第三日,她便啓程,回了揚州老家。
和離的手續辦得很是艱難,待容歆綠最終拿到和離文書時,已是轉年的深秋。
這一年,是容歆綠十七歲生涯中,最漫長的一年。
容家村也就是巴掌大的地方,容歆綠離家近三年,村裏人都知道她是嫁入高門,去了京城做太太。現如今和離回家,原來那些嫉妒羨慕她的女子,可算是得着談資了。
一時之間,她被休的消息在容家村傳得沸沸揚揚。
“真看不出,景家那小子就是個白眼狼!哼!當初病的快死了,巴巴送銀子來說要娶你。現在身體好了,到京城去了,就不要你了,哼!”容林氏不屑地和離文書扔到一邊,“囡囡,你做的對,我們不要他的銀子,以為有銀子了不起嗎?呸!老娘不稀罕!”
容林氏在得知容歆綠是被休回家時,好好問候了景家上下,容歆綠安撫了她好幾日,她才漸漸消氣,現在這和離書一送到,又挑起了她的新仇舊恨,要不是容歆綠和容文思拖着,怕是要直接沖到揚州城去了。
“娘,你快別氣了,這本就是我與他商量好了的事,再說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容歆綠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在她身邊整理着小簍子。
“就說你是個傻丫頭!”容林氏恨鐵不成鋼地狠狠戳了她的腦門,“人家說和離就離了,你怎麽不替你自己想想?你都十七了,馬上就十八了,這以後再怎麽找婆家?”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還以後呢?你剛回來時,我擔心你沒心思,你說等,便等着,這都一年多了,還要等以後?你都成老姑娘了!!!”
“那你看着幫我找吧,我要走了,和林大夫約好的時間要到了。”
“這就走了?”容林氏見容歆綠已經背好小簍子,趕緊起身到廚房裏。
“我晚上沒那麽早回來,你們別等我吃飯了。”容歆綠說完,拉開院門便走了。
“诶……把這餅子帶上啊!”容林氏出來時,她已經走挺遠了。
容林氏悻悻地回來,看見容文思蹲在院子裏抽旱煙,忍不住上前,把它拿了下來,“你少抽點,不是已經戒了嗎?”
容文思被奪了旱煙,倒是無所謂。他嘆了口氣,起身,拍拍褲腿,“這不心裏煩嗎?這都一年多時間過去了,怎麽村裏人還在背後指指點點的!”
“讓他們說去,哼!”容林氏先是不在乎,後來想到媒婆們送來的信息,又有些洩氣道:“我托了好幾個媒婆了,她們找的那些男人,要不是鳏夫,要不就是在尋良妾。我們家囡囡,怎麽能給人做小!!!”
容氏夫妻在這裏替女兒的婚事發愁,容歆綠倒像是個沒事人兒一般,無視路上村民的異樣目光,背着采藥的小簍子,一路走到村口,見林大夫已經在那裏等着她了。
容歆綠當初回到揚州時,已經是深秋,農忙時節早已過去,她整日呆在家中甚是無趣。一次偶然的機會,她看見林大夫在山中采藥,很有興趣,從此以後,她便拜林大夫為師,跟着他學習藥理,醫術。
“師父,讓您久等了。”容歆綠加快腳步,小跑到他面前。
“無妨,我也是剛到。”林大夫也背着一個簍子,比起容歆綠身上的,可是大多了,他撫着胡須,笑眯眯地看着她。
對于自己的這個女弟子,他是非常滿意的。
容歆綠天資聰穎,為人勤快,好學好問,他又把原先教導兒子的那股勁頭拿出來,全心全意地去教她。
只不過,他轉頭看看容歆綠,後者正認真地在搜尋草藥。容家村的流言蜚語都傳了一年多了,她當真不在意嗎?
