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不夠彎是什麽意思?”
被聽見自己的小聲嘀咕,景亦文有些不自在,“就是她不行的意思!”
“你這孩子……”景俞氏聽他這樣說,頓覺好笑,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嗔怪道:“去了趟京城,眼界高了這許多。”
“祖母,您和祖父答應了,這回要讓我自己選的。”
“好好好,你選,你自己選。”景俞氏笑着從景亦文身上收回視線,又看向桃花林中的少女們,突然,她定定地看向一個地方,口中奇道:“咦?那是哪家姑娘?”
景亦文聽見景俞氏這樣說道,也擡頭看去。
只見那桃花林中,款款走出一位身着鵝黃色衣裳的少女。
她年約十二、三歲,粉面桃腮,笑起來臉頰兩邊各有一個小小的梨渦,顯得特別可愛。
她梳着時下京中最流行的發髻,身姿窈窕,步伐輕盈,很是開心的樣子。
少女在桃粉色的林中穿梭,時不時地停下來,用手去接住被風吹起的花瓣,讓那花瓣落在自己的手心,然後她再輕輕把它們吹起。那嬌憨的摸樣,像極了誤入林中的仙子,任誰看了都喜歡不已。
與她同行的,是一位面容姣好,氣質端莊的年長婦人。她一臉寵溺地看着少女,好像看着她開心,自己便開心了。
她們兩人容貌十分相似,一看便知是母女倆。
“咦,那不是中軍都督府家的夫人小姐嗎?”旁邊有認識她們的人,在跟身邊的朋友炫耀:“我去年跟我家夫君在京城,有幸見到過她們。”
“中軍都督很了不起嗎?”有人問。
“那當然了不起,很大的官呢!”那人也說不清到底是多大的官,只記得在京城見到時,前呼後擁地圍了一大群人,連她們身前都近不了,只能像現在這樣,在一旁看着。
景亦文自是知道,中軍都督霍恭肅,朝廷正一品大員,統領京衛及外衛之兵,是真正手中掌握有兵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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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的家眷,怎麽會出現在揚州城?又到外祖父的別院賞花?
景俞氏轉頭看見景亦文正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少女,不禁面露得色,“這個姑娘,總該入得了你三少爺的眼吧?”
第叁拾回
中軍都督霍恭肅的獨生女兒霍容,是所有适婚男人的夢想——家世好,性格好,長得好。
她在桃花會中出現,立刻吸引了所有男子的目光,便是清高如景亦文,也不例外。
景亦文看見她,只覺眼前一亮,看着她嬌憨可人的樣子,想着:自己的娘子,也許,原本應該是她這個樣子的。
可是現在呢?
娘子。
景亦文想到娘子這個詞,腦海中很自然地,就蹦出容歆綠的樣子。
“夫君,小籠包子就是要一口一個,這樣才夠味!”
“夫君,夜晚風大,帶上披風吧!”
“夫君,您已看了好久的書了,我們踢球好不好?”
“夫君,這邊有個大大的栗子,待我摘給你!”
“夫君,……”
“夫君,……”
“夫君,現在,是我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景亦文還記得,那天晚上她淡淡的笑容,還有她撲進自己懷中時,那軟軟的身體的溫度。
那個時刻都開心笑着的姐姐,現在在異鄉,也能生活的很好吧!景亦文嘴角噙着一抹溫柔的笑,暗想:改日該去她家中拜訪拜訪,順便問問伯母,她現在在哪兒。
霍容倒是神情自若,對于自己吸引了衆人的目光,絲毫沒有局促感,像是習慣了自己走到哪兒,都能成為焦點。
她非常坦然地環視了四周,目光在景亦文這裏停了下來。
她記得景亦文也同其他人一般,在自己一出現時,視線便落在自己身上。不過短暫的停留之後,便又看向了別處。而後便一直有些呆呆的,好像思緒已經飄遠了。
她頓時對景亦文有些好奇,注視着他,歪着小腦袋想了想,而後微微一笑,步履輕盈地走到他面前。
景亦文正微微低着頭,視線內突然闖入一雙小巧的繡鞋。
那是一雙做工精美的繡鞋,鵝黃色緞面,鞋面上用彩線繡了牡丹花開,繡鞋的前端分別鑲有一枚鴿子蛋大小的透明寶石。那流光溢彩的寶石,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景亦文順着鞋面慢慢擡起頭,霍容巧笑嫣然地站在他面前。
“我見過你,你是新科探花郎對不對?你跨馬游街的時候,我和爹爹在景泰樓上看見你了。”
新科進士們一向是朝中各派系拉攏的目标,霍容這樣說,景亦文倒也不意外。
只是,不知當時霍恭肅在景泰樓上,是為公事,還是私事。
不管如何,景亦文依舊循禮朝她作揖道:“在下景亦文,見過小姐。”
“我叫霍容,你可以叫我阿容或者容兒。”
姑娘家的閨名,不是不能輕易告訴陌生男子的麽?
景亦文擡眸看了她一眼,她依舊笑意盈盈的樣子。
他亦微微笑了笑,“霍小姐。”
“你長得真是好看,比我那日在景泰樓見你,還要好看。”
景亦文第一次聽見有姑娘如此直白的誇獎,臉微微熱了熱,“霍小姐謬贊。”
“文哥哥,我可以叫你文哥哥嗎?”雖說是問他,但霍容并未等他回答,又繼續道:“你剛才在想什麽?”說完她又歪着小腦袋想了想,一臉天真地問:“我記得,你跨馬游街時,也是心不在焉的樣子,又是在想什麽呢?”
“……”景亦文不知道她會問的這麽直接,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停了一小會兒,想了想後才說道:“只是一些學問上的瑣事。”
“哦……”霍容顯然不相信他的說辭,她雙手背在身後,圍着他轉了兩圈,拖長聲哦了一句,然後說:“好吧!文哥哥,這裏是你外祖父別院,你帶我逛逛吧?”
那日桃花會,霍容從出現到賞花結束,一直都和景亦文在一起,這讓在場心儀他們的少男少女們,恨得咬碎了滿口白牙!
那日之後,景亦文好像是只要出府,就總能碰見霍容。
“文哥哥,你也來買筆墨嗎?好巧!”
“文哥哥,你也逛街?如果不耽誤你的話,可以領我在揚州城逛逛嗎?
便是今日,景亦文想去容家村,居然也能在城郊碰見她。
“文哥哥,這麽巧,你也出城?”
昨日夜間剛剛下過一場大雨,今日一早卻是個好天氣。此時的天空,如水洗過一般的澄淨,透藍。便是空氣,也清新地沁人心脾。
城外大道旁,兩邊的油菜花正開得茂盛,黃豔豔的一眼望不到邊。
霍容的馬車就停在路旁,她此刻俏生生地站在馬車邊上,手中握着一捧黃色的小花,笑意盈盈地看着馬上的景亦文。
她穿着一件石榴紅色交領衣裳,站在這豔~黃色的花田邊,讓人頓時覺得,春天蓬勃的氣息,撲面而來。
“霍小姐,”景亦文下馬,對她施禮道:“您是出城踏青吧?”
景亦文今日為騎馬方便,穿了件玄色勁裝,袖扣和褲腿都緊緊地紮住,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抖擻。
平日裏,霍容看見的景亦文,都是大袖常服,顯得十分儒雅清俊,她就喜歡他那份恬靜淡然。現下乍然看見他作此打扮,才發現他居然也能有如此冷硬的一面,對他的好感,立時又增加了幾分。
霍容對景亦文本來就很有興趣。
能引起霍小姐興趣的主要因素,是他身上那少年探花郎的光環。
霍容不相信會有人這樣聰明,小小年紀便能從這成千上萬的應考舉子中脫穎而出。
她知道景家是揚州首富,她想,也許景亦文用了什麽特殊手段?
但通過這短短幾日的接觸之後,霍容發現,景亦文這人,思維敏捷,學識淵博,斯文有禮。
他對她彬彬有禮,一直喊她霍小姐,即便她說過,可以喊她阿容或容兒。
若是其他人,為了顯示與自己親近,為了通過自己獲得霍恭肅的青睐,怕是早就叫上了。
這讓霍容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
“是呀,今日春光正好,我一早就起了呢!可是文哥哥,這揚州城郊我完全不熟悉,我見你如此打扮,想必也是出城游玩,若是可以的話,能帶我一起嗎?”