便是剛剛她跑過來的這一小段路上,還有無聊村婦對着她指指點點的。
“丫頭,你們村子裏的那些不好的話,你可別往心裏去。”
容歆綠聽見他這樣說,直起身子,笑笑道:“您別為我擔心,都這麽久了,我早已不在意了。”
“你當真,與那景家公子,沒在一起了?”林大夫撫了撫胡須,斟酌再三,才問出口。時隔一年,林大夫依舊不解,猶記得當年為他診治,那景家公子,劍眉星目,小小年紀便謙和有禮,不像是薄情寡義之人。
“嗯,這是我早與他說好的,是我……配不上他。”
“呵呵……”林大夫愛憐地伸手拍拍她的腦袋,“切莫妄自菲薄,雖說人生來便有貧窮富貴之分,但只要活得坦蕩,俯仰無愧于天地良心,窮點富點又有什麽關系,最終不過是一杯黃土,都是一樣的!”
“我記得了,師父!”容歆綠把小簍子往上送了送,笑笑道:“只是,我希望他能過的更幸福!”
“你是好姑娘,錯過你,是他沒福氣!”林大夫摸着胡須思索一番後,道:“我昨日收到青笠的來信,他此番武舉,中了三甲傳胪,待明年開春,還有最後一試。”
“真的嗎?那太好了,我就知道小林哥能行的!”這真是最近一段時間聽到的最好的消息,容歆綠開心的眼睛都笑眯了。
林大夫見容歆綠真心地替林青笠開心,他也很是欣慰,“不管結果如何,他怕是不會再回來了。我本是不想讓他踏入仕途,可他偏偏不聽,唉……”
“小林哥如此有出息,師父您應該高興才是,好男兒本當志在四方!”
“官場多險惡,他又年輕氣盛,本來我是想終老在此,現如今這樣,年後我少不得入京,好在他身邊提點一二。”
“師父,您這是要舉家遷入京城嗎?”
林家只有林氏父子兩人,這下都到京城去了,可不就是搬去不再回來了嗎?
“正是此意。”林大夫頓了頓繼續道:“你聰慧好學,在醫術上頗有慧根,這一年進步很大,就此放棄實在可惜,為師想着,不如,你也跟着我到京城去?”
第貳拾伍回
大宏七年的這場春闱,着實震驚了整座京城。
原因無他,只因這屆科考,出了大宏自建朝以來,最年輕的探花郎。
放榜這日,綿綿春雨下了好幾日的天,忽然放晴。
當幾縷陽光透過黑灰的雲層,乍然投射到氣勢恢宏的皇城時,皇宮屋檐上的琉璃瓦,瞬間放出色彩斑斓的光芒,閃爍得讓人睜不開眼。
随着日光越來越盛,雲層漸漸散去,湛藍的天空慢慢顯露出來。
大地好像突然被陽光染上了顏色。
青的草,綠的柳,紅的白的粉的花,好一片姹紫嫣紅開遍!
景亦文便是在如此春花燦爛的時候,腳蹬黑色朝靴,身穿深色藍羅袍,頭戴烏紗帽,兩端系着垂帶。帽上簪翠葉絨花,其上有銅牌,刻有“恩榮宴”三字,手執槐木笏,騎着一匹通體純黑的高頭大馬,與狀元,榜眼一塊兒,跨馬游街。
他們三人皆穿相同的深色藍羅袍,頭戴烏紗帽,只是帽子上的簪花略有不同。狀元的帽上簪翠羽銀花,其上附有“恩榮宴”三字的金牌。
狀元今年四十有六,參加科舉近三十年,終于在今日高中榜首,自是心花怒放,他騎着馬兒,一直稍稍領先他們兩人,頗有點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意思。
只是他長年伏案苦讀,脊背已然有些佝偻,華發早生。
榜眼倒是正值壯年,看起來不到三十,可惜他長相過于粗犷,行為舉止也不太像文人,倒似莽夫多些。
相比之下,景亦文朗目劍眉,身量挺拔,雖說今年才十四歲,個子卻比他們兩人還要略高些,如此盛裝騎在馬上,自是一番清俊沉穩的氣質。
他本來就長得極為俊秀,現在有狀元同榜眼襯托,更是顯出他的好樣貌,
這可真是:翩翩一騎少年來,烏帽簪花足風流,本朝新科探花郎,鮮衣怒馬震京師!
一時之間,京城萬人空巷,人人都來争睹這年少有為的新科探花郎。
作為本次科考焦點中的焦點,景亦文騎在馬上,卻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剛才巡游至隔壁街時,他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麽,不住地朝右後方看去,彷佛是在找什麽人的樣子。現下又微微低頭蹙眉,似是有問題想不通。
“探花郎,探花郎!”
“探花郎,這邊,瞧這邊!”
道路兩邊,不住有大膽的少女,朝他身上扔鮮花,高聲喚他,想要吸引他的注意。
他一路垂眸,并未理會,也未像其他兩人一般,頻頻朝着道路兩邊揮手。
景安亦步亦趨地跟在馬邊,見他如此,忍不住輕輕拍拍他的腿,問:“三少爺,您怎麽了?”
景亦文低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了看身後,然後彎下身子,盡量湊到他耳邊,說:“我剛才好像看到容歆綠。”
“三少奶……呃……?……!”景安習慣性的想喊三少奶奶,突然想起他們已經和離,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稱呼,只好什麽也不說,也跟着朝後看去,可是人太多了,滿眼都是攢動的人頭,根本沒有看見她,“您是不是看錯了?容小姐不是回揚州老家了嗎?怎麽會在京城出現?”
景亦文端坐在馬上,回想着剛剛的匆匆一瞥,她着一身淺淺的青綠色布衣,手扶着牆壁,站在門邊朝着自己的方向張望,兩人視線剛一碰上,那女子便低着頭,轉身進去了。
那低着頭的樣子;那轉過身時的姿勢……是她嗎?不是嗎?!可是很像啊!再說,若不是她,為何看見自己要躲呢?
她剛才所站的地方,好像是家鋪子。
待景亦文想起要記下鋪子的名字時,馬匹已經往前行了一小段,那鋪子的招牌,被它前面那面迎風招展的旗幟給擋住了,無論他怎樣努力,只能看見後面兩個蒼勁有力的行草——醫館二字。
是哪家醫館?剛剛那又是哪條街?
景亦文被身下這匹馬兒帶着,在京城裏繞來繞去地跑了好幾個時辰,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三少爺,您還是專心些,前面就是皇宮了。有什麽事,待回去後再說吧!”
容歆綠側身貼在壁上,待游街的隊伍走遠了,才敢偷偷地探出腦袋,注視着那黑馬之上,端坐挺立如松柏的少年。
他這樣努力,就知道他一定能高中。禦筆欽點的探花郎呢……
容歆綠由衷地替他開心,突然看見他又轉過頭來,朝着自己的方向看過來,趕緊又縮回腦袋:他不會看見自己了吧?不然為何頻頻回頭?
她也不敢再伸出頭了,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轉身看見林大夫那裏已經有兩位病人在候診,便再不敢耽誤,趕忙在林大夫那裏取了藥方,開始配藥。
待她按照方子配好藥後,拿去給林大夫檢驗,确認沒有問題了,方才交給病人。
下午來問診的人不少,待送走最後一名,已是夕陽西下。
林大夫在醫館坐了一個下午,感覺腰都要坐斷了,他站起身,扭動了幾下,方才覺得血液又順暢了。他又伸展了幾下拳腳,這才問在一旁忙着收拾的容歆綠,“丫頭,晚上吃什麽?”
“我今日早間買了豬蹄,剛才趁着人少的時候,已經小火炖上了,一會兒小林哥回來,就可以開飯了!”