“抱歉,我有事在身,恐怕不能帶你一起。”
霍容完全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地拒絕自己,頓時一臉沮喪。
景亦文見她前一秒還是笑意盈盈的,後一秒立刻垂頭喪氣的樣子,忍不住輕輕笑了:變臉如此之快,分明還是小孩心性。
對于霍容這個都督的女兒,景亦文也是頗感意外。
她身上沒有一般官宦人家小姐的嬌氣,性格直爽,愛玩,愛笑。
偶爾會耍些小心眼,比如經常在街上偶遇什麽的。這本無傷大雅,景亦文也就裝做不知道。
若不是祖母催得急,問他是不是可以去都督府提親,他和她的關系,也許會更近一點點。
這次回揚州,景如天便把景亦文的婚事提上議程。可他暫時并無這些想法,便只得說,這次定要自己選,為的就是能拖延些時日。
每次祖母提出的女子,他總能挑出不足之處,偏偏上天把霍容放到自己面前,這下,他真是沒有借口了。
可是要提親嗎?
景亦文想了許久……
他知道,不會有比霍容,更加适合的人選了。
可他還是下不了這個決心。
便對祖母說,霍容是中軍都督的女兒,她的婚事,怕是要皇上指配吧!
這話倒也不是在敷衍。
自古女子講究高嫁,她是霍恭肅的獨生女兒,霍大人定會給她尋一門門當戶對的好親事,怎麽會讓她嫁做商賈婦。
景亦文想到自己也許入不了霍恭肅的眼,心中竟然很是輕松!
與霍容相處起來,就更加自然。她就像個可愛的鄰家小妹妹,自己平日也會帶着她玩。
可是今日不行。
景亦文想了想,便說:“不如我把景安留下,讓他帶着你們在附近轉轉?”
霍容為的是想和景亦文在一起,哪裏是真的想看風景呢?
“不用了,你也只帶了他一個小厮。還是讓他跟着你安全些。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霍容沒精打采地朝他揮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好,那霍小姐,我就先告辭了,改日再帶您游玩!”景亦文朝她一拱手,翻身上馬,揮起馬鞭,毫不猶豫地,走了。
霍容看着馬蹄翻飛,載着那瘦削的身影漸漸遠去。
四周又恢複了靜谧,只有幾只小鳥兒在空中飛翔,肆無忌憚地鳴叫着。
霍容又站了一會兒,直到馬蹄揚起的塵土也慢慢消散,确定他是真的走了,不會再折回來了,這才徹底死心。
自己都表現的那麽明顯,他居然還是這樣不管不顧地走了。看來這招以退為進在景亦文這裏,是行不通的!
她恨恨地哼了一聲,又踹了馬車一腳,方才解恨。
“小姐,您仔細別傷了腳。”丫鬟清音站在她身邊,見狀立刻緊張地蹲下來,把她的腳放在自己膝蓋上,檢查一番沒事,這才輕舒一口氣,“小姐,這幾日奴婢都跟在您身邊,算是看出來了,這景大人就是不知情不識趣的性子,您可別為這個置氣,不值當!”
清音又替霍容理了理衣服,道:“小姐,奴婢帶着您去摘花吧?這黃豔豔的油菜花開得正好,摘回去插瓶,一定很好看。”
霍容沒有吭聲,低頭站在那裏,好像在想什麽事情。
“小姐?”清音試探地叫了一聲。
“清音你看!”霍容突然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指着地上說:“你看地上!”
清音低頭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有什麽不同之處,只得小聲說:“除了……馬蹄印,我……我沒看出有什麽特別!”
“哈哈……你真是聰明,就是馬蹄印呀!”
昨日夜間才剛下過大雨,現在泥土還未被太陽曬幹,馬匹跑過之後,泥巴塊塊被翻起,馬蹄印清晰地印在上面。
“我們就順着這馬蹄印,去看看景亦文到底幹什麽去了!”