“呵呵……”林大夫聽見晚上有豬蹄吃,樂的胡須都跟着抖動,“好,那我去沽點兒酒,晚上跟那小子喝兩盅。”
“好咧,師父,我關門了啊,您一會兒從後面進。”
這家前鋪後居的林氏醫館是林大夫租下的,位于不算是很繁華的南門大街上。他讓容歆綠住在醫館裏,自己則在醫館後院的隔壁,買下一間兩室的小院子,供自己和林青笠兩人住。
林大夫原本的打算是等開春了再上京,誰知過年時,他聽見回家過年的老鄉說,林青笠在京城病了,他頓時着急了,還沒出正月,便帶着容歆綠一同來到京城。
林青笠倒也不是什麽大病。起初只是着涼了,仗着自己是大夫,覺得不是什麽大問題,便一直沒有用藥,到最後漸漸有些加重。
待林大夫帶着容歆綠風塵仆仆地趕到京城時,林青笠也差不多好了,可是病後體虛,今歲的武舉春闱,他還是錯過了。
本來以林青笠傳胪的名次,即便不參加春闱,也是能分到軍隊去,只不過沒有好的職位。
也虧得林青笠有真才實學,再加上運氣着實不錯。在去歲秋闱試中,碰見一位來湊熱鬧的将軍——武顯将軍袁行之。
袁将軍見他器宇不凡,熟讀兵書,又精通醫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拳腳功夫差些,決定把他帶到身邊親自教導。
當今聖上雖說要求臣子們要文武雙全,但實則上還是重文輕武,大宏朝的武官基本上都是世襲,軍中将士皆是世代行軍打仗,是以聖上對于通過武舉來選拔人才,其實并不是很看重。武舉科考沒有殿試,最後放榜時,也僅有武狀元這一個名次。
袁将軍便勸解林青笠,即便錯過考試,也不用氣餒,随他到軍中去,武将自是要在戰場上拼搏,在戰場上建功立業!
袁家世代駐守海防,牢牢捍衛大宏朝的海防線。
袁行之的祖父,父親皆官至一品大員,分列健威将軍,振威将軍。他自己這次也是因軍功入京述職,由武義都尉擢升為武顯将軍,自此袁家一門三将軍,在大宏朝也傳為一段佳話。
林青笠現在暫時在武顯将軍府習武,跟随袁将軍左右。每半月有一日沐休,明日是他休息的日子,是以今日晚間可以回家用飯。
容歆綠一個下午忙着抓藥,配藥,爬高蹲低沒得停歇,現下見時辰不早了,也顧不得休息,趕緊把醫館的門關好,直接到後院去,開始生火做飯。
林青笠下午在校場訓練,被折騰得灰頭土臉,滿身大汗。
他回來後,先回自己家洗了個澡,這才到醫館後院。
後院的門虛掩着,林青笠便沒有敲門,直接進去了。
容歆綠正在廚房裏,專心地看着鍋中煨着的紅燒豬蹄,并不知道林青笠來了。
他也沒打擾她,倚在門邊,靜靜地看着她。
太陽還未完全下山,還在努力地把它最後的幾縷光芒灑向人間。
夕陽橘色的光輝,從廚房大開着的窗戶中透了進來,照着竈臺上袅袅升騰的熱氣,照在容歆綠嬌美的小臉上。
她一手拿着笨重的木頭鍋蓋,一手拿着鏟子,在鍋中輕輕翻了幾下,然後把鏟子放到一邊,拿起手邊的筷子,夾起一小塊被醬汁鹵的黑紅透亮,在筷尖上顫顫巍巍抖動的小豬蹄,吹了吹,便迫不及待地放入口中,咀嚼兩下,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連眼睛也笑得眯起來。
一定很美味吧!林青笠想。
他忽然覺得,在廚房這樣油膩膩,不甚美好的地方,如此充滿煙火氣的阿綠,竟是這樣的讓人感覺溫暖!