第叁拾壹回
容家村距離揚州城,快馬加鞭,也有近半日的路程。
景亦文上午出發,路上因為霍容稍微耽擱了一會兒,而後便一路疾馳,終于在傍晚時分,見到容家村口的那顆大樹。
他這才勒了勒馬,放緩了速度。
此時正是夕陽西下,太陽已經緩緩地落在了遠處峰巒起伏的群山之間,正努力把最後一絲光熱灑向人間。
忙碌了一天的男人們,肩上扛着農具,踏着夕陽,三五成群地,結伴朝各自家中走去。
暮色中的容家村,家家戶戶都飄着縷縷炊煙,好像隔着老遠,也能聞見農家飯菜的香味。
太陽又往下沉了沉,終于,落下去了。
當最後一絲光亮隐匿在群山之後時,天地間變成了銀灰色。
乳白的炊煙和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讓牆頭、屋脊、樹頂都籠在—層氤氲中,使它們變得有些若隐若現。
偶爾有娘親責罵孩子的聲音,和着幾聲汪汪的狗叫聲,遠遠地傳來,讓景亦文更加感覺這鄉村生活的寧靜。
“鄉下的生活真安靜。”景安在一旁,看着暮色籠罩着的村莊說:“若是在揚州城,這時正是各大酒樓門庭若市之時。”
景亦文了然地笑了笑,表示贊同,而後道:“下馬吧,前面就到村口了。”
兩人下馬,正準備朝前走,突然,一道尖銳的叫嚷聲拔地而起,瞬間劃破了暮色的寧靜。
“嗷~~~~~你這頭該千刀萬剮的豬!!!”
叫嚷聲過後,便聽見幾聲悶悶的,擊打重物的聲音,伴随着豬的慘叫聲,平靜的容家村,漸漸喧嘩起來,大家聽見聲音,都出來了。
“發生什麽事了?”
“那豬怎麽了?”
那豬的叫聲異常凄厲,幾聲陡然拔高之後,兀地,沒了聲息。
景安好奇地張望,看見村子前那大片的莊稼地旁,圍了一圈人,“少爺,那邊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那豬現在沒了聲音,恐怕兇多吉少了。”
景亦文腳下沒停。他望了望田邊的那群人,毫不在意地說:“許是鄰裏糾紛,我們還有正事要辦,別耽擱了。”
“是。”景安遂跟在景亦文身後,加快了腳步。
離得近了,那争吵的聲音聽得便更加清晰。
“天殺的,你這不要臉的怎麽敢打死我的豬!!!”
“原來是你家的豬!!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怎麽不管好你家的豬,它把我剛種下去的苗子都給啃了!”
“我賠給你就是了,你幹嘛要打死它!”
“賠?怎麽賠?拿什麽賠?這麽一大片吶!”那婦人說到這兒冷笑幾聲,“我倒是忘了,你連你女兒都管不好,爬了人家少爺的床,被趕了回來,我怎麽還能指望你管好頭豬!!!”
“啊~~~你這個不要臉的,我讓你亂說!!!”
“你這個狗~雞~巴~日的敢打我!”
兩人立時便扭打成一團。
圍觀的人群不但不勸着,反而在一邊起哄。
景亦文聽着其中一位婦人的聲音,特別耳熟,走過圍觀的人群時,他停下來,透過人群的間隙,朝裏看去。
兩名婦人都抱在一起,互相扯着頭發,看不清臉。
這時,一名瘦高的男子,急匆匆地從另一邊走過來,“快住手!別打了!”
景亦文聽見聲音,轉頭望去,待他看清來人之後,立刻迎了上去,拱手叫道:“伯父!”
來人正是容文思。
他沒防備會在此地突然看見景亦文,愣了一下,而後緊皺着眉頭,滿臉憤恨加之嫌惡地瞪了他一眼,像是沒看見這個人一般,從他身邊繞了過去。
景亦文被他如此反映弄得滿頭霧水。
容文思雙手撥開衆人,擠進人群中,“住手,都給我停下來!”
見他這樣,景亦文才反應過來,莫不是打架的那位,正是容歆綠的娘?難怪聽聲音覺得耳熟。
“景安,快去幫忙!”
待容文思和景安一人架着一邊,總算把容林氏拉開之後,對方還在不停地罵罵咧咧:“容歆綠那個不要臉的,嫁人才三年就被休回家,我呸,簡直就是丢我們容家村的臉,現在那下作的娼~婦,又不知道躲到哪裏去勾~引男人去了,叫她永遠也不要回來……”
景亦文第一次聽見有人用如此低俗不堪的話語罵人,罵得還是容歆綠,他站在田埂邊,氣得死死地捏住拳頭!
他竟不知道,只是和離回家的女子,會被鄰裏說的這樣難聽。難道容歆綠這兩年多來,過得都是這樣的日子嗎?
再也聽不下去了!
“住口!”他大喝一聲。
還在變聲期的聲音,因為用力過猛,有些破裂,卻絲毫沒有減弱他噴薄而出的怒氣。
人群兀地安靜下來,都回頭看着他。
景亦文劍眉緊皺,眼睛微微眯起,捏着拳頭走入人群中央。
那婦人,聽見景亦文喊住口,掃了他幾眼,見只是個少年郎,便沒放在心上,轉頭繼續不幹不淨地罵着,“就讓她死在外面,別回來帶壞了村裏的好姑娘!”
“啪!”
只聽見一聲脆響之後,世界安靜了。
景亦文狠狠扇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巴掌打懵了!
婦人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嗷地跳起就要打回去,這時景安及時出來,護到景亦文身前大喝道:“放肆!景府三少爺,也是你能動的?”
婦人聽見這少年是景府的三少爺,立刻縮了回去。
容家村這方圓百裏的田地,都是景家的,他們幾輩人都是靠租種景家的地過活,現在少東家在這裏,她自然不敢妄動。
不過這婦人平日裏就是個潑辣貨色,現在莫名其妙地挨了這一巴掌,心中到底是有些不平,語氣頗不善地問:“少東家,您打我做什麽?”
“打你?哼!”景亦文指着她的鼻子,惡狠狠道:“若是你再胡亂說話,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然後把你送入大牢,再告你一個惡言诽謗,欺霸鄉裏!”
挨打事小,被送進大牢,那可就慘了!
婦人這才徹底地萎了,躲到一旁不敢吭聲。
景亦文收回手,雙手背在身後,環視一圈在場的人,緩緩道:“容歆綠與我,是和離,并非被休回家!”
景亦文是不需要向這些莊稼漢解釋這些,但今天這個場面,他怕不說些什麽,容文思一家在容家村難呆下去,“即便她與我和離,也曾是景家的三少奶奶,容不得你們胡亂诋毀。若是今後再讓我知道,有人說她的壞話,你們就卷鋪蓋走人,不用在景家幹下去了!”
他這話一出口,那婦人才明白自己為何挨打,敢情容歆綠這小蹄子就是嫁給面前的這位少爺。
婦人的心中更加憤憤不平!
自己的女兒和容歆綠年歲相當,都是佃戶家的孩子,憑什麽容歆綠就能嫁入高門做少奶奶?就算是和離回家,她也聽說了,景家是給了許多的銀子,起碼吃喝不愁。那可惡的容林氏,還該死的霸着這幾畝良田不給自己,哼!
當然,這些話,她也只敢在心裏說說。
景家佃戶們的待遇,在這淮南道上,是出了名的最好的,若是離了景家,怕是再找不到這樣好的東家。
在場的莊稼漢子、婆子們,聽見景亦文這樣說,一反剛才的熱鬧勁,都靜立着不敢出聲。
“我的話,都聽清楚了嗎?”
“是,少東家。”
“散了吧!”
人群瞬間都走得幹幹淨淨,田埂邊只剩下景亦文,景安與容氏夫妻。
“伯母,您沒事吧?”
容林氏的原本整齊的發髻被扯散了,秀氣的臉上也有幾道指甲痕跡,嘴角有些破,看上去,确實頗為狼狽。
景亦文上前,想幫着攙扶容林氏,被她一把拍開了。
容林氏目光複雜地看着景亦文,她不知道他怎麽還會在這裏出現,怎麽還敢在這裏出現?對了,這是他們景家的地盤,連自己一家,都是他們景家的人,他有什麽不敢的?
“三……少爺……”容林氏開口輕喚了一聲三少爺,便有些哽咽。
景亦文心裏也不舒服,他很喜歡這個性格爽朗,待人真誠的婦人,自己出水痘時,若不是她的悉心照顧,怕也不能恢複的那麽快。
“伯母,您還是像原來一樣,叫我阿文吧!”
容林氏苦笑一下,“三少爺,您怕是一開始,便存了不要我們囡囡的心吧?”
事實确是如此,景亦文沒有反駁。
容林氏知道自己猜對了,“叫您阿文?我怎麽敢呢?三少爺!是我一開始便妄想了!我說您怎麽一直都不肯喚我一聲娘!”