第貳拾陸回
晚飯後,容歆綠收拾好碗筷到廚房去。
林大夫問了問林青笠這半月在将軍府的情況,忽然又想起在巷口碰見王媒婆,便又說道:“剛才沽酒時,前街的王媒婆問我你可有婚配。”
林青笠聞言擡頭看了自家老爹一眼,“你可別亂答應!”他頓了頓,看了眼廚房的方向,道:“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
林大夫恨恨地在林青笠頭上輕拍了一下,道:“你這個傻小子,我明白你心思有何用?你要讓人家姑娘知道啊!”
“嗯。”
“你嗯什麽?她都和離一年多了,來京城也快三個月了,我沒看見你有一點表示。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若是又讓別人捷足先登,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知道了!”林青笠懶懶答道。
他自然是想向容歆綠表明心跡的,可是他膽怯啊!
和她接觸以來,他完全沒有感覺到,容歆綠對自己有除友誼以外的任何情誼,他怕他冒然說了,便連朋友也沒有的做了。
可是剛剛爹也說的沒錯,這種事情,還是要男人主動一點,不管如何,總得讓她知道。
擇日不如撞日,那就……今晚吧!
林青笠下定決心後,便起身到廚房去。
容歆綠正在收拾晚間燒菜用過的調料,他便過去,在竈前坐下,幫她把火弄熄,狀似無意道:“阿綠,一會兒可以陪我上街嗎?我想買點墨和紙,你幫我挑挑。”
晚上容歆綠還想再看下醫書,白天林大夫教的內容有點多,她怕不看就忘記了。
她擡頭想拒絕,可看見林青笠期盼的眼神,到嘴邊的話便改為:“那……好啊。”
初春夜晚的京城,已經開始漸漸熱鬧起來,平安大街兩旁的店鋪,都延遲了收鋪的時間。
今日好像又比往日要更加熱鬧一下,來往行人談論的話題,三句離不開下午跨馬游街的新科進士們。
林青笠買好墨和紙之後,又說要再逛一逛,現下他們已經把平安大街走了一遍,容歆綠已經提出要回去了。
“不如,我們去河邊走走吧?”林青笠提議。
“小林哥,我今日還有好幾頁的醫書要看,我不想走了,我們回去好不好?”
林青笠的嘴唇動了幾下,最終只吐出一個好字。
送她回到小院,林青笠站在門口,遲遲沒有離去。
“小林哥,還有什麽事嗎?”
看着容歆綠那雙明亮的眼睛,林青笠猶豫了:倘若真的連朋友也不是,該如何是好?
“若是又讓別人捷足先登……”
晚飯時自家老爹的話突然在腦海中響起。
他心中暗嘆:無論如何,也該讓她知曉!
“阿綠,我……”林青笠鼓足勇氣,“你……嫁與我可好?”
容歆綠愣住了。
她的第一反應便是,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和離之時,景亦文想撮合自己與他,那必定也是與他說過的,是不是因為如此……是了,一定是這樣,“小林哥,你別誤會了!”
“誤會?”