容林氏像是想通了什麽,了然地笑了,“三少爺,您剛才幫我解圍,替我們家囡囡說話,我都不會感謝您。因為若不是您,我那麽好的女兒,不會一個人只身到京城去,她一定還在我的身邊,也許都做了娘了!”
“容歆綠,您說她到京城去了?”
“您覺得她還能留在這村子裏嗎?”
“她在京城……”景亦文兀然想起那日游街時,看到的女子,那一定是她。
“她在京城過得好嗎?”景亦文追問。
“三少爺,您現在問這些,有意義嗎?”
“抱歉,伯父伯母,”景亦文給他們深深地作了個揖,很誠懇地說:“我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
“罷了,”容文思擺了擺手手,“事情已經成這樣了,多說無益,三少爺,您請回!”
說完,便看也不看景亦文,左手扶着容林氏,右手拉着那頭死豬,慢慢朝家走去。
天色漸漸黑了,兩人的身影在夜色中看得不甚真切,但他們說的話,清清楚楚地傳到景亦文的耳中。
“他爹,你不會怪我吧,都是我不好,喂完豬忘記把豬圈門關好了!”
“算了,只要你沒事就行,你可別再跟人打架了!要是被人打壞了怎麽辦?”
“不怕,那老虔婆也沒撈着好,我抓了她好幾下!誰讓她罵我們囡囡!”容林氏的聲音起初還有些得意,後來慢慢擔憂起來,“這小豬仔都這麽大了,本來打算過年賣了的,現在被打死了,我們該怎麽辦?”
“有我呢,你就別擔心了!”
景亦文一直站在那裏,看着他們兩相互攙扶的背影遠去。
他們的聲音也越來越遠,直到遠的再也聽不見。
田埂邊,就只剩下景亦文和景安兩人。
周圍一片寂靜,靜得都能聽見田間,草叢裏的蟲鳴聲。
景亦文站在那裏,深覺無力。
他的心中,有深深的挫敗感。
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一直想要努力做好的事情,結果竟然這麽糟糕。
自己想要努力安排好的人,最後竟然連家都呆不下去。
“三少爺,”景安見景亦文一直沒動,看看這星星都出來了,忍不住上前催促,“我們該回去了。”
又過了一會兒,景亦文微微動了動,“你去把我們帶來的那包銀子,悄悄放到容歆綠的家裏,別讓他們發現了。”
那銀子本來是想給他們的,現在這樣,給了肯定也不會要,那就偷偷送吧!
景安依照吩咐,帶着銀子走了。
景亦文在村口等他。
約半柱香的時間,景安回來了,表示事情已經辦妥,他們這才翻身上馬,趁着夜色,再趕回揚州城。
回去的路上,景亦文意外地在岔道口,碰見了霍容。
她正坐在路邊,哭得好不楚楚可憐!
第叁拾貳回
“怎麽了?”景亦文單膝蹲在霍容面前,問:“您怎麽會在這裏?”
他剛才從容家村出來,一路疾馳,根本沒有注意道路兩邊,若不是景安看見路邊的馬車眼熟,上面的标記像是李家的,這才停下查看,否則就要錯過了。
這條路上來往的行人不多,霍容一路跟着馬蹄印,本以為很快就能找到景亦文,卻沒想到越走越遠,來到這個岔路上,有三個路口,分別通往三個地方,她根本不知道該往哪邊走。
無奈之下,霍容想打道回府,誰知馬車在調頭的時候,也不知是壓到哪裏,車轱辘突然掉了下來,趕馬的小厮裝了好幾次也裝不上去。
這下好了,徹底回不去了。
今日霍容是偷偷跑出來的,沒有帶随從。
車上只有霍容,丫鬟清音并趕馬的小厮三人,他們商議一番後,決定讓小厮卸一匹馬下來,回府報信。
霍容和清音在原地等候。
可是那小厮去了很久還沒回來,眼看天黑了下來。
霍容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又累又渴又餓。她從小錦衣玉食地長大,第一次碰見這種情況,害怕地忍不住哭起來。
直到她聽見熟悉的聲音,問她怎麽了。
淚眼模糊中,霍容看見景亦文黝黑深邃的眸子,牢牢地盯着自己,她便好像突然有了安全感。
霍容張開雙臂,撲進景亦文的懷中,抱住他的腰,小臉緊緊地貼着他的胸口,“文哥哥,嗚嗚……這裏好黑,我好害怕!”