“和離之時,夫……”容歆綠習慣性地想要叫夫君,第一個字說出口後,她頓覺不妥,停了下來,暗暗咬了咬下唇,才繼續說道:“景家三少爺說過的那些要你娶我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并非如此,”似是為了證明自己的真心,林青笠上前一步,抓住她的雙手,把它們合攏,包裹在手心,“我心悅你阿綠。”
最難的那句話說出來之後,後面的好像就簡單多了。
“從很久以前,我便心悅于你,不是因為景家三少與我說的那些話,不是因為任何人。”
林青笠看着她的眼睛,異常認真道:“我本想中了武舉鄉試,便讓我爹去你家提親,誰知你竟然去做了沖喜娘子,爹說與我聽時,我……”許是又想起當時的心情,他微微皺了下眉頭,“我恨自己沒有早點說與你聽。”
聽了他說的這些話,容歆綠的腦子裏亂哄哄的,她萬萬沒想想到林青笠會如此突然,如此直接。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頭,視線落在兩人交握的雙手上。
林青笠的手很大,手指修長,自己的手藏在裏面,能感覺到他指腹的薄繭。
他的掌心幹燥溫暖,如同他這個人一般,讓人覺得穩重,踏實。
可是林青笠握着自己,她沒有半分心動的感覺。
看着眼前的這雙手,容歆綠不期然地忽然想起另外一雙手。
那雙手,手指也很修長,指甲總是修的圓潤整齊。
那雙手,掌心不夠寬大,還總是冰涼涼的。
那雙手,右手握筆的地方,有硬硬的繭子。
容歆綠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把他放進心裏的。
也許是在他徹夜苦讀時;也許,是他皺着眉頭,明明很不情願,卻把那極苦的藥,喝得一滴不剩時;或許,是在他拖着病體,卻還在堅持鍛煉;又或許,是那次秋日賞楓。
那是他們到京城的第二年初秋,景亦文的身體基本上已經痊愈。她聽人說初秋的京城,楓葉紅遍山野,非常美麗,便央求景亦文帶自己去賞楓。
那個下午,他們玩的很開心,在回來的路上,景亦文發現路邊有一棵巨大的栗子樹。
那樹的樹冠濃密,樹幹粗大,估計要兩個成年人才能合抱過來。栗子樹的生長極緩慢,像這樣一個大樹,至少也長了百年了。
這樣一棵茂盛的栗子樹,栗子卻結的不多,幾顆毛茸茸的小刺球,隐藏在密密的樹葉中,有的張着大嘴,煞是可愛。
此時已是夕陽西下,容歆綠見這條小徑上除了他們沒有別人了,便把小厮和丫鬟都趕的遠遠的,自告奮勇地上樹,摘栗子。
“夫君,這邊有個大的,等我摘給你!”
“不用了,你快下來,诶!小心吶!”
容歆綠從一個樹杈爬到另外一個樹杈上時,腳下稍稍有些不穩,讓在底下等着的景亦文吓出一身汗來。
他自小生長在規矩森嚴的景府之中,爬樹這等高危粗鄙的事情,他見都沒有見過,現在見容歆綠小小的身影在那茂密的,青黃色相間的樹葉中穿梭,緊張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沒事,馬上就要摘到了,就是它了……哎呀!”
“诶……”
容歆綠沒看見栗子上面爬了一只不知名的蟲子,她去摘時,手剛好落在蟲子的身體上,那軟軟涼涼的觸感,讓她心底一陣發寒,手上一個沒抓穩,從近三人高的栗子樹上摔了下來。
在下面的景亦文見狀不妙,也來不及叫人,首當其沖沖過去伸手,想要接住她。
說起來容歆綠真是有福氣,她摔下來時,衣裳挂在一根樹杈上,把她給勾住了,挂在約一人高的地方。
景亦文雙手高舉着,看着她被挂在樹枝上,輕輕晃着,那狼狽的樣子,忍不住大笑出聲。
“你別笑了!”容歆綠很不好意思,本來想在他面前顯擺一下,沒想到摔了下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啊,真是丢人丢大發了!
她的手揮了幾下,綢緞料子的衣裳,承受不住她的重力,刺啦一聲,破了。
容歆綠就這樣直接跌入景亦文的懷抱中。
她自會爬樹以來,這也是第一次失手,吓得夠嗆,腿上無力,一時站不起來。
她的個子比較嬌小,而景亦文雖然年幼,個子卻一直不矮,現在已經比她略高一點點。猛然一看,容歆綠像是窩在他懷中一般。
景亦文仰面躺在泥土地上,好像還沒從剛才那危險的一幕中回過神來。
容歆綠摔到他身上的那一刻,景亦文覺得自己要被砸吐血了!