景亦文沒想到她會來這麽一下,被她撲得一下子坐到地上,虧得他動作迅速,手臂立時向後撐住,這才穩住身形。
他很不習慣和一個算不上太熟的女子如此親近。
他見霍容一直巴在自己身上,并沒有要起來的意思,不禁微皺眉頭,出言提醒,“霍小姐,男女授受不親!”
“文哥哥,這裏黑,我怕!”
景亦文擡頭看了看挂在空中的明月,四周都被月亮的光輝照的亮亮堂堂,他真不知道有什麽好害怕的!
他抓住霍容兩只胳膊,強行把她從自己懷中拉開,起身站了起來,後退兩步,對着站在一旁的清音喝道:“站着幹什麽?還不快把你們小姐扶起來?”
“是。”清音立刻上前,把霍容從地上拉了起來。
景亦文見清音幫霍容整理好了衣服,這才問道:“霍小姐,這裏離揚州城郊這麽遠,你們怎麽會在這裏的?”
霍容自然是不會告訴景亦文,她是跟在他的身後過來的。
她暗自琢磨一番,道:“我在城郊呆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我就想着遠點是不是有更好玩的地方,走着走着,就到了這裏,然後車子就壞了。還好遇到文哥哥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景亦文卻在暗自郁悶,怎麽這時候碰見她。
他今日方知,自己做了多麽糟糕的一件事,心裏自是焦躁萬分。
又在馬上奔波了一日,到現在還未用晚膳,他可以說是身心俱疲。
景亦文現在只想趕緊回府休息,卻沒想到,半路上遇見霍容,又不能把她丢下不管。
現下見她哭哭啼啼的,心裏更是煩躁。
“您的小厮走了多久?”他耐着性子問。
“走了好久了!”霍容抽抽噎噎地答道。
這是什麽回答?!
景亦文只覺自己額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的忍耐已經到極限了。
他知道霍容一行人借住在外祖父家別院,于是便道:“景安,你快馬加鞭,回李府禀告,說霍家小姐在此,讓他們過來接人。”
“是。”景安領命,翻身上馬,正要揚鞭,忽然看見前方路上有一條蜿蜒的火龍。再仔細看了看着裝,好像是李府的家丁。
“少爺,您看,好像是府上的人來尋了。”
景亦文聞言,亦翻身上馬,仔細辨了辨,果真是外祖父的人。
他彎腰對霍容叮囑道:“霍小姐,我外祖父府上的人尋來了,我回避一下,您也千萬別說見過我,于您閨譽有損。景某就此別過。”
說完,景亦文對着霍容一抱拳,雙腿輕夾馬身,馬蹄踏着小步朝反方向跑去。
景亦文帶着景安隐匿在林中,看着霍容被李府的人接走,估摸着他們都走遠了,這才又重新上路。
回揚州城的路只有一條,景亦文不敢跑的太快,怕碰上他們,寒暄解釋一番太麻煩,再說就算此時回去,城門也已經關了,要第二日早上才會開。
景亦文帶着景安,走走停停,到第二日,天大亮了,才回到府中。
回到景府,景亦文便大病了一場。
他本打算盡早入京的計劃,被他的病給耽擱了,待他病愈後再次回到京城,已是初秋。
秋天的京城,是一年中最美的季節。
杜芸娘也在這楓葉紅遍山野之時,被自己夫君接回了家。
杜芸娘的病,真說起來,也不算有多複雜。
只是她一直羞于啓齒,延誤了最佳的醫治時間,被耽擱了。
後來在容歆綠與林大夫的精心配合診治下,對症下藥,康複的很快,而且容歆綠隔三差五地會到杜府來,看病之餘她還經常開解芸娘,眼見着她比以前開朗許多。
心情好了,身體自然也就跟着好了。
芸娘生性軟弱,但心地很善良,也沒有大戶人家那些不好的脾氣,很喜歡容歆綠這樣直爽,開朗的性子,兩人一來二去,倒是成為了好友。
杜夫人也很是感激容歆綠治好了自己的女兒。
因此她與其她太太們聚會時,少不得替容歆綠宣傳幾句。女人成親之後,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難以啓齒的問題,便是這些身份地位尊貴的官太太們,在疾病面前,也沒有特殊。
現如今,京中的官太太們,在