他躺了半晌,然後曲起手肘向後支着,上半身斜着坐起來,低頭看懷中的容歆綠,她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景亦文又坐了一小會兒,胸口還是隐隐作痛,忍不住調侃,“娘子,為夫覺得,你今日晚飯,是不是該少吃一點?”
景亦文溫熱的氣息,從她的額前輕輕拂過,容歆綠的心裏,好像也被弄的癢癢的。
一直以來,他稱呼自己都是‘喂,哎,容歆綠,’被他稱作娘子,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容歆綠有些不好意思,她坐直身子,擡頭看他。
夕陽的餘晖中,景亦文眉目如畫,黝黑深邃的眸子,更加清晰明亮,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笑得溫柔而又無奈。
容歆綠不知怎麽的,忽然就紅了臉頰,心跳如鼓。
那日初秋的傍晚。
無人的山林小徑。
眉目如畫的少年。
心中那樣初初萌動的甜蜜感覺。
容歆綠想,自己這一輩子,估計也很難忘記。
“小林哥,”容歆綠慢慢地抽出自己的手,“對不起!”
這便是拒絕了。
饒是林青笠做好了會被拒絕的準備,但親耳聽見她這樣說,心還是不能自已地痛了。
“阿綠,你讓我等你好不好?等到你能接受我的那一天。”
容歆綠很堅決地搖了搖頭。
“我對你,沒有心動的感覺,我希望你能找一個全心全意對你的女子,她的眼裏心裏必定只有你,你值得比我更好的!”
“……”
月上中天,兩人直直地站立在小院中,相對無言。
“嘭……”
突然,小院東南角方向的天空,傳來一聲巨響,然後是不住地噼啪噼啪聲響,墨黑的天空猶如最好的幕布,上面開出一朵碩大的,絢麗多彩的富貴牡丹。
牡丹花開,轉瞬即逝。
在它之後,又有許多明豔的小花,一朵朵在天空綻放。
煙花呀!
容歆綠與林青笠同時擡頭看去,那裏是皇宮的方向,現下應是恩榮宴快要結束的時候吧。
林青笠只看了一會兒,便又轉頭看向容歆綠。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秀美的小臉在煙花明明滅滅的光芒中,閃爍着滿足。
林青笠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什麽會被拒絕。
“他知道嗎?”
“嗯?”容歆綠轉頭看向林青笠。
“景亦文知道嗎?你心悅他?”
容歆綠怔了怔,而後微微笑了,“你說什麽吶?”
語氣倒是頗為自然,好像他說的,自己完全不明白的樣子,很有打死不認的嫌疑。
林青笠忍不住深嘆口氣,“你真是傻!”
皇宮之中,禦花園內。
恩榮宴宴席設在群芳苑的中央。
皇帝主持宴席,坐在正中央,下首分列兩邊坐着的,依次是新科進士們,以及本朝三品以上官員。
宴席周圍皆是當季而開的花朵,長的茂盛非凡,被禦花園中的花匠做成約半人高的花朵籬笆。遠處絲竹聲聲,宮娥繞在花朵籬笆的外面聞歌起舞,好一派花團錦簇 ,歌舞升平的熱鬧景象。
也不知是誰挑起的話題——人生四喜。
現在大家都在熱烈讨論,這四喜,究竟哪一樣是人生喜樂的極致!
景亦文坐在左列的首位,俊秀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看着衆人,似是很認真地在傾聽大家說話。
他的食指上套着一只小巧的白瓷青花小酒杯,正繞着拇指和中指不住地轉動。
那頻頻轉動的手指,洩露了主人已然不耐的心情。
白日所見,究竟是不是容歆綠?
轉念一想,景安說的也沒錯,她此時應在揚州老家。
前段時間還接到祖父送來關于她的消息,說她用和離時的那一萬兩銀子,與父母一起置了一座宅子,買了三家店鋪放租。
既如此,她有這許多事情要打理,自是沒有必要再到京城來。
那自己一定是看錯了!
本來今日景亦文大登科,自是欣喜萬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